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迷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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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迷心
莲果坐在轿辇之内，晃晃悠悠，也不知过了过久，竟昏昏欲睡起来，待得困劲过去，揭开轿帘一看，居然已进入皇宫之中。她向外张望，也不知太监们带她走的是哪条道，只看到轿辇时不时左拐右拐，眼前却是同样景象：金色琉璃瓦、朱红大宫墙，偶尔几个太监宫女从宫墙边静静走过去，竟未发出一点声响。莲果看了这一路，只觉得这皇宫同自己所想的热闹辉煌的景象大相径庭，虽也有“光闪闪贝阙珠宫”之象，但到处空落落，静悄悄的，行了许久，也没见到几个活人。
莲果正想着，却见对面拐角处转出来一行人，为首有五六个太监，后面还跟着四五个宫女，再往后却是一顶步辇，辇身上携着白梅吐蕊、莲叶飞花等吉景，雕刻地十分华美、生动。莲果正待细看，只觉身子一沉，自己的轿辇停了下来，又见对面那一行人也止了步子，里面出来个太监，到了李氏轿辇前，双眉一耷，阴阳怪气地问道：“娘娘问了，这两顶轿辇里坐的是什么人呐？”
随莲果她们出行的管事太监站出来，躬了身恭恭敬敬道：“回乔公公，轿里是静安宫棋妃娘娘的亲眷，前日里受了太妃娘娘的恩，特来宫里看望棋妃娘娘的。您看，要夫人、姑娘下来问娘娘安么？”
乔公公也不拿正眼看那管事太监，只轻轻瞟了两顶轿辇一眼，慢慢道：“想是不必下来了，娘娘岂是人人都能见的。”说完转身，慢条斯理地回去向那坐于步辇上的人回话。莲果藏在轿帘后面，冷眼瞧去，那精致步辇上坐着个锦绣着身的艳丽女子，再加那满头金钗步摇，明晃晃的叫人不敢直视。那女子身子动也未动，半响，见她挥了手帕，一行人拥着步辇又慢慢悠悠向前行去。
乔公公回到李氏轿辇前，扯着声音，对那管事太监道：“娘娘说了，不必问安。你们等娘娘步辇过了，再起轿罢。”说完径直跟了那步辇走了。管事太监一路躬身相送，直等那步辇又转了弯，不见了影儿，才转身喊道：“起轿。”
莲果见那女子阵仗不小，连带那乔公公一脸的傲慢无礼，只为娘亲李氏不忿，暗想道：“娘亲是宗烈王府家的小姐，在步府也是东苑正室，几时受过这气了。不过见个面、问个安的，还不稀罕呢，那女子看着年纪不大，行事倒是张狂。”
轿帘外随行的另一个小太监见了莲果脸上神色，靠近了轿子轻轻劝道：“姑娘莫要生气。刚过去的这位啊，是新晋的成妃娘娘，待人一贯如此。莫说棋妃娘娘了，便是遇着东宫皇后娘娘她也是端着架子的。宫里向来都是这个样子，谁得势。谁红，那底下的宫女、太监们便跟着鸡犬升天了，都一个模样。见多不怪了，莫生气，莫生气。”
莲果闻言朝他看去，见这小太监模样清秀，眉眼间还带些讨喜的神气，便问道：“你是谁？”小太监躬身道：“姑娘叫小的方圆便是，小的一直跟在棋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听娘娘念叨过姑娘多少回了。”莲果一听噗嗤一笑，对他道：“方圆？你这名字倒取得应景，你可不是在这‘方圆之地’，守那‘方圆之规’嘛。”方圆见莲果打趣，也不恼，只笑道：“姑娘开心就好。一会就见着棋妃娘娘了，莫要再为了小事生气。”
莲果同方圆正说了几句，见轿子进了一处门洞，又转进了一个角门，只听那管事太监道：“这便到了。停轿。”下了轿，管事太监扶了李氏，小太监方圆扶了莲果，跟着两位引路宫女又走了好一会儿，方才到了棋妃静安宫处。
莲果同李氏进了静安宫主殿，见那主殿虽是金碧辉映、雕梁画栋，殿内陈设却并不显奢侈华贵，倒有几幅丹青悬挂在墙，又有数株君子兰次序有致摆于室内，再加一方古色古香的楠木书桌并笔墨宝砚，让这皇家内殿生出几分书香清雅之意。
