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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一部中国的《乱世佳人》 ...

  •   田伟国一屁股坐进来,不拿自己当外人儿。从来不曾有过的放肆,掏出烟就点燃。

      见他遇着些事,便丝毫不讲究起来,沈彦皱皱眉,更是不打算与之久耗。为着早打发他走人,沈彦主动开言,往痒处挠:“确定凌县长···”

      田伟国木迟着,重重点点头。

      沈彦喟叹口气,这世间风华之人,本不属于人间,总是要被收了去的。续问:“怎么出的事?”

      领导总是围绕着凌志出事的思路转悠,却全然不知活人的岌岌可危。凌志并不是田伟国深夜来访,要汇报的重中之重。

      如同点烟囱一般,连吸三根烟,田伟国方道:“沈厅长,水库大坝今天下午出现了坍塌溃坝。十孔闸门,坍塌了三闸。目前除凌县长之外,其余的伤亡损失,到明天才会有详报。”

      连月雨···凌志···水库大坝···溃坝···沈彦自问身正不怕影子斜,却也不该失去预测判断能力,没有早一刻将所发生的一切,进行必要的连续联系。而是由此一刻,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经田伟国,才得到令人吃惊地汇报。

      抬头,沈彦望向田伟国道:“你这个县委书记还需要等详报?人员伤亡情况到底会在哪个范围之内?”

      平常沈彦语气稍重,田伟国废话恭维话就连篇。可从今天第一个电话起,他好像已然去繁就简,明了作答:“人大概都没啥事。涝了几天,能撤走的下游村民,都撤得差不多了。”

      无可能松懈,沈彦:“东方琉璃脆风情小镇在上游,没受到什么影响吧?”

      连连点头,田伟国:“不幸中的万幸,还缓解了琉璃脆小镇的内涝,停水停电问题。”

      疲倦地阖上眼,头于沙发颈弯处俯贴地依靠着,沈彦没有作声,思维却在飞快地运转。将柳河县这两大项工程,以及与田伟国交道的细节缜密地又再捋过一遍。

      除却田伟国朵颜曾分别来办公室,和通过李璇美预加馈赠之外,并无其它令人不安的事项。再者,李璇美与自己都未曾收受。料想再耍不出什么花枪的田伟国朵颜,也因此自然而然地偃旗息鼓。随后,沈彦亦并无再就此事上心。

      于他为官生涯里,田伟国朵颜这样出手的人物,并不罕有。有的甚至立时并无任何事相求,也自当愿意贡上孝敬。

      如今,膜拜政治俨然成为某些人新时期的信仰。只因你当到了这一步,虽只是个正厅正职干部。然,暂且勿论你个人有多大权限,在有些人眼中,已是一根很好承上启下,联系左右的人脉事业线。

      思虑过后,逻辑方面令人心安,然,直觉却总有些不好。沈彦直身开眼,悲观地想到:官员不作为,着实如一位前辈所说的那样,多干多错,少干少错,不干不错。如今他对此说法,有了尤为深切的体会。

      铺摆一件事,除却方向性正确,技术操作可行,人更是决定事情走向的关键。况且,人又是变数较大,每个时期利益导向,追求痛脚常相变化着的。

      欲成之事,如放出去的欲望之鹰。成事不成事,飞不飞得回来。飞回来所叼,是否属预期之物,并不是每次都能够完全响应逻辑推算。

      但见领导不望向自己,更不发问,田伟国吱唔着道:“省委组织部近期准备考核我。我担心有人利用此事炒作抹黑。”

      出了如此大的安全事故,居然担心仍是自己的升迁。莫说政治敏锐性,简直就是无一点政治觉悟。沈彦悲悯地最后一次郑重相问:“别的不说,我就想知道你在这两大项目上,有没有可以被别人抹黑的痛脚?有没有怕处偏有鬼的虚地?
      倘你现在是来听我的意见,必须实情相告,方能为你分析事态,指明路于你。”

      田伟国心道,领导官阶大些,便可乔模乔样一副正大庄严,撇得清状的神样?而我辈只当咬牙顶过?

