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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迷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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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姨太的死,对钱府上下是个重创,接连几日,从太公到九姨太,连续两条人命,出自知府的府邸,从街头小巷,到过路行人纷纷唏嘘不已,无一不沉浸在一种肃然的哀切声中。
三月的阳春本是天爽气清,胜艳不休的热闹,但再娇媚的景色搁在杭州百姓的眼里,却离的好远,触手可摸的,只是春天里长出的野草,纷杂旺盛,齐齐高的根上,是漠然生悲愁,决绝不断的无助。
相比城中人的悲伤,沈之雪的表现让人出乎意料。
九姨太尸骨未寒,他就命人开了大门,找了一个踏春的借口,带了两个随从出去游街了。
他径自走在明艳的日头下,暖洋洋的享受着春天的照拂。他的眼睛明亮如斯,没有一点的悲伤。
他来回行走在去往听轩阁的长堤上,某个念头缠在他心里,紧紧密密,勒的他有了一种窒息的不适,但是很快这些不适统统被他打落下去,浮生掠影,一幕幕浮在眼前,他的背挺的笔直,目光远去,远处就是听轩阁。
昔日顾客如云,清雅别致的听轩阁现在只是一处破败的所在,大门一碰,厚实的尘土飞扬,随处可见的是密集的蛛网和遍地疮痍的荒凉。高阳如斯,门前门后,却是一个天一个地,沈之雪环顾四周,眼光落在台柱子上面,瞳孔骤然放大,四散而出的精光汇聚在一处,犹如看到了干燥沙漠里面突然开出的花朵,虽才一朵,却已深深扎根在心里,他跳上台子,再度凝视每根柱子之间的距离,一直以来盘盈在脑中的念头变成了火苗,呲呲作响,随之而起燃烧在心头上的火焰,生生不息,唯到灰飞烟灭,方肯罢休。
跟着过来的两个人不明就里,只听得前面台子上传来沈之雪的声音:“赶快去一趟衙役署,把如娘子带过来。”
“是”
看得两个人急忙离去的背影,沈之雪依靠着柱子,无声伫立,他觉得,是到时候见见如娘子了。
衙役署关押嫌犯的地方,并非是谁都能忍受的。
如娘子起初还能坚持,她蜷着身子一个人安然的在角落里,甘于沉默。但前几天的大雨,靠着潮湿发霉的墙头,底下是污浊难闻的阴冷寒气。唯一的盼头就是栏杆上头每日射进来的几缕阳光,一点的光明也是光明,总不会让她变得发霉。
她想:她要活下去,无论多难,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就要走完。
如娘子每日想着就是两个事情: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找出真相。
所以当她看到牢门被打开的时候,她笑了。
但这抹笑容很快就消散在嘴角,沈之雪的随从说的很清楚,他们要带她去听轩阁,沈公子在等她。
如娘子心慌,仿佛转眼又是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胸闷气躁。而这种心慌的错乱一直持续到她见到沈之雪的时候。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居然柔声细语,同她招手,似乎全然忘记了他和她之间,有一段血债,一条人命的仇恨。
左右的人都是人精,立即回避守到了大门外。
空空荡荡的听轩阁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之雪的温和如同往昔:“你来了,这几天你忍的不错。”
如娘子则是眼神犀利如寒芒:“为了朋友的一条命,我心甘情愿。”
沈之雪咳咳了几声,脸色一转,温言道:“谋害太公的真凶是府里的九姨太,这份冤屈我替你洗掉了,现在我和你一样,都想要真相。”
“你是想要合作吗?”
如娘子想起了那一日沈之雪对她说的话,就在如娘子束手就擒的当天晚上,沈之雪松掉了绳子,对她说的就是合作。
他言之凿凿,说可以帮她洗掉杀人的冤屈,只要她肯忍,忍住心头的恨,去衙役署呆几天。
那个时候,她深受肩伤的困扰,她已经是阶下囚,如娘子没有回绝的余地,但是她不相信沈之雪,她见过他的冷漠,他的心思,她无法相信这个男人会和她谈什么合作。
可沈之雪没有气馁,他给了如娘子两条路:
第一条,报仇,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她江湖大盗和杀人犯的罪名就再也逃不掉了,一辈子她只能活在屈辱的逃跑中。
第二条,忍耐,两个人合作,一起找出真凶,再做图谋。
如今看来,沈之雪是对的。
只是现在主动开口谈合作的人却互换了位置。
沈之雪的面色渐渐喜庆起来:“如娘子,你真的愿意吗?”
如娘子朗声道:“你请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怎么反而问起我了?”
沈之雪苦笑,眼里薄薄的一层霜华褪去,显得分外清亮:“我现在就有一桩事情需要你帮忙,我想让你帮我打开听轩阁的密室。”
如娘子的嘴角抿住了,收住了之前的笑颜,眉毛轻微上挑,沉默不响。
这是她一路上最担心的事情,当时就没有主意,现在听他说出来,更不知道怎么应答。
沈之雪看出了她的忧愁,侧身下了台子,轻步走到如娘子的跟前,一双水木泽华的大眼,漾出一股清泉,纯净亮澈,看的如娘子双颊一红,低了头。
沈之雪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顺着她低眉的一眼,婉言道:“你那日喊白什么来着,我一直琢磨不透,如果我可以帮到你,你但说无妨。”
话入耳中,音随心动,眼前的沈之雪不再是杀了高林的凶手,也不是帮她脱了冤屈的人,而是实实在在,如娘子心里惦念牵挂的人。想起白真,再瞧着沈之雪这张酷似的面容,如娘子的心墙顿时倒下,最后的防线没了,吐出来的只有实话。
如娘子缓缓抬头,目光悠然而殷切,触到了沈之雪的身上,左看右看,咬了咬牙,沉吟道:“你是听谁说的密室?丁大书吗?”
