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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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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泊在停车位上,眼前开阔的广场人数寡多参半,一些鸽子散于人群中起起落落,音乐喷泉喷出千奇百怪的水花,轻快活泼。如果说这段恋情是她的死穴,那薛璟扶就是唯一能刺进来的那把利剑,而这座喷泉就是最美的埋葬之地。
他手上的力道不轻,拉着她走过广场,最后一把扔在喷泉台边,“你自己说过什么,到这里记起来了吗?”
看着映在水中的倒影,多么可悲的面容啊。天红沉沉的似要下雨,周围的人也几乎散尽。记得那晚天是钢黑色的,如一方佳墨,而现在,连天气也不对。
“我没忘记过。”
比冬日寒风还冷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是吗?”
柏太太这个身份唐昔避犹不及,可是事已至此已经不可能回头。她不信命,可碰到柏藤,只能认命。
“原谅我……”气管凝噎堵塞,像着了魔一样伸手抚上他的脸庞,白面皮儿的皮肤捧在手心是那样熟悉温暖。
他几乎是哭笑不得,清俊的面容无悲无喜,“昔,你所说的和所想的,我能够理解,但不想去原谅,因为这样做会让我忘了你是多么残酷的人。”
把她的双手从脸上拿开,清雅挺拔的背影如一道孑然而立的围墙,把她绣在花瓣上的思念和载在云中的寒暄,连同已经化成琥珀的爱他的心,贮存在那方如墨深渊的苍穹里。
雨哗啦啦的如散珠一般从天而降,马路上的车灯刺在雨幕里,折射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薛璟扶坐在车里,钥匙已经插上,却迟迟没有发动。她还在那里,所以不舍得离开。唐昔,我现在只要你回头,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应该回来。
远处拥挤的泊车位,白色兰博基尼停下,从车上下来两个人,踏着高跟鞋的沐浅浅,以及瓢泼大雨里撑着雨伞但举手投足都令他钦佩的男子。
呵,上天总爱跟他开玩笑,没等到她追上来,却等来了柏藤。
唐昔睁开双眼,朦朦胧胧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帖。
二分笔书写的柳字,少用副毫,字迹清朗见骨,是薛璟扶常记于心的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句子: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这是薛璟扶中学时参加书法比赛获胜的作品,也因此,他获得了全市十佳少年的称号。年少的他神采飞俊,如今虽比从前更具风度与内涵,却愈发的清远。
低头看去,他正趴在床边熟睡。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看不见脸,漆黑柔软的头发被阳光镀上一层亮色。真想看看他的眼睛,那双清傲睿智的眼眸映出来的境界是她向往的另一个天堂。也许是看他看得久了,他醒过来,抬头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神情清冷,却不似昨晚隐忍着愤怒。
“醒了,喝点水吧。”
唐昔点头,他起身去倒水。对于他现在冷清甚至有点蔑视的态度,唐昔却是应该感激涕零,毕竟昨晚没让她摊倒在街头巷尾,还能好好地躺在这儿。
“谢谢,”唐昔坐起来接过水轻抿,“还有一幅画呢?”
“不在这里。”
“扔了?”
那副小雏菊水彩画是唐昔以前美术课上画的,时间仓促画得不好,他却喜欢,拿去装裱起来挂在这幅字帖的旁边。
他不答反问:“饿吗?昨晚吐得那么凶。”
“有点。”自己实在不是喝酒的料。“我昨晚吐得凶吗?给你添麻烦了。”
“只是反胃,想吃什么?”薛璟扶清冷的语气里满是责备,却毫无厉色。
见她不说话,薛璟扶拿开她手里的空杯转身出去,到门口停下说:“还是喝粥吧,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衣柜里有新买的衣服,浴室盥洗台上也有洗漱用具。”说完就下楼去了。
唐昔打开衣柜,空空的柜子里只挂有昨晚穿的那件礼服和一套白色职业装,连标签都没拿下。
他熟悉她的一切,喜欢雏菊,喜欢辣食,喜欢白色,喜欢雨后初晴……
闭上眼睛,想起他唯一一次跟他母亲拌嘴,晚上跑到她那里“避难”,说在她家客厅里打地铺也比住自家的大房子好。睁眼环顾这久无人居的房间,一桌一椅干净如斯,却冰冷空洞。这就是他口中的大房子,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独处,实在太大。
洗漱穿戴好后将窗帘全部拉开,今天是大晴天,碧空万里。
薛璟扶带了红枣山药粥和水果回来,说她需要养气补血。
唐昔把苹果递给他。“那么多东西,我吃不完。”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低血糖加中度贫血,应该多吃点。”
她太瘦了,说话时脖子上的筋都凸出来,下巴也尖峭得厉害,看得他心疼。
“就算要补,也不能一下子塞下那么多。”唐昔把苹果递给他。记得上次在Queen-life凌瑟说他过得不好,心里不住的难过,现在看他虽英气逼人,但已不似几年前圆润清朗。“这几年还好吗?”
薛璟扶看着她半晌,只说:“还好。”
唐昔咽了口气,觉得嗓子疼。“昨晚你也去参加婚礼吗?怎么一开始没见到?”