      所幸已然同乘一条船,总不得外界还没什么,自己人先内讧起来。总得有人先顶住,想于此,田伟国咬着牙印道:“沈厅长放心,您倾斜于我们县的发展机遇,柳河县的和尚们虽不才,但绝不至于将好经念歪。
      水库溃坝,我觉得完全属淮委调度不利。水漫金山没顶状,还不开闸放水,不憋烂才怪。”

      听田伟国不经调查便放厥词,下结论性言辞。不想在这些牵涉到科学决断,真的假不了,假的掩不过问题上与他过度纠缠,沈彦:“事故原因未经调查,直指淮委调度不利这样的话,你就讲到我这为止。哪说哪了。有些话说出来,是需要负责任的。”

      “那是那是,我亦只是对您才无遮无拦,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田伟国边应声,便踯躅着道:“沈厅长,您看我明天是不是去省委组织部,找几个说得上话的副部长,先相探相探?至少略备小案,以免组织上偏听偏信,先入为主。”

      人若总只是站在个人进步,利益得失上看待处置问题,就永远不可能做出科学全面正确的判断。沈彦终于勃然起怒,霍地起身,不客气道:“今晚从我这儿出去,你马不停蹄,老老实实打道回府。原我也不是你的主管领导,本有些话不该我说。然,既能今天坐在一起夜话,也就允我将话点透。
      按照你说的情况,柳河县实际上是出了重大安全事故。即便是你掌握提供的情况,亦已经有一名县长因公殉职。根据柳河县水库在淮河流域所处的地理位置,说不定很快,中央还会来一位副总理实地查看。”

      沈彦将手一挥,补充道:“暂且不论溃坝是天灾还是人祸,你作为柳河县党政一把手,不坐阵指挥,这个当口还往省城跑什么跑?至于责任···”

      说到这里,那逻辑上行得正,坐得端,直觉却不尽然的情绪又盘踞于沈彦的心头,挥之不去。

      不解大小事件经过不少,为何今晚在一个县处级干部面前如此端不住?沈彦收收神,稳身坐下来,却仍旧面朝田伟国而不相看,继续道:“至于责任,你有个思想准备。按此类事件常规,明天一早国家安监局委派的专业调查组,应该就会入驻柳河县。希望引起你足够重视。他们的结论一下,清者自清,谁也抹不黑。”

      上下打量了一番田伟国,沈彦恢复从前不动声色的神态,自然而声道:“去吧,坚守你的阵地。此次降雨持续时间这么久,相信县里早有防汛抗洪应急预案。照做就是了。”最后言罢,厅长大人俨然一副送客姿态。

      田伟国不得已将能说的,不能说的,统统咽下,退了出来。上了车,司机不多言,用待命的神色等领导吩咐。

      想了想,不安心回柳河县,田伟国报上朵颜家地址。司机默契将他送到后,转身开车至附近,开了个距领导最近的宾馆住下。

      *

      朵颜家一反常态的杂乱。仔细相看,倒也不难有规律可循。大箱小件儿,箱子全部都是可装一人的越洋旅行箱。小件儿没有女性常用零碎,都是些值钱的金银细软。

      田伟国驾到时,女人正躬身背倚在墙壁上换高跟鞋。这从前在男人看来无比性感的姿态,如今只象是一个笑话。她如同即将踏过他,踩着铁蹄再去征战。只要心无桎梏,女人的世界便可无穷大,无限辽阔着的。

      眼见他,朵颜由客厅大堆小积中一路迈过来,未到跟前,先问:“沈厅长怎么说?”

