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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燕尾山上,那座无名坟 ...


  •   燕尾山上有一座没有名的坟,坟里不知沉睡着哪个爱人的魂。无数的尘土堆叠出一座小山的模样,杂草丛生的昭示着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一块石碑凛然立着,碑上是一片空白,也许它曾经也留下过什么的吧,看那凹凸不平的过往,随着岁月的更迭,渐渐模糊了最初的模样。

      ——写在前面

      壹。

      宋阳从医院逃出来之后,一路北上,来到之前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古朴小村落。几经波折,终是找到愿意让他借宿一段时日的人家,和老人攀谈之后才知道,家里唯一的青年在城里扎稳了根,老两口在这片土地里生活了一辈子,委实习惯不了城里的生活,又因为实在不想给儿子多添负担,所以即使儿子几番劝慰,老两口依旧只想呆在这个旮旯角落里,守着一亩三分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宋阳突然想起穆楚楚,他又这般无声无息的逃走了,她该是怨死他了吧,又或者过段时间她就不记得他了。

      老人将青年原先住的房屋略微整理了下,嘱咐他安心住下,住多久都行。如此,安一阳便这样住了下来,有时帮着老人做做手面上的伙计,有时四处走走,有时发呆,或是听老人聊着他们的故事。

      那一日午睡醒来闲来无事,宋阳独自一人攀爬至燕尾山顶,呆到天色渐晚时分,下山时走岔路迷失了方向,跟随着风的指引四处乱窜之下撞见了这样的一个墓。若不是那块石碑和石碑下几经辨别才模糊确认的香烛台,险以为这不过是岁月迁徙的后果。只心里不知为何,闷沉着有些难受。望着天色渐晚的小村,将疑问放进心底,连忙找下山的路。回来之后,疑问在心底发酵,时刻惦记着那个无名坟。晚饭间,问了借宿的老人,方才知晓那陈年旧事。

      贰。

      解放初期,世道初稳。老百姓少了战争纷扰,重拾安逸的生活。他是抗日战场上退下来的残障士兵,被炮火无情轰炸过的右腿右臂是这场战争给予的唯一奖赏。背起装满疲惫与思念的行囊,返回那座小村庄。家里年迈的老人望见归家的儿子,老泪纵横。残缺的半边身子让他的生活难以自理,更是让老人为已过适婚年龄的他愁白了鬓发。

      望见四处奔走询问媒婆的老人,憔悴而愁苦的面容,心中酸涩难挡。苦苦哀求老人别再为自己烦忧,乡亲们好不容易才可以安稳过日子,没有哪一家会愿意将自己的闺女嫁给他。他说,他现在已经断了结婚的念头。他说,他现在只想好好的呆在老人的身边,尽尽孱弱的孝心。决绝的神情是无人能撼动的坚定。老人只能摇头叹息,这样的犟脾气倒是无人可以忍受得了啊。也罢也罢,倒也不能害了哪家姑娘,跟着受苦了。

      至此,结亲的事情倒也告一段落了。日子平缓向前,渐渐地,他已经可以灵活的使用左手刷牙洗脸吃饭穿衣了,也能够沉稳的使用另一只脚。偶尔也可以帮帮老人做做简易的活计。他想着,以后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也是好的。即使有时会有莫名的落寞袭上心头,即使偶尔还是会从老人嘴里牵延出一些细枝末节的无奈期望,但他都只允许自己忽视而过。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多,尘埃也都落定了。老人们终于放弃,不再提起。他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

      叁。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冬日里的某天。那一日突下大雪,哈口气下一秒就能结成冰。村庄里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围坐在炕上取暖闲聊。是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份宁静,也改变了他之后的生活。

      敲门的是一位女子,极腰的长发凌乱不堪的裹住了一整张小脸及那个瘦小的身躯;面目苍白的吓人,像个刚从奈何桥跑回来的女鬼;双目硬生生的凹陷下去,像炮弹轰炸过的弹坑;双唇不住的喘着粗气,嗫嚅了半天,睁着枯木一般的双眸看着前来开门的男子,最后带着一丝笑意昏倒在男子的怀里,像是干旱的大地终于等到了那场冰凉透心的大雨;像是害怕黑暗的孩子终于盼来了黎明;像一条本没有终点的路途终于遇见停靠标记。

