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空谷余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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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无暇，手却微微地颤抖着，眼眸里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愫。
抚摸着手里的蝴蝶状玉佩，指尖微凉，略略地低下头，额前的发丝滑落下来，有些痒痒的，却没有任何理会。
刚才蔓儿送来这枚玉佩。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玉佩罢了，就连她这个小丫鬟跟在小姐身边也见过无数珍宝，何况只是一枚小小的玉佩。自诩聪明伶俐的她，怎么也无法想到小姐竟然会为了这枚玉佩，足足在窗前发怔了一个时辰。
薛佑衣，一个只见过仅仅一面的人，莫名的派人送来一枚蝶状白玉，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一个字都没有。从来不随便接受礼物的小姐竟然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收下了，并且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很久很久。罢了，罢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小丫鬟而已，小姐的心她怎么能猜到呢。
天越来越暗了，整个屋子里只留下无言的静默。没有点灯，没有说话，只一味凝望着窗外。薛佑衣，薛佑衣，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为什么没有办法忘记，为什么总觉得他一眼便可以看透她心里所有的一切？楚清清啊，楚清清，你在这风月场中待了已经整整三年了，也见过无数的人，自以为看清了一切，自以为放下了一切，为什么对于这样一个陌生人竟无法释怀呢？
其实你，更适合绿色。
在她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时，他凝望着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莫名的话。
那时的水音轩，镀上一层淡淡夕阳的浅黄色，不知是哪里的人正对着夕阳黯然伤怀，吹出一曲凄凄然的笛子，笛音飘荡悠悠，直入人心，她的心也莫名地紧缩。他淡笑，神色自如，只是一眼，便又离开。此情此景，不知为什么却成为了她记忆中无法抹煞的风景。
绿色，这是她曾经最爱的颜色。那时的她，几乎每天都着一身浅绿，带着盈盈的笑意。只是现在的她，再没有穿过绿色。她的身上会是娇艳的桃红，明媚的柔黄，各种鲜艳的颜色，各种明亮的色彩，但唯独没有绿色，代表春天的颜色。
几乎所有人都说，一身红衣的她，明媚照人，风采万分。没有人说过，她适合绿色。除了他，薛佑衣。
她摇摇头，暗自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从她来到龙吟阁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知道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可能是从小生长在南方的缘故吧，楚清清一直很喜欢雨，雨似乎成了她生命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现在的她，仍坐在窗边，怔怔的。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怔怔地看着这一纸红笺，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能饮一杯无？
她不自觉地掉下泪来，渐渐湿透了她手中这一纸红笺。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在自己的记忆里，整整有三年了吧。三年前的那场大雨，雨里湿透的那个身影，自己的泪在当时就已经流尽了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眼眸里满是雨水？
薛佑衣，又一次为了这个人没来由地乱了心神。
“小姐。”蔓儿怯怯地叫了一声。
她恍然大悟似的轻轻地笑了起来，完全不顾自己脸上还残留着的泪水。
静默了好一会，她缓缓转过头去，眸子里早没有了刚才的悲切。蔓儿不禁怀疑之前所看到的一切是否真实。从来都是浅浅微笑着的小姐，眼里竟然弥漫着如此深切的悲伤。可是一转身之间，眼眸里却仍如一池幽静的春水，没有丝毫波澜。是自己看错了吗？会是自己看错了吗？
楚清清不由地笑出声来：“你这小丫头，在想什么呢？”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之意。
“没有，没有。”她慌忙掩饰道，“只是，小姐……”
“嗯？”楚清清淡淡地回应道，如绸般的黑发卷在纤细的手指末端，兀自把玩着。
“小姐，今天恕蔓儿大胆，想对小姐说一些话。只是……”
“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无妨。”她只微微笑了一下，心中却没来由地一震。
“小姐，蔓儿也是为你好。小姐也是时候找一个知心的人嫁了。穆公子对您一向体贴入微，这一片深情蔓儿看在眼里，不会是假。在龙吟阁，蔓儿虽小，却也已见过无数人情冷暖。作为一个女儿家，找到好归宿才是最重要的。再说……”