莲果、李氏朝棋妃行了大礼，李氏还未起身，棋妃便迎了上来，口中喊道：“好妹妹。”棋妃扶起李氏，默默相看一阵，又才拉了莲果起身。莲果抬眼朝棋妃看去，见她年岁稍长，模样却生的比娘亲还精致几分，髻涡如云、华饰璀璨、神态柔美、形容袅娜；身上穿着件深紫色攒丝大袖罗衫，底下是浅紫色镶裾纱裙，腰间又佩有金色大带并纹锦蔽膝。
棋妃拉了莲果到身畔坐着，对她也是一阵细细打量，见莲果轻颦浅笑间，梨涡旋现，娇靥晕晕，色似春桃，俏丽无双，一时心下喜爱，开口赞道：“好果儿，几年未见，长大了，模样又生得这样好，怕是宫里这脂粉堆里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李氏掩嘴一笑，道：“娘娘莫要夸她，果儿在府里胡闹惯了，心性也高，今日夸了她，少不了得意到天上去了。”棋妃却是越看越爱，又向莲果道：“果儿，来了宫里一切都有我照看，我便待你如亲女儿一般了，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开口问我要了去，我一人在这深宫之中，虽说相白、越承他们也常来问安，但到底是男儿，比不得女儿家贴心亲厚。”
莲果见这姨娘眉眼可亲，说话间情态真诚，心里也十分喜欢，便回道：“果儿初入宫中，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要姨娘教导了。姨娘既是娘亲长姐，便也是我至亲长辈，果儿便当你同娘亲一般好好孝敬。”
棋妃见莲果不拘礼数，倒是直呼她为姨娘，听着亲切，甚是感喟，便搂了莲果一阵低低絮语。一旁李氏看了，也心生宽慰。一时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亲密谈笑间竟过了二、三个时辰。后太监送了膳食过来，又传轿辇已经备好，用好膳便要送李氏回府了。
棋妃不舍，却也是无可奈何，莲果得了太妃恩准留在宫里，李氏却不能留了。于是饭后姐妹两个一番私语，李氏又嘱咐了莲果诸多事宜，三人才依依作别。
送走李氏，棋妃带莲果到了静安宫东边一座偏殿，对她道：“果儿，我起居便在这华凝斋了。你瞧着静安宫地方不小，平日里到处却冷冷清清的，我也没个人作伴。你以后便随我住在这华凝斋，里面有个小暖阁，早收拾妥当了，和我就一门之隔，说起话来也方便。”
两人说话间那暖阁已近在眼前，莲果进去，见屋内陈设讲究，有芙蓉暖帐、蚕丝缎被，窗前玉石几上还陈着两株芍药，花开正艳；再看博古架上，尽是些精美新颖的小玩意，黄金玲珑塔、白玉夜光杯、青铜连环锁、七彩琉璃沙漏……堆陈得华光溢彩、琳琅满目，件件都是好东西。
一直跟在棋妃身后的小太监方圆见莲果好奇地左顾右盼，笑道：“姑娘好福气。我们娘娘知道你喜欢这些，这床，这花，这些个器物都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的！该说娘娘心疼你呢，生怕你住不惯，嫌这太无趣了。”
莲果蹭到棋妃身前，拖住她手，笑盈盈地谢道：“姨娘，果儿喜欢，太喜欢了！姨娘这简直就是仙境嘛，我已经乐不思蜀了。”棋妃见心思没有白花，又被莲果这样一夸，心里高兴，更要莲果仔细赏玩，但凡喜欢的，到时便赏给她带走，又转身吩咐方圆：“和管事的说，这屋子里的东西，隔几天就换一换，再好的东西，对着久了也是腻烦。”
方圆应了声去给管事的传话，不一会回来，身边又跟了个小宫女。“娘娘，小的带了服侍姑娘的宫女来，您看看？”方圆说完让开身子，那宫女便对棋妃和莲果行了礼。“果儿，这宫女是伺候你的人，你自己做主。”棋妃也不多话，看向莲果。
莲果见那宫女年纪不大，生的唇红齿白，模样可爱，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那宫女低眉顺眼地道：“回姑娘，奴婢叫织月，刚满了十岁。”莲果一听笑道：“织月？这名字真雅致。你和我两个姐姐同岁，也是缘分。我瞧你欢喜，今后还要你多照顾了。”织月一阵惶恐，只回道：“奴婢不敢，照顾姑娘是应该的。”