“我表哥的婚礼,他邀我做伴郎。开始有事离开了。”
唐昔知道,他跟她一样不爱凑热闹,况且是看别人甜蜜结婚。
“原来赵荥是你表哥。”
“他以前叫赵毅,一直在英国留学,我跟你提起过。”
唐昔恍然大悟,才知道他的姑父已经升到了教育厅厅长的位置,而赵毅又改了名叫赵荥。
“昨晚我生病了吗?还去了医院?”
“嗯,不算太严重。”
唐昔站起来要把碗和杯子拿走,却被他先抢了去,说是尽地主之谊。回来时见他坐在床边,手在枕头上捡些什么,定睛一看,是她落在枕上的发丝。这样微不足道的头发,他却像珍宝一样握在手里。心下一叹,走进去把被子叠起来。
“房子以后没人住了吗?”
“会租出去。”
“那这幅字呢?”
“要的话就给你吧。”他说。
唐昔走过去把画取下来,对她来说这幅字比任何名家墨宝还珍贵。仔细将它卷起来,说:“也好,你拿我的画,我拿你的字,咱们平等互惠。”
薛璟扶点头:“真是商业头脑,这都用得上。”覆满冰霜的脸微有些澜漪,修长的十指交叠,“昔,有件事我必须要知道,你实话告诉我。”
“嗯,你说。”
他想知道真相,却怕知道真相。艰难又急切地开口:“那时候我就在楼下,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你就那么……厌恶我?”
唐昔心里“咯噔”一声,头脑一片空白,讷讷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他冷声问。
“不知道该怎么做?那时候以为断得干干净净也许会好过些。”
他怒火中烧,冷声说:“那现在就好过吗?你快乐吗?总之我不快乐!”
快乐?快乐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无法触摸的奢侈品。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几个月前,凌瑟来找过我,她变了好多,说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才知道当初我们存在那么多误会。但当时我姐姐刚去世,又留下一个才出生的孩子,为了生活,我进了韶风,因为爸爸病重,不得已才跟柏藤结婚,也是他一直在帮我。”
他好看的眼睛顿时蒙着浓浓的挫败和失落,像垂死挣扎的人亟于求生的神情,“所以呢,你以后就一直跟着他?”
唐昔沉默,当在那一纸婚书上签下名字的时候,就知道回不了头。
“昔,你跟他离婚好不好?我会照顾你一家人。柏太太这个称呼,我听得耳朵酸。”
骄傲如薛璟扶,当他不理智到说出这句话时,当他放下一身的骄傲来低声下气时,唐昔知道,如果再说一个“不”字,以后再也无话可说。
“在我心里,婚姻嫁娶不足以界定我们的关系。你说过,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最相像的两个人。”
“我知道,所以才一直等你。”他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可是我一等,你都是别人的了。”
几年前谁都不知道今天是这样的境况,浪漫的爱情轻易被精神上的追求用现实摧毁。她多想告诉他,在最脆弱的时候,想的都是他,也只有他。
他的吻落下来时轻薄如水,慢慢地升温加重,啃噬着她的嘴唇。唐昔鼻尖碰在他的鼻尖上,闭上眼回味他的气息。时至今日不去否认,她爱极这个如高山冬雪的人,和他的一切。也许是她的顺应,他开始啃她的下巴了。唐昔知道这样下去意味着什么,猛地睁开眼,恍然看到柏藤如散着晨曦光芒的脸正对着她。血液好像猛地往脑袋里冲,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他。就算她不爱柏藤,也不打算跟柏藤尝试这种关系,但是如果不制止现在的行为,那才真正是对三个人的不尊重。
因为她是“柏太太”,所以,只能说:“我已经是别人的了。”
她最了解面前这个人,他的固执倔强不亚于自己,不这样说他不会死心,不死心只会更痛心。
果然,他动作立刻僵滞,如梦初醒地站起来看着她。怎么能冲动到,忘了她是有夫之妇?临走之前帮她整理被扯乱的衣襟,眼神冷漠,“是我不对,不该侵犯你。早知道事情变得太多,只想不到,你越变越毒。”
他用词真是精准无比,避开“狠”这个字,直接用了“毒”。对,她就是个毒妇,用自己的一生,去赌所有人的结局。对自己尚且狠心,怎能不毒?
下楼时,看到他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只有一只烟灰缸,里面堆着十多个烟蒂。他伸过手弹掉烟灰,继续吞云吐雾。由于洁癖,对任何异味都反感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颠覆他自己。
“我曾经跟凌瑟说过,酒喝太多不好,抽烟更是。”唐昔走过去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如果我说我去找过你,你信吗?我还记得那天下大暴雨,火车开之前我还是下车去找你了。可你妈妈劝我回去,你表姐说你不想见我,还要放狗来咬我。我淋雨发热被送进医院,醒来后你们已经搬家了。这些你可以去问浅浅,她一直陪着我。”
他手中的动作停滞,吐出一口烟后把烟摁灭。眼里的萧瑟,隔着烟雾看不见。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评价谁是谁非,而是希望你知晓事情的始末和我的心意。我们相遇是缘分,相恋是福气,不能在一起也许就是差了点什么。你是聪明人,知道从今以后该做的是自珍自重,别辜负自己的下半生。”
唐昔起身,走到门口时,他声音涩涩,“他对你好吗?”
“我知道了。”他声音很轻,在唐昔回答之前止住了她。千里迢迢冒着大雨来找她,应该是很好吧。
“我送你回去。”他站起来先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