      她就这般安心的睡着了,全然不管男子那惊心骇瞩的表情。他的心开始接受无尽的煎熬,心里的喜悦和悲凉以及那莫名的坚定融合成一股强悍的惊涛骇浪冲向四肢百骸,冲向那颗坚强如铁又柔软如三月春阳般的心。

      “儿啊,你们认识?”看着母亲那小心翼翼探寻的目光,轻轻颔首,眼光流转,满含无奈的眸子觑着那个沉睡着的女子身上,像是做了个很美很美的梦,她的嘴角一直甜甜的往上勾着,缱绻出一朵朵甜甜的花,轻叹了一声气,将被子往女子身上掖了掖,起身走了出去。

      屋外的狂风和暴雪约好了一起停歇了,只余留着一股寒气阵阵喘息。黑夜的大幕已如数盖住阳光的璀璨,不稍一会儿便置换上另一套静谧的绚烂,如沐春风。他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的抽起了父亲的旱烟,忽明忽暗的烟火与那漫天繁星一同闪烁,只是它却显得如此落寞,没有欢乐。“咳..咳....咳咳咳...”

      肆。

      “不会抽烟就不要抽,逞什么能啊。”一声清脆打断了躺在草丛里抽着烟的宋阳,循着声音看向来人,原来是卫生队的穆楚楚,前几日右腿上的枪伤也多亏了她的治疗,想到这里,便客气的回道:“没有逞能,无聊罢了。”只是来人并不领情,反而一语道破他心中的鄙夷,“无聊?我看啊,八成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吧,大男人不会抽烟像什么话!你心里是这样想的才对吧?嗯?”“你!......”被戳中了心思,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灼热,低头抽着闷烟,不再言语。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男人的事女人懂什么。无知妇人,嗤~ 对吧。”恼怒的抬头瞪着眼前这个笑弯了眼的女子,之前对她的感激一拍而散。捻灭手里的烟星,起身就想离开。“哎~要走啦,哎哎哎~~我说你这个闷葫芦,开个玩笑都不行啊。真是个小气鬼。哼~”耳边是叽叽喳喳的牢骚,本就有些烦躁的情绪此时显得更为无力了。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不远处跺着脚生气的女子,撅起的嘴唇却透露出一丝笑意,突然发现他竟然无法对她生起气来了。扒了扒头皮,无言以对的走了,丝毫不管身后那些娇嗔的咆哮。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黝黑的脸上,上扬的嘴角。

      那之后的几天里,生活如往常一样。部队收到命令,要立即赶往下一个据点,几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还未来得及歇口气,就被一阵紧急的集合声调往前线。在每一场战争结束之后,他总是心有余悸的看着周围尸横遍野的土地,摸着胸口上尚且温热的心脏,也许那一刻是带着庆幸的。战争是残酷的,前一刻才在一起说着话的兄弟,也许下一刻就再也见不到了。每每想到这里,他总是会想起那个鬼灵精怪的姑娘,以及那双比夏夜里的星空还要璀璨的眼睛。

      在他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总是随身携带着几张泛黄的宣纸,被人视若珍宝的保护着,诚然如此,却也脱离不了残破不堪的境地。小心翼翼的将宣纸摊开,露出上面娟秀的字迹,每一笔每一字都像是满含诉不尽的呓语。男人一副拆炸弹的模样,长满粗茧的大手颤抖着抚过上面漂亮的不像话的字迹,即使他对宣纸上面用黑色钢笔镌刻着的字迹一个不识,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喜爱得紧。片刻不离身的携带在身上。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时会完结,因此心里私心的想要在油枯灯灭时,还有它陪着他。这是那个姑娘怒目圆瞪的恐吓警告他不可以扔掉之后塞进他手里的,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瞧不见她的身影。她是安笑笑。听说,是个才女,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听说,她是某个高官的女儿。

