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慢些走哎》财迷女巫

10、初日照高林

　　小柔出嫁当日竹长风正快马加鞭从开封往京城赶，回到家就是喜宴。新娘子已经被接走，爹娘招待街坊四邻在自家摆了酒席，这是当地的风俗。
　　长风回来晚了，否则他决计不会同意小妹就这样匆匆忙忙嫁了人。
　　事情大哥在信里说了个大概。他不知道裴家对爹爹究竟有怎样的大恩，他只知道，自己常年在外跑，传言中的裴家独子并不是什么理想的婚配对象。瘸腿、暴躁、喜怒无常。当年裴陆两家结亲又闹翻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尚书府和朝中一众要员的顷刻败落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即使裴家对自己家里有滔天的恩惠，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报答？小妹是多懂事的一个娃娃，从小跟着爹忙前忙后，还帮大哥骗了个傻媳妇回来。
　　不错，小柔学医天分是很高，但不通人情世故，嫁进那种地方，还不等于是进了虎口狼窝。先别说大户人家难相处，万一有一天朝中对头准备斩草除根，岂不是受无妄之灾。
　　裴行远是个好的也就罢了。看回门时那样子，上下个马车都要小柔扶着，还给人摆脸子看，见了舅兄一点没有礼貌。好像娶了他们竹家姑娘吃了多大亏似的。
　　还不如文大富呢。

　　裴行远的伤愈合得快。小柔满意地帮他捋好裤腿，“今后好生将养着，过年就能下地走动了。”
　　秋意渐深，听说大慈悲寺后山上的枫林堪称胜景。
　　“相公，咱们订的椅子做好了，带轮子的。”小柔一脸兴奋地看着她家相公。
　　“哦。”
　　“哦什么哦，你不是很聪明嘛，怎么都听不出人家的言外之意哪！”小柔跳脚。
　　“小柔，你想出门去，没有人拦你，府里这么多下人，你中意哪一个，让他们陪着你就是了。”
　　“不是啊，不是我贪玩，你也要出去散散心才行，总憋在家里要憋疯的。我算算，你有多久没出过门了，快四年了！”小柔不依不饶地扯着裴行远的衣角。
　　裴行远皱着眉，把衣角慢慢从小柔手里抽出来。“没错，我是疯了。就算腿脚好了，也不过是个被罢了官的草民，京城人的笑柄。”
　　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是脑子热了，会说出这番话。裴行远拉不下脸来道歉，也不忍心看小柔委屈的神色，把书一合，扭头朝里，准备午睡。小柔帮他掖了掖被角，无声地出去了。
　　用罢晚饭，裴行远一阵倦意上涌，早早歇息了。
　　青牛和他家少夫人对了个眼神，“吃吃”偷笑。
　　梦里有些冷，裴行远紧了紧身上的毯子，在脸上蹭了蹭，毛茸茸的。这毯子是虎皮做的，当初他随圣上出猎，猎得一只猛虎，剥了虎皮做毛毯，每到下雪……不对，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把过冬的物事翻找出来了？
　　裴行远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是，坐着的？
　　一阵风吹来，裴行远又往毯子里缩了缩，发现自己在大慈悲寺的后山上。马车停在不远处，青牛扶着椅子站在自己身后，小柔铺了块毡子坐在地上，一脸惊喜地盯着初升的旭日。
　　饶是裴行远身子还强健时也没仔细见过京城的日出。山边半轮朝阳，一片红彤彤的霞光铺在满山的枫树上，整个后山都笼罩在一层绯红的烟雾里。大慈悲寺白色的院墙不染纤尘，空气里带着露水香味和淡淡的香火气。清晨的风冷冷吹在脸上，让人霎时清醒。太阳终于把脸盘全露出来了，雾散云开，林中一片光芒大盛，寺里钟声响起，浑厚悠远，一下一下敲击在裴行远的心头。
　　好吧，小柔在裴行远的晚饭里下了蒙汗药，趁天还没亮的时候把睡得死猪一样的她家相公运上了马车。主要是青牛运的。
　　小柔往嘴里塞了一块白糖糕，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她就说嘛，要出来放放风，裴行远的倔牛脾气死活不肯。老呆在他那破书房里，人都要被捂臭了。

　　在大慈悲寺里为亡母祈福的秦子章，一夜无眠，早早起来看山中日出。听到马车响就躲到了林子里。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幕。
　　延庆街上惊鸿一瞥，没想到他们缘分不浅。
　　两淮官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处置了两个胆大的，没想到后面的线索竟隐隐指向太子。接着朝中屡屡有人明里暗里压制，此事便无疾而终。皇帝渐渐年纪大了，抄了两个盐官的家，各搜出四五百万两家财，填补了虚空的国库，便不再费心神。有些东西，一拔出来就会伤筋动骨，如下百姓富足，朝中安稳，又何必再去追究许多。
　　富足，安稳？黄河口决堤，多少百姓卖儿卖女，一袋糙米就能换一个半大孩子。一个五口农家一年的口粮要三两银，两淮一个七品官的家宴要两百八十两。这还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偏远的地方，地方官便是土皇帝，说一不二。朝中？裴老尚书三代将才，衷心可表，皇帝听信谗言，夺了裴家的权，派裴青山去养马。国舅家的两个儿子，欺男霸女倒是在行，让他们掌管兵部，早晚得被掏空了。太子和两淮盐务揪扯不清，每年贪掉的盐税有七成之多。国库多年亏空，东宫莺莺燕燕，挥金如土。皇帝是真不知，还是自欺欺人？
　　秦子章也不辩解，乖顺地留在京中。暗中派人搜罗太子罪证，在两淮安插眼线。
　　东日初升，霞光万丈，脚下一派秀丽山河，焉能落入佞人之手。
　　风声呼呼在耳，秦子章听不清三人在说什么。只看那男子似乎腿脚不便，秦子章心底有了计较，转身朝寺里走去。

　　小柔见天色大亮，再过一会儿街上卖早饭的摊子就都出来了，怕是她家大相公又要不高兴。便和青牛两个扶了裴行远上马车，收拾好椅子，稳稳往回赶。
　　街上人声渐起。青牛家的灰篷小马车并不十分起眼，一路回府。空气里混着葱油饼和豆腐花的香气，小贩的吆喝声，牛车的铃铛声，裴行远突然就有了要流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