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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美人如容 ...

  •   在漫天的雪中,在迷茫的雾里,一顶小小的花轿从侧门悄悄进了芄兰苑。
      这哪是正室该有的礼制?如容无奈地一笑。
      她的新婚之夜,她的新房。那对红烛在燃烧,烛泪落在了地上。淡淡的金帐香从香炉里散出,那是一夜的温存。
      如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昏黄的铜镜中映照出她绝代的容貌。
      “真美,这颗泪痣也是。”独孤九靖也醒了,环住她的腰。
      如容微微一笑,垂下眼睑,这不是泪痣,这是伤,是伤……

      如容,如容。这个名字本非关风月,亦无关江湖。
      “公子,人带来了。”端庄的女人跪在地上,灰色的衣裳在她身上竟比雪更圣洁。
      如容蜷缩在角落里,颤颤地发抖。
      “全都下去吧。”华座上的公子说,这样的声音让如容明显地打了个冷颤,“你很怕我吗?”
      公子缓缓地走向她,如容低着头,不敢抬头。
      “如果你怕我,那为什么还要来?”公子不屑,重新走到华座上,“雪姨,带她走。”
      那个端庄的女人过来拉她,有礼地在前带路。
      如容沉默着,低着头,一直走,待要跨出门槛时,竟有一丝的不甘心。
      她回头,那个公子也正看着她,好似天地在怀,眼中却波澜不惊、风清云淡。
      城主,他是这座隐世之城的主人。
      如容回到了家中,正值蔷薇盛开之季,家中的那丛蔷薇却凋零至此。
      不甘心,不甘心。
      “小姐,夫人又发魇了,哭喊着要见老爷。”
      小丫头说着说着竟哭出来,如容一颤,手指不小心摘下了丛中唯一的花苞,看来今年看不到蔷薇了。
      不甘心,不甘心。
      雨点在青石板上打着节拍,过往匆匆的行人撑着油纸伞,雨打在伞上,激起细密的水花,好像薄雾,勾勒出曲滑的线条。
      如容撑着伞,在朱门前等候。
      家里的钱或是给母亲治病,或是替父亲打点上下,都用尽了。此时的如家金银一朝散,繁华一场空,早已不复从前荣耀。也顾不得女儿家的规矩颜面,只能遣散了所有佣人,挨家挨户地向父亲的故友借钱。
      “如小姐,咱们家也不富裕,我和老爷商量着,也只有这点碎银子了。”万夫人说着,摇晃着她的手,晃得手上的三只金钏撞得叮当响。
      如容苍白地一笑,万家老爷算什么东西,若在以前,给爹爹提鞋都不配!而如今,自己一家却要靠别人的施舍度日。
      不甘心,不甘心。
      如容失神地走在街上,雨还是不停,溅湿了裙角。
      “让开!让开!”
      如容回头看见一辆马车飞奔而来,她不及避闪,摔倒在地上。
      马车中的人掀开了车幕,车中坐着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温言温语地问候了几句,打发车夫给了银子,又启程了。
      如容握着钱袋,油纸伞早被风刮得不知去向,她只得淋雨前行,手中扁扁的钱袋早湿透了,她为何至如今这般破魄?
      不甘心,不甘心。
      如容又求了雪姨,她跟着雪姨到了殿外,跪下等候。
      雪姨推开门,进了殿,透过门缝,她能看到一个娇小青衫女子坐在公子怀中,见雪姨进门,羞涩地将头埋在公子怀中,公子一笑,盘弄着她的头发。
      “公子,那个女孩又来了。”
      “雪姨,你和她什么关系?她怎么找到你的?”
      “奴婢只是见她貌美聪慧,很是喜欢。所以给了她联系奴婢的方式。”
      “哦?寒烟,你先出去。”
      青衫女子行了礼,走出大殿。如容忙低下头,青衫女子蹲下身子,仔细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那个叫“寒烟”的女子,水灵灵的眼睛,倒是有些清秀,可与自己相比就算不得什么美人了。
      “如容小姐,公子让您进去。”
      “是。”如容进了大殿,依规矩行礼问安。
      “你又来了。”
      “是,民女叨扰城主是想为父亲求情。”如容又叩了个头,“求城主饶父亲一命。”
      “如昶吗?”公子招手让雪姨出去,“救他简单,可是……我有什么好处吗?”