      落寞的将手里的宝贝妥帖的折好,小心翼翼的用布包了好几层,才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他们之间有距离,即使他心里明白对她的情意,即使他也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他们之前有距离。他只是一个旮旯农村里的农民,大字不识一个。而她一个富家小姐,以后跟着他必然受苦,他不愿意看到她受苦。

      黄昏之后,一个人爬到山顶的大岩石块上盘腿坐着,黄昏里的风带着一丝的狂野将满山的万物玩弄于手掌之中,迎面而来的风带着凉意带走了些郁结的心绪,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从同乡那里讨来的烟和火柴,只是风过大,火星最终还是没有点燃,有点烦躁的将熄灭的火柴棒扔进草丛里,“你怎么还是喜欢抽烟呢?”身后传来的女声让男人的背僵了僵,随即恢复自然,没有搭腔没有回头等着女子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为什么抽烟?”右手边两道目光有着最固执的坚持,轻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以后别再抽烟了好吗?”想要拉扯开的话题被女子不耐其烦的重申了一遍,男人有些莫奈何的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望见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他的倒影,轻点了点头,“知道了。”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女子笑咪咪的絮叨起来,说的尽是些杂事,男人却没有反驳或烦躁,静静的听着,如获甘霖。

      归家的鸟儿在鸣叫,黯淡的太阳终落入山脚,耳边如出谷黄莺一般的声线还在持续.....

      伍。

      北平之战,每每想起心是撕裂一般的疼,并在午夜梦回之际纠缠不清。他常常从那场战火里大汗淋漓醒来,不住的喘着粗气,看着空荡荡的空袖,不由自主的想着现在的她,过的好吗,该是嫁人了吧。他从未幻想过能够再次见面,也未曾细想过那时候的自己该如何面对。而当她完好无缺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心里长期积压的牵挂才终于松开,欣喜若狂之后却有无数的忧愁歼灭了那番喜悦。为此,那一夜,他在寒风里坐了许久许久,直到东方鱼肚泛白,他才捻灭旱烟,深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笃定的模样,走进屋里。

      在母亲的细心调养下,安笑笑恢复的很好。老人们似乎又有意撮合他们两个,玩笑似的话说了几回,他也总是当做没听到,只安笑笑一人羞涩的红了脸颊,母亲看了更是喜爱的紧了,却在瞥见自家儿子的漠然时,硬生生的咽下喉咙口里的话语。他从不和她说话,板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在男人家住了有大半个月,对外说是宋阳的远方表妹,闲不住的安笑笑总会跟着母亲到各家去坐坐,而安笑笑那鬼灵精怪的性格早已和小村庄里的的老百姓混熟了,更甚是比他这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本地人还要熟络,每每看见她和母亲谈论着什么,他却总一头雾水的样子让他很挫败。时间一点一点的过,他看着笑笑和他的父母朋友相处的那么融洽,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高兴。高兴之余心里有的是更多的凄楚。她总是得走的,这里终不是她的家,他不能够那么自私的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那一日,犹豫许久的决定还是说出了口。“安笑笑。”那是她来这里那么多天,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第一次和她说话,他似乎看见女子眼中晶亮亮的喜悦,心越发沉闷起来,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你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请你回家去吧。麻烦你别再打扰我的生活。”“砰!!”支离破碎的是满心的期待和浓烈如酒的爱恋,心若刀绞。眼眶里蓄满的泪水隐忍着,嘴角颤巍巍的扯出一抹笑,故作轻松的开口时却泄露了灵魂深处的脆弱。

      “你...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是!”

      “......”

      “麻烦明天不要让我再......”

