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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宁刀客列传之韩品 ...


  •   十一月份的西宁城早早的下了一场过大的雪,前一日夜里寒风呼呼地吹的厉害,诺大的西宁城里城外分外的安静,贯穿整个西宁城的长平河水静静的在月光下泛着波浪。
      风太大,一不小心就摇碎了月影重重。
      韩品赶夜路从梓屏回来,回到宗同府的时候已是亥时,他牵着马,后面随着十几个手下的人,前前后后拉着四五辆马车。一脚一脚的走在青石板的路上,踏踏的响。
      从后门进去的时候楚九正在给他侯门,人已经冷困到不行,见他回来了,立即笑嘻嘻道,“三个,那你回来了,我可就去睡了。”韩品应了,他便赶紧的跑回去睡觉,多话都不肯说。
      韩品倒不在意,他亲自将马牵回马厩,回自己屋子的时候经过昌月的屋子,昌月怕黑,夜里也要点着烛火。他看着那透着黄光的纸窗,折回步子潜进了人家的屋子。
      门从里面插上了,他从马靴里面抽出一柄短刀,插进去动了几下打开了门。韩品推门进去,关上门,穿过外面的小厅开了里间的推门,站在门口就看见昌月的脸,在烛火的光芒下,瓷白的皮肤,黑色的眉睫,红色的嘴唇,毫无防备的陷在被子和枕头之间。
      韩品走过去蹲在床边,忍不住就想要笑出来,昌月的嘴角挂着一串哈喇子,睡得很安稳。他现在盖了一床朱红色的绣着锦绣牡丹的大厚棉被,整个人显得越发的小,像是蚕宝宝。
      韩品想伸手摸摸他,但又怕凉到他,他看了看他,将自己的右手缩进袖口里暖了会,又吹了会热气,方小心翼翼的点了下昌月的鼻尖。韩品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放在了昌月的枕头下面,又替他掖了掖被角,站起身走了出去。

      辰时翠桓过来敲昌月的门,喊昌月起床是一件费力气的事,他倒是没什么起床气,只是他很会装死一样的赖在床上不起,一直磨磨蹭蹭的到他大哥过来踹他的门。就算他大哥过来踹他的门他也不会立即的起床,他是不怕他大哥的,总是在他大哥的暴喝中裹着被子,在床上滚几个圈,然后长久的叹气道,“好困啊、、、、、、”。总之等他起床了的时候,整个宗同上上下下数百人都吃完了早饭。
      宗昌阳虽然脾气暴烈,但还不曾动手打过他的小弟。他爹爹宗桦林去世的时候昌月才十岁,宗昌阳比昌月的年纪打了一轮还打弯,足足十五岁。他是骂着疼着将昌月养大到十七岁,从来舍不得打他一巴掌。
      武功什么的更是没有要求过他,一个小儿子,养的又娇又憨。
      好在昌月还算乖,他又笨,平时不惹事让他烦心。
      翠桓喊了好几声还是不见昌月有动静,她叹了口气,喊,“昌月少爷,三爷回来了!”
      “嗯?”昌月探出个脑袋瓜,眼睛睁开了问,“你说韩品回来了?”
      “是啊,昨夜里回来的,现在在小南厅吃饭呢。”
      “那你快过来给我穿衣服啊!”
      “嗯,外面的,准备好热水给二少爷洗漱。黄儿,去把二少爷的羔裘拿出来,二爷,外面好大的雪呢。”
      “是么,”昌月裹着被子坐起来,接过翠桓递过来的衣服,说,“把里间的门关了,等会我喊你。”
      “是。”翠桓关了门,想了想,“不对啊,昨明明关了里间的门,怎么早上是开的呢?”
      昌月一心想着韩品回来了,一点儿也没把翠桓的话听进脑袋里,翠桓见他不搭,便也就放在心上没说什么。

      昌月穿戴整齐也梳洗干净了推开门便呀了一声,“好大的雪!”
      “可不是,昨下了一夜,早起就这么厚了。”翠桓把小手炉烧起来递给昌月,又亲自给他理好了衣角。
      “好了好了,不用弄了,你自己吃饭去吧。我现在就去找韩品。”
      昌月等的不及,揣了火炉便往小南厅跑。

      “哥哥。”刚一进门口昌月便看见他哥哥宗昌阳也在,便稳在了门口,向他哥哥问好。
      “你今天怎么起床的这么早?冷吗?”
      宗昌阳看了看自家弟弟,一色的雪白皮肤,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越发显得眉目惊人。
      “不冷。”昌月笑嘻嘻的答他哥哥,目光却瞟到了韩品那里去。
      “那过来吃饭。”

