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我叫袁公子

6、第五章 遭逢患难依何人

　　不知过了多久，洛浮生才缓缓从黑暗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他试图晃一晃头，但却发现自己的头颅重若千斤，连吸入的空气都有一种沉重的金属味道。他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态趴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浸了水的牛筋紧紧捆住，动弹不得。
　　洛浮生从地上挣扎着起身，他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此刻似乎身处一个关押重犯的监牢，牢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牢房外一盏昏暗的油灯。监牢中阴暗潮湿，地上散落着几根骨头，也不知是兽骨还是人骨，看得人仿佛能感觉到一股森然冷气，从脚底直窜上来。
　　他第一次没听老胡的话，服那百毒辟易丸防身，就被人下药麻倒，还是倒在自家酒楼里，一张老脸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洛浮生靠在墙上一阵自嘲。暂且不管是被谁暗算，既然把他关在这里，自是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眼下之计，也只得随机应变了。
　　不知那尹玦是不是也被关在此处。洛浮生回忆起自己晕倒前那人伏在桌上的侧脸，眉心微微一皱——难不成是自己的推测有误，尹玦的出现只是个巧合？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空旷的牢房外传来，洛浮生一惊——是尹玦。再次听到这声音，不知为何，他竟隐隐松了口气。“你——”
　　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那声音徐徐道：“虽说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堵墙，可如今手脚被缚，却是救你不得了。”
　　救他？他尹玦恐怕连自救也难，偏偏说什么救他的风凉话，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现下怎么办？”洛浮生斜靠在墙上，望着头顶漆黑的石壁，“你可有法子出去？”
　　“没有。”这么干脆…
　　洛浮生闻言顿了顿，“那你可是惹上了什么仇敌，非要将你杀之而后快？”
　　尹玦轻轻一叹，却没有回应。
　　洛浮生只得靠在石墙上闭起眼睛暗暗调理自己的经脉，试着把体内剩余的药力逼出去。
　　牢中无日月，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洛浮生豁然睁开眼睛，忽听得头顶传来乒乒乓乓的兵刃碰撞声。
　　“有人劫牢！”洛浮生顿时兴奋起来，挣扎着就要起身，谁知整个监牢竟随着一声巨响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他尽全力用指尖扒住石墙，才不至于被掀翻在地。
　　难道是地震了！他暗呼糟糕。从潮湿程度来看，这监牢应该是建在地下，一旦发生地震，岂不是全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一股又一股的热浪冲击着洛浮生，显示着此时此刻，监牢之外已陷入一片熊熊烈焰之中，外间的厮杀声和惨叫声越发凄厉，不绝于耳。
　　屋漏偏逢连夜雨，各种霉事都碰到了一起，反而让洛浮生没那么沮丧了。愈挫愈强的本事他不敢强求，自我安慰的性子眼下倒还能聊以自【这也和谐】慰。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能更倒霉些？往后的情况定然是会好转的，他等待的，只是一个时机。
　　“洛浮生，你还不出来吗？”
　　“出来个屁！手脚被缚牢门落锁，看你出得来出不——哎！？”洛浮生一回头，居然看到大敞的牢门和门口立着的人，那人面色苍白如雪，如古井般沉寂的目光此刻正投向自己，不是尹玦又是何人？
　　“你、你怎么——”捆住他们手脚的浸水牛筋坚韧异常，就算内功卓越也绝无可能挣脱，尹玦怎么可能挣脱出来，还大摇大摆地站在这里？
　　火，是火！洛浮生顿时醒悟，略微运气，手脚上的绳索随之断裂。
　　原来竟是冲进地牢的阵阵热浪将牛筋中的水分烤干了，牛筋的韧性远不如前，这才给了自己一个逃脱的机会。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终于解放手脚，洛浮生检查了随身物品，失望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事物，如乌金宝扇、防身短刀、暗器毒药，甚至火石、银两等物，通通被搜了个干净，除了一身长衣，几乎别无他物。
　　幸而束发的乌木发簪还在。洛浮生拔出发簪在其尾部扭了几下，发簪另一头突然弹出一个约两寸长的钢尖，冷光生寒。他将那个临时的武器握在手中，得意地冲尹玦摇了摇。
　　尹玦竟不为所动，他扶着石墙止住不断摇晃的身体淡淡道：“再不走，船就要沉了。”
　　“船？这地牢竟然建在船上，怪不得一出事就晃得这么厉害，还以为是地震呢。”洛浮生疾奔两步至尹玦身前，“你倒是了解，那现在往哪边走？”
　　“这地方我好像见过。”尹玦眯起眼睛扫视一圈，忽然施展身形向地牢深处奔去。
　　“喂！你到底靠不靠谱啊？”洛浮生一咬牙一跺脚，只好跟了上去。
