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肺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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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肺腑
莲果一路急走，也不知转到了何处，只见眼前一汪碧潭，清澈见底，连那潭底石子并嬉戏游鱼都瞧得一清二楚。莲果抬头，见这清潭倚着一方大石，石头上青藓斑斑，又有几股涓涓细流顺石而下，汇入潭中。再看那石头后面，草木之间，隐隐有石阶蜿蜒而上，却又不知通向哪里了。
“这倒是个清幽别致的去处。”莲果心底一静，方才那场冲突的不快一扫而空，便径自绕过碧潭，提了裙裾拾级而上。那石阶上有些潮湿，时有苔藓，莲果一步步小心走着，不料脚下还是一滑，眼看朝后摔去。
“呀!”莲果一声惊呼，正慌乱间，却觉得身后一暖，竟似倒入了一人怀中，那人双手扶住她肩膀，轻声道：“小心。”
莲果转过身去，竟是李越承。他一双黑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双手还扶在莲果两肩，良久没有动弹。
“承哥哥？你跟着我来的？”莲果见李越承一直望着她，有些不太习惯，轻轻挣开了身子。
李越承这才反应过来，面上微红，放开了手道：“殿下同大哥带着陌香郡主回源德宫去了。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莲果扬扬眉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今日帮着我说了句话，那陌香郡主还不恼你？也罢，等过几天你哄哄她也就过去了。”
莲果边说边继续向前走去，李越承跟在她身后，只淡淡道：“我又不是赵彻，随她去。”
莲果听了笑道：“还记得那日同莲若她们游船么，才觉得你变温柔了，怎的又变回来了？白哥哥我是知道的，对谁不是温和恭顺的。长这么大，我倒是读不懂你了，时而张扬跳脱，时而又冷若冰霜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越承听了这话一愣，只站住了，望着莲果背影，忽然想到那日乌篷船雨花铃下的惊鸿一瞥，又忆起自己用指尖轻触莲果面颊，画面如昨，温热犹在，一霎那间竟心动神痴，呆立在原地。
过了许久，莲果回头见他呆呆站那儿，嗤笑道：“承哥哥，我说错了，方才那‘张扬跳脱，冷若冰霜’后面，还得再加上一句‘呆头呆脑’了！”莲果说完笑了一会，便登了石阶往前面去了。
李越承只沉浸在那画面里怔怔出神，隔了半响，恍惚自言道：“长这么大，从未试过如今这样，什么兵法、骑射、习剑、斗棋……平日里喜欢的东西，竟连碰都不想碰，无滋无味至极。眼里、心里、脑子里只想着一个人。”他又淡淡一笑，自嘲道：“到了夜里梦里竟然也忘不了。我的这个心，每日里随她跌宕起伏，捱了这么久，却不知和谁说……”
忽然耳边一阵鹤鸣，悠长嘹亮。
李越承猛一回神，抬头一看，莲果早不见了踪影，又发觉刚刚不自知间居然将心中所想倾数念出，一时惘然一笑，有些懊恼，却又暗觉庆幸。
懊恼的是，自己平日里自负从容洒脱，却也有今时今日为情失魂落魄之状；庆幸的是这一席话，莲果并未听见，若她只当自己是兄长，这番表白岂非不合时宜，过于唐突了。
李越承定了定神，沿石阶举步而上，忽见眼前景致明艳，红花绿草间，有数十只仙鹤栖息，或卧或立。每一只除却颀长颈部和那身末飞羽为黑色，全身皆是雪白，头顶一抹丹红，鲜艳欲滴。他见莲果蹲在远处一只仙鹤身边正细细观赏，眼角眉梢都是欣喜，看他来了，笑道：“承哥哥，怎么这么久？你看，这里好多仙鹤！”
李越承这才想起，宫里前不久买了百十只仙鹤进来，在宫里盖了两处鹤园，一处在老太妃绵寿宫外，另一处怕就是这里了。他走近莲果，蹲下问道：“我记得你家中园子里也有十几只鹤的，怎的现在像没见过似的，这么开心？”
莲果摇摇头，道：“你还不知？皇上要盖鹤园，四处收罗仙鹤。爹爹将家里的那十几只也进献了去，今日一见，倒像老友重逢，你瞧，这只翅膀下有个梅形黑点，便是我家的错不了，整日里只顾吃睡。刚一过来，见这里最懒的这只有些眼熟，竟真的是它。”莲果轻抚仙鹤脖颈，那鹤也不躲闪，低鸣一声，像是识人般轻轻蹭蹭莲果手背。
“果不其然。它竟识得你。”李越承见状，微微一笑。
莲果却是轻叹一声，道：“皇上只是凭一己之好下了旨意，这各处仙鹤就被送到深宫内院来了。家养的还好，许是习惯这饮食、环境了。最可怜的，便是那些乡野湖泽间的野鹤，本来天大地大的，闲适散淡惯了，如今也被圈养在这方寸之间，不得归去。眼看秋冬将至，它们还要换一次羽，那时纵是想飞，都不能了。若是有人悉心爱护照看还好，就怕无人上心，让它们白白受这些苦了。”
李越承听了朝莲果看去，见她秀眉微蹙，模样甚是忧心。他心下生出一片怜惜，低声道：“不必担心，宫里想是有专人照管的，术有专攻，他们比你又精通多了。便是再有放心不下的，日后我陪你常来这，走走看看就是了。”