      如容呆住了。是呀,世上哪会有人帮人不计报酬。
      公子走过来,勾起她的下颚,看着她的眼睛。
      她退避了,只是跪在地上磕头。
      “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吧!以后也不用再来了。”公子失了兴趣,拂袖离去。
      “等等!”如容上前拉住公子的手,轻轻地喘了口气,将衣服一件件脱掉,露出清瘦雪白的玉体。发钗滑落,在眼角留下小小的伤口,多年后的伤疤如泪痣卧于眼角,镜中的她好似欲泣无泪。
      这伤终究是好不了的了。
      公子似乎很满意,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榻上。
      浓郁的气息从香炉中散出,那本是极珍贵的金帐香,如今闻起来却是如此刺鼻。
      肌肤相亲那一刻,她的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一般,烧得她的眼睛火辣辣的,苦涩的液体流出,划过脸颊,划过喉咙,最后在公子的口中融化。
      他说,那是冰。
      她说,那是毒。
      软香在怀,他的身体渐渐升温,在撕扯般的剧痛中她闭上了眼睛。
      十五岁那年的蔷薇在眼前绽开,十五岁那年的琴声在耳畔响起,十五岁那年的少年鲜衣怒马,马蹄溅起了花香,十五岁……
      突然有一瞬间,她很想就此死去,至少她还是干净的她。之后,她只想要身上的那个人死,至少此生她还有机会再见那少年一面,再别她的及笄之年。
      “你叫什么名字?”城主的名字她从来不敢记住。
      “为什么怎么问?”公子吻上了她的额头。
      “因为我要记住你,我要你死。”
      公子的动作突然停住了,笑她的轻狂,说:“你一定要记牢,我叫独孤弘陵,我等你回来杀我。”
      如容离开时再次看到了十五岁那年的少年,她躲在假山后偷偷地看着他,看着他走进了寒烟阁。比之三年前,他俊朗的脸上似乎多了些许风霜。
      忽然,她的眼睛模糊了,那是泪。
      流入了嘴角,她说,泪是甜的。
      回到家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如昶复了职,如家又像以前那样风光无限,上门巴结的人踏平了门槛。而如容成了如家风光背后的耻辱,她的抛头露面四处借钱,她的失行,种种在父亲眼中都是罪不可恕。
      她每日以泪洗面,泪水一点点落下,把绣枕打得痕迹斑驳。
      “不会武,不会毒,就只会哭。我怎么能等到你来杀我的那天?”
      城主大驾光临,如昶一家惶恐万分,而他只是来和锁在绣楼里的“耻辱”说一句话的。
      对,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如容推开了绣阁的门,独孤弘陵已经离开了,一个孱弱的男子临风立在门外,说:“公子让我教你能够杀了他的方法。”
      他用衣袖拂过如容,如容跪在地上,愤愤地看着他。
      “你可以恨我,但是你对我的恨绝对不可以超过对他的。”男子说着扇了如容一个耳光,见如容没有避闪,“废物,连闪躲都不会。”
      一年,男子只教了她一年,那时的她刚刚学会躲过男子的耳光,那时的他却不再是城主,被软禁在寒烟阁中。
      她偷偷入了府,从门缝中看到了他的身影被烛光拉长,茜影纱下显得格外落寞。
      “来了,就进来。”独孤弘陵推开门,“来杀我?”
      “是。我怕晚了,你就被别人收拾了。”
      独孤弘陵走过去,衣袖一拂,如容竟无法避闪,跪在地上,又是一巴掌,她雪白的脸颊上留下了五个红指印。
      “他教了你一年的东西,看来你没学会。”
      如容什么也没说,从那儿以后她也没有去找过独孤弘陵。
      萧萧黄叶,沉沉夕日。
      如容推开绣阁的窗,烈焰般的阳光洒在地上,孱弱男子的背上负上了暖意。
      “如果是你,你有几分把握能杀了他?”
      “我吗?我有三分把握能不死在他手上。”
      “呵……”如容苦笑,“他让你教我如何杀他,但是你也杀不了他,他果然是玩我。”
      “或许吧。当初他让我教你功夫时说,他欠了你一个安稳人生,如今看来你是做不成绣阁里的娇小姐了,不如行走江湖,快活自在。他要我保证你能在江湖上活下来。”
      “怪物!”如容有了怒气,你若要害我,就当把我逼上绝路,你此时毁了我的一生,却又要补救,这算什么!
      当晚,如容就离开了家,她已然无所留恋。
      于如昶,这是少了个耻辱。于世人,无非是如家小姐突发恶疾匆匆离世,美人薄命。
      她离开后的第八天,城中便有了传闻——前城主自焚身亡。她冷笑,这种怪物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她离开后的第十天,风声的人来拜访了她。
      她离开后的第十五天,她又一次见到了独孤弘陵,银月下她第一次仔细地看着他的容貌——女气。这是如容做出的评价。她不只一次地想过,若是他扮作女儿家,该是倾倒众生。
      她离开后的第四十天,她跪在独孤弘陵面前,她说臣服。
      那一年,二人不过都才十七岁。
      时光荏苒,岁月如沙。
      一恍便是三年。三年间,独孤弘陵把“如容”二字捧成了风月场上的名招牌。
      他不说原因,她也不问为何。
      初春,春慵睡意重。如容慵懒地趴在窗台上,用玉钗拨弄着燃尽的合欢香留下的灰烬。
      忽的,马鸣声惊了楼上人。如容探出头——是他,竟然是他!三年未见,没想到还能重逢,可是如今的她还配得上他吗?
