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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城南遇旧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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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殿。秦子章手持一份卷宗,面前站着个侍卫打扮的高瘦男子,弯腰垂首,正在回话。
“三爷,卑职已去林太医的旧宅多方打探过。除了六年前京畿一场大雨,冲垮了隔壁人家一边院墙,此间,林宅前后从未有过大规模的翻修。”
“林家那里,现在是何人居住。”
“现任太医院院判吴庸。吴府是在林宅原址上新建的,格局还是按照从前。”
“这样说来,当年一场大火,是只烧了林太医一家子?”
“不错。”
“林府的下人,可还有活口?”
“林太医最后三年生活极为节俭,府中奴才婢女先后裁减了多半,到最后只有一个老仆并一个妇人在身边伺候。”
“可有下落?”
“全都葬身火海了。”
“吏部可有卷宗?”
“寥寥数语,乏善可陈。”
“可曾寻过当年清理火场的衙役?”
“寻到一个,据说所有尸身都面目全非,身量年纪却都对得上。”
“告诉雷风,琴娘那边要盯紧。”
“是。”
“下去吧。自己当心些。”
“属下告退。”
虽然一切似乎都天衣无缝,但秦子章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了。
秦子章只比太子小半月,只因其母出身低微,在宫中处处受打压。每次去皇后宫中请安,秦子章都能感受到刀锋一样的目光从上座传来。如今太子失势,只恐怕,那恶毒妇人早就想把自己除之而后快了吧。自己这边,也要加快动作了。
春寒料峭,夜深露重。秦子章格外怀念元夜里,延庆街上的笑靥如花。
清晨,外面天色还是一片漆黑。
裴行远从床上坐起来,凑近枕边睡得正香的人儿,在鼻尖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看对方不满被扰眠地哼哼,轻声笑了出来。起身穿衣,理好发冠,打开房门。青牛已在外面候着了。
“都准备妥当了?”
“是。”
马车驶到城南,裴家最近的一处庄子。老远就能听到马午粗大的嗓门,并着马儿的嘶叫声。工匠已经按裴行远的交代,清理出一块丈余的空地,立上围栏,中间搭了几个结实的饲料棚。庄子里的房屋也已收拾妥当,各式用具一应俱全。
此处地势平坦,不愁没有地方给马儿舒展拳脚。
“裴将军,在京城民间地界儿,怕是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不过,毕竟是没法儿和西北的草原相并论的。”
“我知道,此处只做停留周转,我会另再给你一笔银子,你回去之后,寻个合适的地方,尽快把裴家马场建起来,往后每个月派人往这边跑一趟便可。我会分你两成利,冲云寨日后所用马匹,也可以从马场里出。只是西北那里,你万事要打点妥当。有什么为难的,尽管来寻我。”
“将军放心,老马这‘西北一霸’的名头可不是盖的。”自从良之后,行事再不能像从前般随心所欲,一众大老粗,也不善经营,冲云寨的财务状况一直不理想。现在好,有人出钱动脑子,寨里众兄弟只消出些力气,银子就能大把地来了,咱们兄弟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做事勤勉些,用不了多久,京里的马匹生意我们就能全盘接过来。”
“一切听将军吩咐。”
“往后不要再叫将军了,叫公子吧。”听着“将军”这个称呼,裴行远还是有些黯然。
……
裴家父子在西域之路上来往多年,关节通透,人脉甚广,黑白两道都有结交。只需稳妥小心,用人得当,打通这笔买卖并不是什么通天难事。嗯,玄武大街上的铺面也要尽快开起来。
一切料理妥当,接下来的琐碎事务由庄上的管事接手。青牛吩咐了一桌简单的酒菜,裴行远给马午接风洗尘,顺道问问他近些年的光景。
“虽说没有当山匪自在,不过,谁愿意天天过那刀口舔血的日子。寨中的兄弟有不少娶了媳妇儿,接了老人家上山,一时添了不少妇孺老幼,这营生上,还需得再谋划谋划。”
“等马匹生意做起来,我们便开镖局。”
马午闻言,楞了片刻,紧接着喜形于色,菊花般的笑绽开在脸上,“就等公子吩咐,咱们随时待命,公子说往东,咱们绝不往西!”
“你寨中兄弟陆续都成了家,那你呢?”
“这个……有是有,人家还没答应呢。”马午挠了挠头,一张大黑脸上竟露出些羞涩之意,看得青牛小哥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又是你抢来的?”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捡的,捡回来的。”
“那为何不送人家回去。”
“我这不是……不是怕她回去了就不回来了嘛!”
“胡闹!”裴行远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赶紧送人家回家里去,再上门赔罪,你若有意,就备好媒聘,早日提亲。拘着人家,和山匪又有什么区别!”
马午本想说他本来干山匪干惯了的,看着怒气冲冲的裴行远又没敢开口。依现在这个情形,打架应该是打得过的,不过还得靠着人家赚老婆本呢,况且人家说的也在理。马午拿起酒盏,又堆上一脸的笑,忙不迭地顺裴公子的毛。
告别了马午一行,已是华灯初上时分。青牛驾着车,趁着月色,一路往北走。
快到城门时,一个打扮得体的丫头匆匆跑到马前拦下。
“我家主人去寺庙祈福,回来半路上马车坏了,不知车内主人可愿帮扶一二,奴婢先替我家主子谢过。”
“青牛,去看看。”
“是。”
裴行远掀开车帘,远远瞥了一眼,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月下说不出的单薄。
是若雪。
马车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夜深了,荒郊野外更不便多留。权衡之下,裴行远请若雪主仆上了车,青牛和小太监一同驾马,留下两个人看守,等宫中派人来接应。
车内一片冰冷的沉寂。
“你,近来可好……”
“承蒙惦记,裴某还没有瘸到下不了床。”裴行远冷冷地回应。
“你莫要怪我,当年的事情都是父母做的主,根本不容我置喙。”
裴行远不语。
“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太子妃心机深沉,又处处针对我,太子……也是个薄情的。”说着便泫然欲泣,一双大眼更是水泽朦胧,月下,一张小脸苍白如雪,楚楚可怜。
裴行远心软,没再说什么重话,只吩咐青牛把车赶得快一点。
“你娘子,对你可好,怎的叫你自己出这么远的门。”
“有些琐事。”裴行远回头看了若雪一眼,对方正伸手拭泪,腕上戴着的,俨然是裴母从前寸不离身的红玉手镯。温润通透,显是经过无数次摩挲的。或许,她真是无辜的吧,一个弱质女流,又能做些什么呢,被人做了棋子罢了。
马车走到陆府门前,丫头扶若雪下了车,小太监上前敲门。
“在宫中好好照顾自己。”裴行远淡淡留下一句嘱咐,马车绝尘而去。
若雪心中一喜,他果然还是对自己念念不忘的。
到家后,裴行远大步回了房。
小柔盖着披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流了两摊口水。裴行远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用被子裹好。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眼前才是他的妻,为他煮汤换药,苦研医书,小意开解,用心照顾的妻子。
裴行远收紧怀抱,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