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罂碧

16、第二章

　　高筋面粉，酵母，温水，鸡蛋……

　　低筋面粉，糖，盐……

　　草莓，牛奶，奇异果，苏打……

　　小小的厨房，堆积着各种用具和材料。

　　模具占据着它们的位置，烤箱冰冷而沉默，狭窄的空间，繁乱的事物，往常在准备第二天的点心的时候，龙清纯总是比白日里来得放松，这一点点的空间，是属于他的世界。制作的过程中，品尝第一口味道的是他自己，不会有责难，也没有挑剔。好象能够把生活里的压力都散出来，一点点的散出来，让他的肩膀能松缓一下，等待日出后继续的抗着担子走下去。

　　如今他却觉得自己在发抖。

　　手心里出了汗，很不舒服，明明是初春，房间外面是寒冷的风在吹着，里面却闷热的好象空气都没有流动。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算胆大的人，不敢往更深的城市去闯荡，资金的限制让他只能在这里开个小店。但是当时他却是松了口气的，在城里的点心学校学习的时候那种压力和竞争已经吓怕了他了，虽然他的成绩算是不错，却不能让他有更多的自信，他不擅长竞争，没有战意。

　　这个夜晚经历的事情，现在让他后怕起来。

　　自己怎么这么轻率的就许了那样的愿望呢？

　　分出自己的灵魂到别人的身体，多么荒唐的事情，又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就算以往在幻想中想了那么多次，如今告诉他他可以做到了，却又不敢前行。

　　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又不得不想，手心里没有什么感觉，那烟一般的一丝灵魂似乎在那里沉睡着，让他察觉不到。

　　做点心的时候，这丝灵魂会进入自己做的东西中么？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疼？会不会难过？

　　伸出手来，又放下，始终不敢真的动手做。

　　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果面上的水珠已经挥发干了，显得没有刚才那么鲜艳，似乎错过了让人想要一口吃下的魅力。

　　从书市回来已经是两点过了，在店里收拾了半天，又拿出材料了半天，他觉得腿很肿胀，那是站得久了的关系。手心还是有汗的，身体却冰冷僵硬，那是因为熬夜的关系。夜晚流失的很快，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六点。现在走出去看得话，虽然四周还是黑暗的，却已经是早晨了。

　　来不及了，现在就算是开始做，也已经来不及准备新的点心出来了。

　　七点就要开店，上班的人会来买早点了。

　　松开紧握的拳头，他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肩膀有点放松，今天还是算了……该准备开店了……

　　心里如释重负了一瞬间，然后又空了起来。

　　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做，就在这里站了一夜。

　　好不容易，到那个夜店，得到自己幻想很久的能力，却什么也没有做。

　　不甘心的感觉，有点点唾弃自己的感觉，又有点安心的感觉，错过一个夜晚，矛盾敲击着他的胸口，他有一种空气哽在喉间，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的感觉。

　　苦笑一下，自己有的时候窝囊的让自己都想抽醒自己。明明知道自己的弱势，却又没有勇气去改变这样的状况，就是因为自己知道，所以才更加的低落。

　　甩甩头，时间不等人，打起精神来把昨天剩下的点心拿出来，准备开店。

　　蝴蝶酥还够，切片的面包放上柜台最上面，蛋糕卷剩得不多了，大概能应付过去。苏打的饼干装了小盒，方便客人拿走。肉松的面包昨天烤的，还不错。鲜奶的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看起来也还好。店面小，价钱也便宜，不用花色太多，简单的几样就足够满足需求。来店里的客人不会挑剔什么。煮起电饭锅，烧着水放进瓶装的豆奶和盒装的牛奶，只是为了温热。

　　一切都很简单，很快就准备好，起了店门就是新的一天。

　　卷帘门拉开的时候，寒冷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战。呼吸道被刺激着，也让他更清醒了点。外面的街灯还亮着，起着薄薄的雾，初春的早上天还是很黑，如果不是清洁工人的扫帚扫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还有准备开门的小店里准备的人声，几乎让人分不出是夜晚还是早晨。

　　人们比白日更早的醒来，开始一天的奔波，很快的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匆忙着，对面卖着葱油饼的小摊已经有了生意，客人拿着还烫手的饼小心的咬着。龙清纯有一阵的恍惚，昨天晚上从在书市开始，一直到刚才，他都好象不是活在现实中，为了匪夷所思的事情而烦恼惊诧着，如今被人气一冲，好象才回到了人世。

　　“老板，给我豆奶和土司，再来个毛巾卷。”有客人撮着手进了店，颇有精神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忙应着拿了东西出来，包好了递过去。

　　“老板你今天好象都没做什么新的东西啊？以前来你每天都有新烤出的东西的。”来的客人是常客，这地方，只要顺路方便，来过一次的客人总还会来，慢慢就变成习惯。面前的这位是住在对面街不远的，三十来岁的男子，好象是做服装生意的，店就开在这条街上。

　　“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下。”礼貌的笑着应对着，更多的客人上门了，还好已经习惯，不至于手忙脚乱。

　　“哦？也是，人总有点事情嘛，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服装店的那人也不再多说，丢下一句好象是自言自语的念叨匆匆的走了。

　　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么？人来人往，收钱包装，天蒙蒙的亮了，雾还没有散，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有人像那服装店的人一样停下来念叨几句，却也只是表面。