莲果听了心下一宽，朝李越承看去，打趣笑道：“承哥哥想得周到，倒又变回那个温柔的样子了。”李越承看着莲果笑靥，心中一滞，暗想：“你又何尝知道，我只在你一人面前这样。说话做事，都越发不像自己了。”他一时心潮起伏，胸中有千言万语，却也只是扬眉略略一笑，都不曾出口。
二人蹲在一处，悠然欣赏着这鹤园美景，却未发现身后石阶上，李相白不知何时到来，清秀俊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负手而立，静静看着眼前一幕，没有上前。
转眼到了八月十六，正是赵彻生辰。
早有太监来静安宫请了莲果一回，莲果只说在帮棋妃整理书稿，未有闲暇，一时打发走了。
棋妃到了暖阁，见莲果正倚在窗边看那芍药，不知在想些什么，笑道：“果儿不是在帮我整理书稿么，倒有闲暇发呆了。”
莲果一听知棋妃拿她打趣，只恹恹道：“姨娘别取笑我了，你难道不知我是胡乱编个理由打发那小太监的。”棋妃笑着挨了莲果坐下，道：“如何不知，只是俗语‘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这般躲着，也不是办法，一会子又有人来请了。”
莲果一听更是烦闷，不耐道：“真奇了怪了，与他又有什么交情，前日里打发人来问我去不去，今儿一大早又来了个，皇子过生，万民同庆么？我倒没这个闲暇了。”说罢只耷拉了脑袋，万分无奈。
棋妃静静看了莲果会，方慢慢道：“果儿，你年纪终是不大，虽心思玲珑，却不曾体会过儿女情长，这再明显不过了，七殿下，他喜欢你。”
莲果听了心里漏了一拍，看向棋妃，怔怔无语，棋妃却又道：“傻孩子，这男女之事，说深奥也深奥，说简单又简单。彻儿的性子我也知一二，除了太子千岁，他便是圣上最喜爱的皇子了。从小万千宠爱的，却也没有那些骄横之气，为人倒是清正直率。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从不遮掩的。就拿那陌香郡主来说，不说她也是个美人胚子，就说她父亲陌朗，坐的是朝中军机处第一把交椅，就凭这个位置，多少王孙公子都巴不得同她女儿亲近，彻儿的五皇兄、六皇兄，哪个不是对陌香郡主言听计从、殷勤有加的？”
棋妃轻笑一声，又道：“彻儿今年也十三岁了，生在帝王之家，宫里这些派系势力、权力角逐，他必是心知肚明的。我冷眼看了这几年，也只有他，不仅不对这陌香郡主另眼相待，反而渐渐疏远，就凭他这权利度量外的率性而为，就高出众人一截。”
莲果听了，忆起赵彻对陌香郡主的态度，如此看来，是有些难得，转念却忽然想到那日初见赵彻，两人不小心撞在一起，他语气中的不耐，又想到他不顾自己意愿，三番两次着人来请，颇有些少爷心性……
棋妃见莲果脸上神情，心下了然，笑道：“豪门世家的公子都免不了有些少爷脾气，何况是帝王之子，生来尊贵优渥，又不可同日而语了。殿下他屡次差人前来也不是强人所难，只怕还是因陌香郡主的事，想要同你道歉。果儿也不必过虑，姨娘说这些话，只是让你知道，你不必躲着七殿下。我知道你对这些皇孙公子，甚至连皇家姻缘都是冷眼相看的，如你所说，这风流富贵之象下尽是悲苦离恨、累累白骨。我也深知，你是断不肯牵连进皇家，凭白受这些庸碌算计的。但姨娘还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
棋妃又停了停，认真看向莲果，语重心长道：“果儿，凡事过犹不及，你万万不可对皇家、豪门存太多偏见。日后结交朋友，甚至是儿女情长之事，若是过于看重此节，反倒让你看不清对方本来面目了。我只说如果，对方真是一位出淤泥而不染，值得倾盖相交之人，果儿你岂不是白白受这家世偏见的束缚，错失一位挚友，甚至错失一段良缘？对于七殿下，依我看，你大可抛开成见，去赴他生日宴会，以你本心真诚相交，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离得近了，你才看得清楚。若是值得相交，纵使他生在帝王之家如何，纵使你以后真的被牵扯进权力争斗中又如何？果儿，姨娘不愿看到你像我这般年纪才心生悔意。其实生命苦短，人生的赢家从来不是那苦心经营、算无遗策之人，而是那些懂得付出真心，从而收获真心，轰轰烈烈地爱过、痛过、活过的人！”
莲果听完棋妃话语，细细咀嚼，竟似轰雷掣电，心中霎时明白过来，棋妃所言，字字在理。自己对皇家、豪门的这番成见，却正是让自己也做了那空筹谋、保自身的算计小人，长此以往，倒错过那些人世之间最原始的快乐伤悲、真心真意了。
莲果一时看向棋妃，由衷道：“姨娘……原是果儿错了，多谢姨娘教导。”
棋妃莞尔一笑，又拉了莲果手道：“果儿聪颖，姨娘便不多说了。殿下对你这番心思，你只泰然处之。姨娘我是喜欢彻儿这孩子的，若是日后你对他并无此意，对他如实相告便是，以他心性，也不会纠缠不休；若是日后相处，你也慢慢钟意于他，那姨娘就夸一句海口，待到你十四五岁，姨娘自然想法子帮你做这个主了。”
莲果俏脸一红，却认真道：“姨娘又提我和他将来之事做甚么，果儿如今知错，日后便会好好同他相处，我只拿他当白哥哥、承哥哥一般看待就是。他到底如何，也未可知，姨娘可不要再说这话了。”
棋妃抿嘴一笑，应承道：“是，果儿只顺其自然，随心而为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肺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