      “你给我闭嘴!”母亲倏地厉声呵斥道,“你个混账东西,说的是什么胡话!哪凉快哪呆着去!”急切的走到女孩的身边心疼无比,继而又瞪了自家儿子一眼。“笑笑啊,别听这小子胡说,谁也别想赶你走,你就安心住在这儿,想住多久住多久啊。”

      这是母亲第一次骂他,他有些蒙了。从小到大,即使是之前执意不娶也不曾说过一句重话的母亲,竟为了眼前这个才相处几日的女人而对他大动肝火。血气翻涌而上,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们知道我会变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废人模样是拜谁所赐吗?!是她!就是你们眼前这个女人!要不是她固执、刁蛮、任性,我会变成现在这样?!要不是她不可理喻,自私自利,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啊?!你说啊!!安笑笑!你说啊!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还要在出现在我面前,每天嬉皮笑脸的提醒我的残缺!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这样还不够凄惨啊!你还想怎样!还要我怎样你才满意啊!你说啊!你说啊!!!”

      这些日子淤堵在心口处的晦涩此刻一股脑宣泄而出,那些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酸楚愈演愈烈,灼伤了别人更重伤了自己。僵立在原地看着安笑笑紧咬着的下唇渗出的鲜红,灵动的双眸此刻满含悲伤。数秒的静谧却沉重的令人难以呼吸,像是孩子一般的玩性,谁都在等着看谁的忍耐力最差,他静静的看着安笑笑捂着泪水狼狈的从眼前跑了出去,拐一个角便看不见身影。

      心猛的一窒,裂开一道口,“哗啦啦”淌着血,痛至麻木细胞也跟着产生了幻觉。嘴角幽幽卷起一抹笑容,血流如注的伤口悠然长出一根刺,“咔哒”一声清脆有力的扎进灵魂深处,“嘶”,疼。

      到底是谁的坚持出了错,才会让所有人都跟着难过?

      安笑笑最终还是没走成,这样的结果他也已预料到,但他没料到的是,借酒消愁头痛欲裂醒来时,却会看见安笑笑连睡梦里都如此不安的夹紧眉头的模样躺在自己身边,心里的歉疚又深了几分,诚然对昨晚的事情一无所知,但眼前的事实却是如此无可辩驳。想至此,心里似有若无的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了安笑笑终于可以留下来,还是为了自己终于找到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

      事情进展的极其顺利,这一对饱受折磨的情侣,终于各自找到理直气壮的勇气,令他们足以携手走下去。只是,老天似乎并不满意如此结局......

      两个月的准备,邀请亲朋好友,将新房重新翻新,添置新家具等等等等一系列的忙忙碌碌,而他也只能够让自己忙碌,因为乡间里的风俗,男女在结婚前一个月是不能够见面的,否则他们的婚姻便不能够幸福长久。

      只是在新婚的前一天,他还是来到被暂时当做是安笑笑娘家的李大婶家,手里拿着的是刚去城里买来的打算送给安笑笑的珠花,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安笑笑戴上这朵珠花该是多么漂亮的模样呢。他是那么开心,开心得忘记了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而欢天喜地的笑脸在听见那些窜进耳朵里的只言片语之后顷刻间坍塌化为虚无屑沫,宛若坠入万丈深渊,绝望的凄寒杀死了喜悦,滋长了愤怒。被捏碎了的珍珠凄惨尖叫着,仍逃不过毁灭的境地,破败的躺在泥土里似在哭泣。

      没有人发现屋外的人绝望的身躯,只径直嬉笑谈论着,谈着他们如何厉害终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是他母亲的声音说着他的儿子真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知道为女人负责,我本来还担心他还真的把笑笑赶走呢,呵呵呵,幸好啊幸好啊;又一声是李大婶的声音说着没想到他喝完酒之后真的会神志不清的乖乖让我们摆布,让我们笑笑啊终于有一个好的归宿喽,哈哈哈哈哈哈;之后是父亲的声音说着凡事只要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就对喽.......还有很多人在说话,以及一个女子的娇嗔撒娇声,一屋子的快乐在喧腾,仍旧没有人发现,屋外有人满目凄凉离去的身影。

      也许,他们只是太有自信,以为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燕尾山上,那座无名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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