      男人沮丧道:“他倒是一派凛然言辞,完全不相干的人一样。”

      女人没作声。田伟国自茶几上看到本儿护照,拿过来,意料之中是朵颜的名字。目的地却是她前夫所在国家。

      男人默默翻看了几眼,倒是朵颜先开口道:“我前夫去年离婚,分到一家海外工厂。现在独立干。儿子牵线说,我现在可以去探望他们。”

      已无力去追究女人,田伟国却还是没忍住,问:“还回来吗?”

      沉默半晌,微小声音,朵颜:“回来的。只办得探亲签。”

      不发一言,田伟国起身,向大门走去。女人想说什么,却终究并未出声相留。

      雁阵惊寒,与外界仅一门之隔,便是两世人生。没有转身,田伟国驻足相问:“这两大项工程,我不问你获利多少。只想问,你分包出去的人到底可靠吗?”

      如此这般时刻,男人仍未为难自己,女人心生难过,上前抱紧田伟国后腰,安慰:“别问了。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少牵扯。我只能说程序上都没有错,合法守规,每一道都是招标产生出来的施工单位。
      我询问过专办此类行政案件的律师,只要你不曾在具体操作其间干预授意过,只要你是不知情的,就至少没有刑事责任。”

      男人猛然用劲儿挣脱女人的怀抱,力度过大,朵颜一屁股坐在地上,似孩子一般摔出了眼泪。她伸长了手,想要田伟国拉她起来。如同许多许多年前,朵颜事业发展最为困迫之际,他们相识时那般,拽她起来。

      田伟国却是再也不能够了。他看都不看瘫在地板上的女人,只目露狰狞暗恨质问:“我是要晋级升迁为地厅级的省管干部,你只说我此劫仅可免于刑事责任?”

      手向空中无任何凭借,虚无捞空落下,朵颜无奈地上前抱着男人的大腿道:“只要免于刑事责任,只要保留得住身份,再进步完全可以借沈厅长之力的。”

      田伟国向来不觉得赖定沈彦会是个好办法。就如同,人每天求神拜佛上香,实际并没有真的打点儿可以一劳永逸,不过是个心甘情愿,愿打愿挨的念想。

      田伟国:“沈厅长要是如今夜交待这般,完全无语漏,撇得清,怎么办?”

      女人抹一把哭花了的丧脸,展颜一个狰狞的哭笑,道:“房子不比其它。一经过户,就已留下无可磨灭的痕迹。
      沈彦只要同江薇撇不干净,就同样与你撇不清。”

      朵颜想当然分析安慰:“放心,关键时候,他会出手保你。只不过,他是张底牌,不肯轻易露面。许是怕你知有他,行事反倒张狂不谨慎。所以,仍需你先小心应对。”

      话,亦只能说到此番。男人抬腿欲离,朵颜不放。这个贪心的女人,临了还道:“伟国,你不能没一个好脸儿就这样抬腿一走了之。你就是我在国内的退路,若那男人仍是不可靠的···”

      终是不曾如意念之中那般,动粗踢开女人,田伟国只是伸手旋开门锁。大门洞开,室内一切见不得人的光景,敞于一门之隔的室外楼栋。

      女人慌然迅速起身,不再相劝拉扯,只背对着门,同方才判若两人。恍是又盼着男人立时锁门,离去便是。

      没有道别,更不会再见了吧···

      *

      田伟国不曾立时给司机打电话,亦没有乘电梯。只自一阶一蹬顺着安全通道,寂湮深夜中,下着台阶。如同当年他一步一个脚印,越到后来越快,奢望越大,行得不安分那般,大势已下。

      很快,身后传来轻轻却又沉沉的闭门声。这就是分手。是终结吗?从来不曾想过他会是以如此姿态,最后一次登女人的门。

      于重大世情变故面前,男女之情方显得那么空洞浅薄,不值一提。

      他和朵颜,如一对儿被捆住翅膀,丢在地上的鸽子。再扑腾不上天,徒扇尘土脏身而已。

      这世间上的事,许是,永远只有冤枉你的,而不可能有别人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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