　　时间过了八点，今天最忙的时候算是过了，龙清纯刚想喘口气，一只手握着五块的纸钞递到他的面前。

　　“小份的苏打饼干和牛奶。”熟悉的声音，清清亮亮的，龙清纯抬头看过去，处于少年和青年的交界期的男孩子站在面前，清秀的脸上挂着笑，“龙大哥，今天生意不错啊。”

　　“祁康……”龙清纯也笑了，这个孩子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在他这里买东西有一年多了，学生的时间多，有的时候会跟他谈上几句，比起其他客人来，算是他最熟悉的了。

　　“你也知道，就忙早上这一阵子。”把装好的饼干和牛奶递过去，刚好五块钱，祁康总是备着零钱来的，每次都刚刚好，不用找。“今天怎么过来了？你有段日子没来了吧？你们学校开放新校区，据说你们系要搬过去？”

　　“我逃课。”年轻的眼睛闪得光亮亮得，看起来透明得很，祁康冲他挤着眉毛笑着，自发的跑进柜台里，拉过个椅子坐下来，“你不知道新校区那边的东西有多难吃，是人都会逃跑的。还是只有龙大哥做的东西最好啊。”

　　“呵呵……”伸手揉揉他细软的黑色头发，这孩子的头发有些长长了，过了耳，好象黑色的缎子般柔软，从指间漏出发丝的感觉，就好象被沙滑过，“你就是嘴甜。”

　　“我只是诚实。”祁康已经习惯了他好象对待弟弟一样对待自己的方式，也不在乎，啃着饼干喀嚓的响。

　　见他也没有去上课的意思，龙清纯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只有不去管他，转身去忙自己的。

　　清点着还有多少点心，想着还要采购什么材料，龙清纯手上做着，心里还是有点在意坐在一旁的祁康。祁康其实很活泼，平时的话不算少，今天却只坐在那里发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偶尔听到他嚼饼干的声音。

　　“老板……”

　　正在出神，来了客人，龙清纯还没反应过来，祁康已经跳了起来迎上去，摆出笑脸问：“要点什么？”

　　“祁康……”看着他手脚麻利的把东西包好递给客人再收钱找钱，龙清纯又好气又好笑，“好好的书不读，打算来我这里打工了么？”

　　“龙大哥啊……”送走客人，祁康回到椅子上坐下，好象要说什么，但是又半天没有声音，一直到龙清纯以为他又开始发呆了，他才迟疑的说，“你说……这人的心，怎么就看不透呢？”

　　“……！”忽然说出的话，恰好打中龙清纯的心念，让他惊了一下，祁康在说什么？看透人心？“祁康……你说人心？出了什么事情了么？”压住忽然开始狂跳的心，龙清纯假装镇静的问。

　　“我最近就是觉得，人就算跟你面对着面，那也是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祁康摸出一片饼干，一点点的啃进嘴里，语气里有点丧气，“你说如果我有特异功能，能看穿人心就好了。”

　　“祁康，遇到什么事情了么？怎么会这样想，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是的，是不可能的事情，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情。龙清纯握了拳，但是现在的他是做得到的，因为那个愿望，自己有这个能力做得到的。

　　“说的也是……”祁康吃完最后一片饼干，又几口把剩的牛奶喝完，灵活的翻出柜台，“我在这里说什么有的没的呢。龙大哥，我决定听从你的建议，现在回学校上课，免得耽误青春。”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又变得古灵精怪起来，好象刚才那段发呆的时间都不存在，说了声下次再来，就跑得不见了人影，到底还年轻，元气容易恢复。

　　笑着看着他跑远，龙清纯的拳头握得很紧，或者是错觉吧，他觉得有种冲动在手心里窜，想要窜出来。抬起手来，松开拳头，指甲的印子在手心里印得深，可见刚才他有多么用劲。

　　是了，不只是他一个人，有一个祁康，就一定还有其他的人，都想着想要知道别人的心念。但是他们做不到，永远都只能想，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

　　忽然的一股优越感冲上心头，眉目并紧，龙清纯这辈子到现在快三十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比别人更重的筹码过，一直都小心翼翼的走，战战兢兢的，只在自己能做到的安全的圈子里生活，不敢跨出去一步。可是现在自己有着什么？别人做梦都想要的能力，可以感受到别人的心的能力，是祖上高香烧来的运气？或者自己是被选中的人？那个白金头发的少年，为什么偏偏要为自己指路？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能力。那长头发的店长说了什么？这个契约是一辈子，这个能力是一辈子，一辈子，属于自己的。

　　想到这里的瞬间，他觉得有一种力量充满了他的全身，忽然的有了勇气一样的。伸展开手指，手心跟平常没什么不一样，但是他却好象看得见里面有光在流动。

　　忽然的觉得自己半夜里对着材料不敢动手的恐惧很好笑，一次的效果只有12个小时，然后这丝灵魂就会收回到自己的身体，那店长说的清楚了，这样对自己的身体也不会有什么损坏。而且吃到这个点心的人，也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感受，看不到自己的记忆隐私，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定下了心来，他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开阔了起来，原来一个人一旦有了决心，看到的世界都会不一样么？

　　扫视了一下剩下的点心，卖不到明天了。

　　今天晚上，不管怎么样都要做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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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馒头回来了~~
前几天到外地去了~所以没有更新~~忘记在这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