      昌月看见韩品在朝自己微笑,便也冲他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他哥哥边上,他忍不住就要和韩品说话。
      宗昌阳冷眼看着,也不说什么。
      “韩品哥哥,你这些天在外面可好?”
      “好,”
      “听人说永安好玩的很。比的上西宁城吗?”
      “不一样的。”
      昌月点了点头,认真的吃起饭来。
      他想有韩品在真好,他在的时候不觉得,一旦韩品出去办事情他都想他的很,和韩品一起吃饭他都觉得开心。
      他老早就知道自己是喜欢韩品的。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跟在韩品身后,学写字,看爹爹教他和哥哥练武功,他是有点喜欢以貌取人的,韩品生的漂亮,他喜欢漂亮的事物。韩品也喜欢和他玩,昌月小的时候是相当的胖,韩品抱着这么个胖墩,感觉他像是个柔软的大抱枕,手手脚脚都肉的可爱。
      再往后昌月上了十三岁就瘦了下来,但还是肉乎乎的,握在手里很有骨肉匀停的感觉。韩品十五岁就出来做事,这么些年下来,老成了很多。但只要一握住昌月的手,他会错觉自己还是那个十三四岁快快乐乐的少年。

      “韩品,”宗昌阳吃完了饭,漱了口之后说,“你在这看着昌月吃饭,我还有些事情要和骆安山他们交代,你吃完了直接来议事厅找我。”
      “是。”
      昌月见他哥哥走了,便挪到韩品边上,抓了他的手说,“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在你枕头底下,就知道你是发现不了的。”韩品也不吃了,接了茶漱口,又把自己余下的那一杯残茶递给他。
      “我好想你啊。”昌月拉着他的手,想了想说,“你想我了没?”
      “想了。”
      韩品是个不大会说话的人,他相貌生的好,是真正的俊眼修眉,几乎不像一个使刀的刀客,只是嘴生的笨,什么话到他嘴里也是三两字的往外面冒。只有和昌月说话的时候才会话多些。
      “前几天那匹小母马生了匹小马,我给他起了名字。”
      “叫什么?”
      “马儿。”
      “这也算?别的马也是马儿。”
      “别的马是马,独他是马儿。”
      “好吧,那我问你,你这么久都做了些什么?”
      “我练了一百多张字,一天八张。”
      “哥哥让你练的?”
      “我喜欢写字,你不在,我是不喜欢玩的。”
      韩品要笑话他,道,“我却不知你原来是喜欢写字的,看来是我将你带坏了,我若出去过一年半载,说不定我们宗同要出个状元榜眼探花郎也未可知。”
      昌月也不气恼,笑嘻嘻的道,“我练字是为了给你写信让你高兴,又不是为了考功名娶公主郡主,你不高兴?”
      “高兴。”韩品反握了他的手,说,“你念着我,我若不高兴,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昌月笑起来,眉眼一弯,睫毛长长的翘起来。
      “我等着你带我去外面玩呢,九哥他们真没意思,”
      “我也不会说话,也没意思。”
      “可是我喜欢你啊。”
      韩品就是为了听他这一句话,此时听了,看四周没什么人,便抓起昌月的手轻轻一吻,道,“这么些天,真是想你。”
      两个人都觉得有好多话讲,饭也不吃了,翠桓过来看的时候打趣昌月,“三爷是被一直碎嘴的鸟儿给缠住啦!”

      韩品到了议事厅的时候看见只剩下楚九一个人,宗昌阳看见韩品进来了,便让楚九下去。他让韩品坐下,说,“青石上贡给王爷的东西都打点清楚了没?”
      “早起就点算清楚了。”
      “嗯,你这一趟,一个多月,辛苦了。”
      “这是没什么的。”
      “三品,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要紧事。”
      “大哥请说说。”
      “韩伯伯去世的早,将你交给我爹爹照料抚养,这些年我们早已是一家人,我比你大了十岁整,长兄如父。你今年二十了,前些天你嫂子给我提了她的内侄女,颖枝,你也知道的,我想让你和颖枝成亲,你看呢?”
      韩品垂着眼睑也不言语,他思索了一会,说,“会不会早了?”
      “哪里有早?”
      韩品又静了一会说,“昌月,,,会不高兴。”
      “他有什么不高兴?你也算他哥哥,你成亲,他怎么不高兴?”
      “昌月,,,他,还是小孩子脾气。”
      “不要管他,你自己觉得呢?”
      “我在想想。”
      “三品,现在是十一月了,再过两个月就是来年的二月份了。”
      “大哥,我知道了。”韩品看了看宗昌阳,宗昌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都没有话。
      待韩品走了之后,骆安山从里间走出来,他伏在宗昌阳耳边说,“一千两黄金已经送到了胡府,只要按计划行事就好。”
      宗昌阳点点头,说,“过了明年春,”他话没有说完,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忽然说了一句,“昌月喜欢杭州。”