棋妃见莲果满意，脸上一阵笑意，又对织月、方圆等吩咐道：“果儿便同我女儿一样，你们须得尽心服侍着。她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你们要仔细点，要是果儿犯了什么错，我可是不追究她，只追究你们的。”一干太监宫女齐齐应声。棋妃忙了这半日，一时困倦，想要歇息，又见莲果初来乍到，精神奕奕，一切都还新鲜，便吩咐了方圆、织月两个跟着，带她去宫里别处逛逛。
方圆、织月领着莲果将静安宫附近逛了个遍，三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处僻静地方，四周都是些一人高的假山、石头，脚下是各色石子铺成的小径，走起路来有些硌脚。
莲果身畔怪石崚峋，假山也是一座连着一座，姿态大小各异，她身在石林中，却像走入迷宫一般，一时兜兜转转，觉得甚是有趣，因问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倒有些新奇。”
方圆紧跟在后，细细讲道：“姑娘，这地方叫迷心阵，是仿着日冕城的石海建的，皇上亲赐的名儿。其实，走这地方，有个诀窍。你见着脚底这些石子没？若是不注意，兀自转来转去的，定会迷路，你只需踩着脚底的白色石子走，别管其他颜色的，一路跟着白石子，就能出去了。”
莲果朝脚下看去，可不是，那小径虽是各色石子铺成，但白色石子总是隔三差五的重复出现。方圆未提醒时，谁也没去注意脚下的石子，可他一提醒，着眼看去，这白色石子便成了引路标记，一路蜿蜒，连成一线，通向石林深处。
方圆见莲果不似方才随意走动，开始跟着白色石子前行，又笑着解释道：“皇上取的这名儿，也是有深意的。想这大千世界，如何不像个大迷宫，诸多阻碍，却又诸多诱惑，人须得跟着自己的本心走，才不至于迷失。圣上说了，这白石子，便是那纤尘不染的人之本心。若失了心，任你踏破铁鞋、机关算计，也是沉沦在这迷心阵中，苦海无涯，终不得岸。”
莲果细细咀嚼方圆话语，只觉得皇宫中一处景致，也能生出这些道理，今日一行，倒胜过看那百十本书的。她心中清明，步履加快，穿梭在假山怪石之间，直惹得方圆惊呼：“姑娘，慢点，慢点。”
眼看着快到石林尽头，莲果一路低头看着白石子急行，未察觉近前一座假山后面突然转出一个人影。那人也是猝不及防，不及收脚下步子，“嘭”的一声，莲果脑袋便硬生生撞上了那人胸口，俩人都是一声惊呼。
莲果揉着脑袋抬眼看去，面前是个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少年，模样清俊，穿着件宝蓝色描金蜀锦长衫，腰间挂着枚色泽莹润的青白玉双龙环佩。那少年捂着胸口，眼中闪过几丝不耐，抱怨道：“哪里来的，走路都不看着前面？”
莲果本欲道歉，倒见他先行埋怨起来了，便看向他淡淡回道：“撞在一起原不是一个人的事，我走路只管看脚下惯了，有人眼力好，看前面，怎的也撞上我了？”
少年听莲果出此一言，有些意外，这才仔细朝她看去，竟是个眉眼如画的俏丽少女，只是十分眼生。
小太监方圆刚好撞见刚刚那一幕，“哎哟”一叫，忙拉了织月一齐跑来，二人对那少年行礼道：“静安宫方圆、织月给七皇子请安了。”
莲果心里霎时明白过来，虽对这七皇子还有些不满，却也不能表露出来给姨娘添了麻烦，忙欠了身子道：“莲果不知是殿下，刚才的事……还请见谅。”
那少年竟也不恼了，扶她起来，笑道：“原来是你！早知道相白、越承有个表妹，今日倒在宫里见着了。”
莲果闻言朝他看去，奇道：“殿下知道莲果？”
少年点点头，粲然一笑道：“李相白、李越承他们两个常跟着我念书的，听他们说起你不下几十回了，倒对你有些了解……今日一见，可见他们平日里所言非虚。”
莲果暗想，两个表哥在宫里读书，和这七皇子定然亲密，也不知将自己从小到大那些混事抖落了多少给他听，什么“所言非虚”……莲果再瞧眼前这人脸上一副了然于胸的笑模样，心下忽的一阵懊恼，咬了咬嘴唇，又不知说什么好。
少年见她没了刚才气势，倒显出些袅娜温柔的小女儿娇态，十分动人，心下一跳，看向她低声道：“我叫赵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迷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