“好了。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先下去吧。”
“是的。”蔓儿生生地吞下了自己还没说完的话，垂头退了出去。
穆怀远吗？会是他吗？自己的归宿会是他吗？楚清清转过身，那一纸红笺在桌上因风微微颤动着。
穆怀远，一个富有文名的人，一个年纪轻轻却已走上仕途，前途无量的人。
楚清清，龙吟阁第一花魁，一颦一笑之间风华万代，天下唯此一人而已。
几乎在所有人心里，他们是天生的一对璧人。只可惜了她的身份，花魁娘子。
她也曾这么以为，她以为这将是她的归宿。可是，却出现了一个薛佑衣。
薛佑衣啊，为什么偏偏在这出现，为什么偏偏遇见你？
“清清？”
“嗯？”一声轻唤将她拉回到现实。面前的穆怀远，带着淡淡的忧虑，深切的关心，望着她，眼眸里是无限的情谊。
“是不是受寒了？今天精神一直不怎么好。要不，我们先回去吧？”穆怀远说到，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宠溺。
楚清清笑了起来，宛如春花朝阳：“你太过紧张了，我没事，只不过这里的风景太美了，我一时忘怀了。不用担心的。”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轻快笑意。
“那就好了，最近几天你似乎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一直笑着的女子心不在焉的样子，感觉到这个女子浑身散发出的浓浓哀伤，他就会不自觉地心痛，心痛地厉害。
“没事的，你不必担心我，前几天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那都过去了。”她突然倚在穆怀远的怀里，笑吟吟对他说。
穆怀远也笑了，凝眸望向不远处的满是绿意的垂柳，然后开口了：“你喜欢这里？只要你开心就好了……”后面那半句话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低到只有自己可以听到。
“嗯？你在说什么？”转过身就对上了一双亮如黑漆的眸子，眸子里没有悲伤，没有无奈，有的只是安心和自如。
“没什么。”他自顾自地笑笑。
只是他不知道，这句话，她已听到了耳中，只要你开心就好…只要你开心就好…
是吗，真的只要我开心就好吗？只要我开心就好吗？
楚清清缓缓地闭上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吧。
“小姐，小姐，不好了。”蔓儿急匆匆地跑过来，无比的慌乱。
“怎么了？”楚清清还是极安静的神色，木梳缓缓的滑过她散落下来的黑发。
“小姐……”蔓儿突然就不说话了，整个屋子里，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
楚清清将发松松地挽起，轻轻地插上一根玉簪，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秋水为瞳，盈盈美态，她转过身子，眉宇高扬，恣意昂然。
“小丫头，怎么了？这么慌乱，可不像平时的你啊。”楚清清完全不顾蔓儿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如平常地戏谑道。
“小姐……”
“你这小丫头，平时不是挺伶俐的吗，今天怎么说半天都说不出话啊？”
蔓儿的脸是已不再是惊慌的表情，却突然涌现出了一抹怜悯的神色。良久，她才开口了：“小姐，穆公子，他，他，被抓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这么慌乱呢。”毫无一丝的感情，这还是小姐吗？
“小姐？”蔓儿抬起头，这，怎么可能？小姐的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容，仿佛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小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穆公子他，被人抓了！”
“蔓儿，你已经说两遍了。我当然已经听见了，什么罪？”依然是淡淡的语气，甚至，甚至话语中还带着一丝丝……欣喜？
难道小姐早就知道了？不可能的，这也只是今早的事，小姐从起床以来就没有出去过啊，是小姐已经有办法救穆公子了吗？一定是的，小姐如此聪明，一定会有办法救穆公子的……
“蔓儿，我问你呢。”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蔓儿连忙回答到：“据说是因为结交藩王，祸乱朝廷。”
“是吗？”轻轻地问了一句，嘴角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果然是这样啊。甚好，不负我一番苦心。”
“小姐，你怎么了？”蔓儿的眼突然瞪地大大的，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小姐平时一直对穆公子很好，很关心，这时的她，眼中竟弥漫着冰冷的气息，甚至让蔓儿打起冷颤来，“小姐，你不要吓我，你是不是惊慌过度啦？”蔓儿的语气颤抖起来，不自主的担心起来。
楚清清终于看着蔓儿，一字一句地说：“蔓儿，听过霍小玉的故事吗？”
她仿佛并不在意蔓儿的回答，直接说了下去，语气是冰冷的：“君是丈夫，负心若此；我是女子，薄命如斯……”话语的最后是一声不可闻的叹息，轻如空气。
良久，她又开口了。
“蔓儿，只要记住一点就好了。不要相信男人，永远也不要相信。”
是的，穆怀远没有负我。可是他，却真的负了一个人。
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是我一生的梦魇，无论走了多远，无论过了多久，它都一直缠绕着我，也许直到死亡的那一天，才会解脱吧。