      来年二月份是每四年一度的刀评会,各大门派都要派人角逐刀圣客的位置,一是为了在江湖上的名誉,二是为了西宁王府的营运特押使这个职位。
      胜者王,败者寇,非交出性命来不可决断。所以宗同有门规,不娶妻者不可刀评。
      宗同府做了整整十一年的西宁王府营运特押使,到宗昌阳是第三代。下一代不可推卸的落到了韩品身上。按照西宁的习俗,各行各业都讲究子承父弟承兄,原该成为第四代的应该是昌月,可从韩品被宗同府收为门下的那一天起,第四代就注定了是他。
      他双手厚厚的老茧,他刀口上饮过的鲜血,他系挂在出刀那一瞬间的性命,本都该是昌月的。可是他愿,不悔,他愿意昌月高高兴兴的无忧虑,他不后悔被带进宗同认识了昌月。
      或许如古人所言,情深清浅总不知,却心还是一如故。

      十二月初八韩品娶妻,正是梓屏万里绸缎庄的三小姐万颖枝。宗同府的红绸缎从东五里拉到西五里,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唢呐震天。
      韩品早起走的时候昌月在闹别扭,他不说不闹,单是红着眼睛看着韩品就让韩品难受的心都皱了起来。
      韩品穿着喜服,和其他人一起坐在东厅等吉时,红色的灯笼早早的挂在了门头的两端,只差那一声正卯到,昌月和韩品一样,心里面难受。
      昌月知道自己是弟弟,哥哥结婚是要高兴的,但他不高兴,装也装不出来。他不希望韩品像哥哥一样娶妻,他十七岁了,他知道男孩子是要娶妻生子的,但他不愿意韩品也这样。他说不清楚,他只是笼统的觉得难过,却也没有一点点办法想。
      “如果我也是女孩子就好了,”昌月第一次这样想,但转念又想,“他还是我哥哥啊。”
      红色的喜字,红色的蜡烛,红色的灯笼,昌月又看了眼韩品,还有红色的喜服,多漂亮,可于自己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昌月等不下去了,只有走。
      终于还是到了吉时,韩品起身,转头去找昌月才发现人早已没了踪影。他看了看那空了的座位,心也瞬时空了起来。

      什么都可以不要,一生苦练的武功和刀法,西宁城的锦绣繁华,他心爱的汗血马,如果只可以选择一样,他愿和他隐居天涯。
      可惜没有选择。
      他只有走下去。

      楚九回来的时候是早晨,天气干烈,大霜。他策马狂奔了一夜,此时头发上结了一层白霜。
      宗昌阳正在喝茶,边上坐着昌月,他无滋无味的吃着虾饺,听见楚九的话,他瞬时呆了。
      他几乎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宗昌阳看着自家弟弟,对楚九说,“你去书房等我。”
      “不许去!”昌月忽然站起来冲到楚九面前,他红着眼睛,抓住楚九的衣襟,“你说什么?”
      “韩品、、、他,死了。”
      “你说,韩品,死了?”
      “二少爷。”
      “死了?”昌月松开手,回头去看他哥哥,“死了?”
      “昌月,”宗昌阳抱住昌月,不让他乱动。
      “不,哥哥,不会的,怎么会?我们去找他,他去了梓屏,我们去找他。”
      “昌月,”
      “他,他,,,”昌月说不出话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要去看他。”
      “二少爷,你还是,不要去看为好。”楚九不敢看昌月“三爷是被,是被齐腰斩。”
      昌月一句话都说不出,脑子里轰隆隆的像打了雷,颠来倒去只有三个字,齐腰斩。他呐呐的流着眼泪,看看他哥哥,又看了看楚九,话也说不出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不知该如何挣扎着透过那一口气。
      宗昌阳向楚九递了个眼色,楚九退了出去。
      楚九走了两步,忽然听见昌月撕心裂肺的哭声,只是那么几声,忽然又没了声音,他回头去看,昌月是昏过去了。

      楚九忽然愣住了。
      韩品死的蹊跷,可原因,却是道不明白的。他影约有些知道,可连细想的勇气都没有。宗同门始终姓宗,赏他吃饭的人也一样可以要了他的命。

      韩品的葬礼远没有他的婚礼来的洪烈,对于一个刀客而言,无论他曾经多么煊赫,人们也只是记住他善于用刀,死去之后便不值得挂记,这是他作为刀客的宿命。
      他的尸首被送回宗同门的第二天就入了土,昌月昏迷了三天,醒来时候他哥哥带他去看那一座新坟,昌月远远地坐在马车上不敢下去看,他摇摇头和他哥哥说,“我知道的,那里不是韩品,对不对,哥哥?”
      宗昌阳不答是也不答不是,他安静的看着自家弟弟,最后楼他入怀。
      他感觉到自己的前襟湿了一片,目光远远地看着韩品的孤坟,心里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了了一件大事,不久之后他就要带着昌月携家带口的移居中原,再不论着西宁的风风雨雨,一手是万贯家财一手是弟弟,他满足了。
      唯一遗憾的是弟弟心里面还牵挂着韩品,不过也无所谓,人都死了。要不是他对自家弟弟心怀异念,他也不会让他死的那样凄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西宁刀客列传之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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