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天下付一笑》留音

40、第 40 章

　　后半夜我守在月下，看篝火熊熊，月色偏西。
　　飞羽黑瞳说的没有错，公主殿下就像是南疆的妹子。正确来说，她更像是巫族的妹子，像黑昙或者黑莲。
　　可是就算是巫族的妹子，她们也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我一点都不知道，对于她来说的幸福和温柔在哪里。
　　这天我们又搜寻了一整天，终于找到了疑似黑莲故居的小屋。
　　这小屋的样子和我们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就像一个中原女孩子的闺房，而不是野生野长的巫族少女黑莲的家。三百年过去，陈旧破烂的丝绢垂帘隐约映射着当初的甜美，明晰晶莹的妆镜在布幕下露出华美的一角，积灰的书案上宣纸蒙尘，字迹依稀仿佛；原木床上铺盖折纹依旧，在被时光洗去的鲜艳色彩中，越发深刻。
　　柳绵直接掀开了盖住琉璃镜的布幕，露出那流光溢彩的梳妆镜。我走到窗前，推开了久闭的木窗。外面林木繁茂，水色荡漾，细碎的阳光透过繁盛的枝叶，一路洒落，渗入到阴暗的房子里。
　　柳绵说道：“这可不像一个痴心怨女的住所啊。”
　　可不是，难以想象阴沉的巫女黑莲，会住在这样一个温馨柔软，充满少女情怀的房子里。
　　公主殿下走到镜子前面，摸了一下那面琉璃镜，说道：“这面镜子比京城官窑烧制的漂亮多了。那群蠢货！最好的官窑琉璃镜竟然还不如三百年前一个乡野村姑用的镜子。啊，这镜面好凉。”
　　我觉得有些奇怪，就走过去，用手指轻轻贴上了镜面。
　　“这根本不是琉璃镜。这是一面非常贵重的水晶镜。”
　　“水晶......这么大的一块？”
　　“嗯。”
　　飞羽黑瞳说道：“先不管镜子的事情，把你们需要的东西找到先吧。真奇怪，黑莲从小在幽冥沼泽中长大，竟然会写这么多中原文字，而且用中原文字写了这许多手稿。”
　　屋子前间的书案上是一沓一沓杂乱的宣纸，有写过的和没有写过的。侧旁的简易竹制书架上，则放着一叠叠装订好的书稿。翻开上面的一本，里面字迹杂乱，一看就知道，书写这些的人完全没有学会什么书法，要写出能让人认清的文字就已经很是勉强。
　　公主殿下嘲讽道：“她可真蠢。那个什么世子早就不要她了，她就算装成中原女人的样子，又有什么用？”
　　我们开始翻看书架上的手稿。黑莲是黑昙的女儿，不可能没有研究过同心蛊。她也是应该最了解同心蛊的人。
　　然后柳绵突然说道：“我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
　　他的身前放着书架底下拉出来的一个匣子，里面是一沓虽然陈旧，但却很完整的纸稿。
　　我走上前去，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发现里面是和书架上的文稿之中完全不同的簪花小楷，于是念了出来：“今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你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吗？”
　　然后是书架上那生硬和粗糙的字体：“当然可以。”
　　“红色的花开得真漂亮，是有毒的吗？”
　　“是，是有毒的。”
　　有很多页都是这样没有意义的对话，有些地方还不是整个句子，只是一两个词，“你”，“我”，“月亮”，“花”。
　　也有这样的句子：“不要浪费食物。”“可以不吃虫子吗？”“不要哭。”
　　有几张上，带着隐隐的湿痕，随着时光变成了深深浅浅的印记，留了下来。写着不要哭的时候，持笔之手的主人显然却是泪流满面的。
　　很多也都是这样断断续续的句子，不过后来渐渐也变得连续和长段起来。然后里面有一段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虽然已经长得高挑漂亮，却带着些许孩子气，以为世子妃是世子的娘亲。我就想，这么会这么呆这么可爱的小女娃。我很遗憾，我不是他的母亲。”
　　读完这一段，我停了下来，和大家面面相觑。显然，这簪花小楷主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真有意思。传闻里黑莲带走世子妃，是要杀她泄愤。然后事实上，好像有些不同。”柳绵很是意味深刻地笑道。
　　“两位阿姐。”飞羽黑瞳表示，“真是难以想象。”
　　接下来的内容，明显地展现了两人相处的场景。透过泛黄的纸页，仿佛能看见这间小屋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我写得不好。
　　——我能看懂。
　　——花很漂亮，莲儿也很漂亮。
　　——如果，你还住在那大大的房子里......
　　——那么，我不会看到这里的花开，这里的虫鸣，不会有人每天为我摘一束花，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也许我已经死去，躺在冰冷而贵重的棺木里。祠堂里立着我的牌位，每天，我的丈夫会带着新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来给我上那么一炷香。
　　——不会！
　　巨大的字体占据了某张宣纸的半片江山，表达出主人真实的心情。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
　　那样的平淡的对话，填满了整整一个匣子。从对话里可以推断出，簪花小楷的主人并不能说话，虽然在两人相遇之时，她也应该是耀眼而完美的。
　　黑莲离开过幽冥沼泽......很多次。簪花小楷的主人就一个人留在小屋里，不停地一个人写着：“今天的花也开得很漂亮。”“不知道你在外面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今天也请保佑莲儿平安。”“我想你了。”
　　每一句都带着，浓烈而欲喷发出纸面的深重情感，明明是那样平淡的句子，却让看到的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温柔。
　　然而，到了后来，那簪花小楷渐渐少了，最终消失不见。而粗糙而潦草的字体，慢慢变得笔锋分明，不再稚嫩，然后长长的词句，却孤单寂寞。
　　“今天的花也开了。”
　　“阳光很好。”
　　“阿妍。”
　　“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
　　遍布满张的凌乱字迹，填满了一张又一张的宣纸，竟然隐隐透露出一种惊人的风骨。
　　粗糙字体的主人开始每日描写周围发生的一切变化，日出日落，花谢花开.......她用了很多天描述一株花朵。
　　——她如何从中原人手中弄到这棵漂亮的花。这花儿是阿妍最喜欢的淡粉，枝叶修长，色香韵雅。它长叶子了，它没精神了，它长虫子了，它开花了。
　　她问：“阿妍，这花儿叫什么名字呢？你知道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