“姐姐，姐姐，不要，不要，不要离开紫蔓……”床边的十三四岁的女孩哭着，紧紧地攥着床上那个女子的手，眼泪如滚落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掉落下来。
床上的女子勉强抬起另一只手，艰难地拭去女孩脸上的泪水。“紫蔓，不要哭，不要哭。这是姐姐的命，宿命…咳咳…”她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答应姐姐，答应我…咳咳…”她费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比的疼惜。
女孩流着泪，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无助，终于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颤抖着说：“紫蔓答应，紫蔓什么都答应……姐姐不要留下紫蔓，不要……”
女子嘴角扯出一个满足的笑容，说道：“不要像姐姐一样，不要相信男人，永远也不要……”气息渐渐地弱了下去，女子就这样离开了她深爱的一切。
“不要…不要…姐姐……”
“不要！”
眼泪又一次滑落下来，是无比苦涩的味道。楚清清独自站在水音轩，夜已经很深了，远处的灯火也已逐渐暗了下去。姐姐，我为你报仇了，终于为你报仇了。她轻轻地笑了，眼里却全无笑意。
冷冷的风扬起她的长发，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一切都像在梦中似的。
多么讽刺啊，苦心积虑的成为花魁，一步一步地接近穆怀远，从他的手上套出他的秘密，最后将他送进大牢。三年了，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可是这不是梦，永远也不可能是梦。
从此之后，陌路天涯。
肩头温暖了起来，是一袭披风。
楚清清叹息着回头了:“佑衣，真的是你……”
“我会在你身边的，一直到永远……”薛佑衣温柔的笑着，轻轻的扶着她的肩头。
“你不明白的……”
“我明白的，一直都明白……”一种坚定的语气，带着万分认真的神色，“紫蔓，你看着我，好不好？我真的不可以再失去你，真的。”
“不要逼我，不要……”
“我可以等你，三天后给我答复。好不好？”还是温煦的笑容，仿佛可以将一切融化似的，“紫蔓，你总要相信点什么的，是不是？”
“也许吧。”语气里是无比的寂寞。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地点了点头，“三天后，我会做出我的选择。”
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
简简单单一句话，一如当初的一纸红笺。
她还是走了，一如三年前的决绝。
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幸福？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
其实我都明白的，真的都明白。明白你笑容背后掩藏着的深深难过，明白你明媚背后埋葬的浓重悲伤，明白你故作坚强，却无比脆弱的心。
我一直都明白。
明白你绝望之后仍抱有的小小希望，明白你不敢面对真实的忐忑不安，明白你依旧纯净真实的灵魂。
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勇敢一点？为什么不尝试去迎接美好？为什么要离开？
泪水滑落下来，墨迹也因此淡淡的散开，绽放成一朵梅花。
只是他不知道，这小小红笺上，也有着她无数的泪水。
再见了，佑衣。这是我们的宿命，永远无法改变，
我也想过放下一切和你离开，可是我还是害怕了。我明白，你是这世上唯一
我爱，也唯一爱我的人，可我更明白，我们不会幸福的。你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忘记。
我的骨子里是个怯弱的人。
你曾说过，不计较我的身份，不在乎我过去的三年里做过什么。我很感动，可
是你还是不明白，有些事发生过就永远没有办法遗忘，总有一天，那段往事会将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我真的真的不想看见我们之间到最后连一丝温暖都不存在。与其这样，不如就让我离开吧，只有这样，我们彼此之间留下的才会是最美好的美好。我们，已不是当年的我们了。
月照西楼，有人愁，流萤上下，清影谁舞，泛冷度闲秋。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已经认出你了，我从没忘记过你的样子，你的笑，你的好。我会永远记得你笑的样子，会永远记得那时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其实我以为你早就忘记我了，我以为，你可以遗忘，我也可以，将过去埋葬。过去太多美好，我想永远记住，可是过去也太多痛苦，让我无法呼吸。
你无法理解，每一次从梦中醒来，我都会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姐姐的死，让我背负了太多太多，我真的不可以不可以放弃。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一个永远对一切抱以感激的女孩了，我并不后悔这三年做的一切，可是，同时我也永远失去你了，对不起，佑衣，我注定要辜负你了。
所以，请让我走出你的生命吧。
所以，请好好的为了所有爱你的人努力吧。
而我将以另外一个身份活在这世上，这世上早没有了紫蔓，现在也不会有楚清清 。我会活的很好，很好。真的。
再见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空谷余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