沈之雪点头,只见如娘子一个却步,上了台子,转头又问道:“告诉我你要找它做什么?”
沈之雪望着她,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微风,拂起她眼前的额发,几日来松散的辫子变成了扬在肩头的散发,粉面玉手,轻轻弄起几缕乌黑细致的青丝,随风吹过,气吐幽兰,柔美中带出一丝单薄,仿佛铅华洗净不落一丝淤泥的高洁,只在骨子里散发出她的魅力。
这一眼,几乎要望到如娘子的心里,掘地三尺,也要看透她。
沈之雪又想起她女贼的身份,生出了一丝伤感,颔首道:“因为我相信,它是一把钥匙,打开真相的钥匙。”
如娘子不可置信,绕过沈之雪的眼睛,转了又转:“怎么会?”
沈之雪呵呵笑出了声,口气却不容置疑:“当初高林的死让我意识到一个事情,他虽然是为了护你而死,但是早不早晚不晚,却在我逼着他打开密室的时候咬舌自尽,你不觉得他很刻意吗?”他停住看了一眼如娘子,接着又说:“况且,我相信你当初只是想要夺宝,你和高林筹谋已久,又在听轩阁让丁大书演了一出戏,自然是想要故意惊动太公,来做更好的打算,能有这样的心思,必定会给自己留下夺取的出路,而听轩阁的密室,我觉得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沈之雪好像通晓了一切,又故作神秘,这让如娘子很痛苦。
但是他的自信容不得她再去质疑,她再一次想起了白真,耳边响起了亲爹临死的嘱托:“阿如,好好照顾你弟弟,无论什么事情,外头人的信不过,还有家里人。”
沈之雪笑的隐秘而羞涩,洁白的鼻梁微微上翘,目光神采奕奕。他重新跳上了台子,走到了柱子面前,每一个字传到如娘子耳里都是那么有分量.
“如娘子,我知道让你信任我打开密室是很难的事情,可是想想高林,想想你来杭州的目。即使我们道不同,但是现在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你要的是宝贝,而我要守住我的家,别的我不能说什么,我只能说,即使是一点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如娘子再不说什么,一个眼神,示意沈之雪轻拍柱子。
“记得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向,不要错了。”
“嗯”
轻拍三下后,如娘子念起口诀,和高林如出一辙。
不多时,柱子背后,露出了密室的大门。
狭窄的甬道,只够一个人身。
幽暗不明的一条长径,每走一步都可以闻到呛人的粉尘味,沈之雪捂着鼻子,白帕子挡在前面,吹了又吹,气息反倒越来越重,一层层的灰土,沿着四周的墙,朝他涌来,晦暗潮湿的地上,全是尘埃的味道。
如娘子引路在前,虽然提着一盏灯火,但随身其后的沈之雪还是辨不清这条路到底有多长,又需要走多久才能到头。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终于有了一点光明,而后光明的裂口逐渐张开,沈之雪大悦,脚步子也加快了,但是等到完全走到光亮的地方,他脸上的喜悦却再也没有了。
如娘子领着他出来的时候,沈之雪赫然发现,这一脚跨出去的地方正是钱家的后门。
这里原有一个园子,前些年钱太公嫌这里的草木长的不茂盛,挑了几个技术精炼的的园丁巧匠,花了一笔钱,大肆翻修,还搭建了几个休息的小亭子,做了几处假山。曲曲折折,倒也有一番苏州园林的味道和意境。
而他们走出来的地方,正是假山石的后面,如娘子轻易转动开关,现身的地方就是这座园子。
殊途同归,反反复复,最后回到的还是一个地方。
沈之雪哑然失笑,他之前揣测过听轩阁的密室应该有密道,他虽然不清楚如娘子是否知道金库的具体位置,但凭着直觉,他觉得走这一趟不会错。
前头的如娘子对于一切已经了然于心,园子虽小,但是前头拐角就是钱太公的紫藤苑,半年来,她一直通过这条密道,严密掌控一切。
她回头看看沈之雪,发现他早就是一鼻子灰土灰脸,样子狼狈,不由笑出了声,贴近了说:“你现在可知道做贼的滋味了?”
沈之雪捂着鼻回道:“是是是,真的很难受呢,所以打死也不做贼啊。”
如娘子垂下了脸,撅起了嘴巴,再不愿多说一句。
没想到,后面的沈之雪忽然一把拉住了她,快速地往边上一闪。
茂密的枝叶,挡住了两个人,现在已过了黄昏,春上的寒露重,带着湿气的风穿透了叶子,悄悄打落在衣襟上,激起一点的冰凉,如娘子呆在牢里受寒的时间太长,下意识的一缩,贴到了沈之雪的边上,皮肤轻微的摩擦,带出一点肌肤的温度,滑过了彼此,纵然是艳阳高照的正午日头,怕也没有此刻的温暖适宜。
如娘子顿时红透了了脸,倒是沈之雪并没有多大异样,只是凝视前方,葱白的细指往前一指:“你看,前面的是谁?”
“前面是--------”
隔着叶子的缝隙朝前看,如娘子大吃一惊。
“怎么会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