      一个华衣女子纵马追上去,那青葱的面孔亦如她当年。
      自此后,如容经常潜入城主府坻,为的不过是能多看独孤九靖几眼,而那个华衣女子是他的妹妹。可是她半点也不信,女子看他的眼神,于她是梦境中千百次的深情注视,是现实中寥寥无几的偷偷注视。
      那是……如容睁大了眼睛,月儿洒落淡淡银辉,而独孤弘陵不止一次地披上月光,在飞花小筑的墙角从罗纱中看向屋内,看向那个熟睡的女子。
      那种目光不是波澜不惊、风轻云淡,而是如月光,映衬出了阴晴圆缺,可无论是满月弦月都盛满了温柔。
      如容一笑:独孤静伊……
      在寒烟阁中再次看到独孤静伊,她化名明隐玉,多少人想一亲芳泽。
      之后的一天,独孤弘陵竟然来了寒烟阁,他竟然亲自来了!
      雪姨引他进了一间房,如容忍不住跟了去,站在门外,窥探屋内。屋中的绣床上被褥凌乱,隐约还有血迹。
      “昨天九爷请隐玉姑娘喝酒,之后又请姑娘上楼,大概那个时候姑娘就醉了,姑娘入屋后,九爷就把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姑娘,之后他们就在屋里住了一夜。”雪姨从小服侍独孤弘陵,往日回答请安皆不用行礼,此时却跪在地上颤颤地回话。
      “昨天是谁在这儿伺候?”
      “是凤娘。”
      “杀。”
      “是”雪姨唯唯喏喏地叩了头。
      如容在他们出来前就离开了,独孤静伊,这个女人越来越有趣了。
      夜晚,她已经习惯在飞花小筑后的树上度过,习惯了银月织就的轻纱披在她的身上。
      今夜,独孤静伊又和她的“十五岁”在屋顶聊天,她靠着树干睡下。
      忽的,树叶被刮响,一个黑影过去了,如容一惊,拔剑追上去。见独孤九靖对自己动手,就匆匆脱身,不想他却紧紧追赶。
      “容儿?是你吗?”独孤九靖突然停下来。
      如容也停下来了,那个叫眼泪的东西不甘寂寞,从眼睛里跑了出去,她张开口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哽咽道:“不是。”
      “容儿别走,五年不见了,我好想你。”
      “我……”如容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字,只有逃。

      “香取,你去哪儿?”如容捡起地上的药包,“慌成这样,东西都丢了。”
      “我要去给公子送药,很急的。”
      “什么药?要你亲自去。”
      “迷药,嗅一下就要昏迷两天。很香的,你要试试吗?”
      “臭丫头!”
      迷药吗?独孤弘陵做事也会用这些吗?相比起点穴或是直接打晕,迷药似乎更温柔些。
      如容去了寒烟阁,不一会儿独孤弘陵也到了,好像在等人。
      之后的事更让如容不可思议,独孤静伊嗅过香取的迷药,却这么快就转醒了,她察觉到了如容的存在,她会玄术,她的推断,今天的她让如容万分惊讶。
      但当她说出她不是独孤静伊,她是曾月夕时,妖艳火光下,独孤弘陵看她的眼神变了,重新变回了她所熟悉的波澜不惊、云淡风轻。
      而至今,她也才知道,她藏在心里这么多年地情愫,其实早已被独孤弘陵得知,他要用她心中的最珍贵和独孤静伊打赌。
      可无论如何,她都该感谢他的成全。

      如容本就是美人,若用心梳妆,更是倾国之姿。
      将精心裁剪的嫁衣穿在身上,是多少女子的期望,而她极幸运地为她所爱的人穿上了这件嫁衣。
      她推开门,独孤弘陵就在门口,一直陪着她,直到上了花轿,一种莫名且熟悉的情感涌上心头——不甘心!
      三年,她跟着他整整三年了,三年中他对她的好全在这一刻浮现于脑海中。
      她挑开轿帘,拉住了他的手,怯怯地问:“你喜欢我?”
      “还重要吗?”
      如容放开他的手,放下了轿帘,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他说“是”,她会跳下花轿跟他走吗?就算她愿意,他愿意吗?
      花轿摇摇晃晃,冷冷清清地从侧门进了芄兰苑。
      在独孤九靖满脸笑意地掀开红盖头时,她的不甘心被压制了,被对眼前人的爱意压制了。她微微笑着,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嘴角。
      屋内焚烧的金帐香,已不似三年前的那样浓烈,是淡淡的。
      原来得到后才知道是那样的平凡,原来当初的厌恶已被时间变得意味深长。
      她慵懒地看着身边人,继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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