　　船体摇摆得愈加厉害，牢房中铁链和铁条不住撞击，发声森然，仿佛一只凶蛮巨兽正磨牙做着撕裂猎物的准备。洛浮生试图用拳头砸开头顶的船板冲出去，竟只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迹。
　　终于二人来到尽头，尹玦忽然在一面不起眼石墙处停了下来，开始屈指叩击石壁。洛浮生心中好奇，也来到石壁前细细检视，却发觉此处比起其他石壁，竟是厚上许多。
　　自从知道他们身在船中，洛浮生就一刻不停地向四周的石墙挥拳，希望能砸开墙壁逃离此处，但这里的石壁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看似薄薄一层脆不堪击，却无论如何也打不透。这回倒好，连薄的都打不通，居然还敢挑战厚的，尹玦啊尹玦，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脚下的地面晃得越来越厉害，周身滔天热浪令二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洛浮生意识到船体已经濒临极限，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他回头欲催促尹玦，没想到尹玦正小心翼翼地从石墙上抽出一个长石条。
　　“鲁班锁！”洛浮生一声欢呼，这回可有救了。
　　鲁班锁又叫木锁，是长安城里最受小孩子欢迎的玩具。它表面上是一个由许多长木条拼接成的方块，实际上各个木条是通过内部错综复杂的构造搭在一起的，如果顺着它们内部结构的走向，一点一点拆卸，就可以将方块完全拆解成许多小木条。
　　他们面前的石墙也是一样，只要找到窍门，就能将坚固的石壁拆解成一扇逃生之门。
　　尹玦显然已经找到了诀窍，只见他将这块石条推进去，又将那块石条拉出来，把左边的向上推，又将右侧的拉下来抵住，他如此这般，越拆越快，不多时那面坚实的墙壁上竟多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突然，洛浮生听到头顶的惨叫中夹杂着一种细微的沙沙声向他们渐渐袭来，他侧耳细听，那声音居然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怎么回事？他猛一抬头，却见头顶原本黝黑的石壁不知何时变成了如烧红铁板一般的颜色，已是快烧穿了。
　　他施展轻功向来时的方向急速掠去，果然闻到硫磺刺鼻的气味携着灼热迎面扑来，目之所极烟尘四溢，竟有滚滚流砂从天花板的破漏处倾泻而下，快速向他涌去，居然连所过之处铸铁的牢门也被流砂烧变了形。
　　炎火流砂！此处竟有炎火流砂！
　　炎火流砂威力巨大，连镇水的铁牛都能瞬间化为铁水，它甚至能浮在水上燃烧且数日不熄。是了，像这样的牢里关押的必定是死囚，一旦遇到突发情况，设计者不管动用何等凶险之物，都定要让关押之人葬身此处，免得祸害人间。所以炎火流砂的出现并不稀奇，只是对于洛浮生太过狠辣了些。
　　他几个纵身奔至尹玦身侧叫道：“你还要多久？这边有炎火流砂，就快挺不住了！”
　　“炎火流砂？”尹玦显然也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定下心神道：“你先顶一顶，就快了。”
　　顶？怎么顶？能顶你来顶啊？洛浮生简直想要揍人。不过他也知道，鲁班锁的拆解需要集中精神，看着尹玦淋漓的汗水和越发苍白的面色，他只能一拳打在墙上解气。
　　洛浮生手忙脚乱地从牢房里抱出几个拴囚犯用的大铁球，搁在流砂的必经之路上，希望能多少减缓流砂倾泻的速度。不料铁球随着摇摆不定的船体四处翻滚，一时难以固定，有几次还险些砸到洛浮生自己，气得他直跳脚。
　　炎火流砂越来越近，洛浮生意识到几个铁球对于灼热的流砂来说根本不顶事，只得放弃铁球往回飞奔。那流砂的速度实在太快，他鬼魅一般的轻功几乎都要被流砂赶上。洛浮生在空中一连换了几次身形，总算和流砂拉开一段距离。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味，估计是自己披散的头发收到了波及，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尹玦！”他扯着被气浪灼伤的嗓子叫道，“快！快跑！”
　　尹玦已经在石墙拆解出了个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门，听到洛浮生的喊声，他正欲抬手将洛浮生抓住。没想到洛浮生来得如此之快，尹玦竟被他一头撞进石门中几乎爬不起来。
　　洛浮生冲进来后立刻一把捞起尹玦的胳膊，借着冲进来的气浪往前紧走几步，差点撞到了墙上。
　　这小门之后，居然还是一堵墙。
　　尹玦心下一凛，忙四处查看，终于在二人头顶正上方发现了一个幽幽的出口。
　　可是此处石壁光滑不好使力，出口又太高，凭尹玦自己的轻功根本无法到达，不，恐怕那高度早已超过了轻功的极限。
　　怎么办？尹玦不禁侧头看向洛浮生。
　　正在此时，洛浮生又动了。
　　他忽然转身踢向身后的墙壁——那面嵌有鲁班锁的石墙设计时只需要保证外部的坚不可摧，但从结构复杂的内侧施力却不堪一击。
　　轰隆一声巨响，石墙应声碎裂，炎火流砂夹着热浪席卷而至。电光火石之间，洛浮生向左前方紧跑两步，突然足踏左侧墙面纵身一跃，借着流砂猛烈的气浪直冲而上，竟毫不费力地攀上了出口边沿。
　　他一手攀着边沿，另一只手向尹玦一甩。
　　尹玦并不太会借石墙和气浪施力，加上重伤未愈，此时施展的轻功已是到了极限。就在他身子微微一晃，难以支撑之时，只听得“嘶”的一声，不知是何暗器破空而至，直直插在他头顶三寸处。
　　尹玦来不及做过多思考，伸手攀了上去。借着这个着力点，他在一个团身空翻，在最高点顺势展开身体，终于伸长手臂抓住了出口的外沿。
　　直到爬出出口，尹玦才反应过来，那个救他一命的着力点根本不是什么暗器，而是洛浮生掷出的乌木簪。
　　这个人真的只是个醉蓬莱的小老板吗？快如鬼魅的轻功，奇巧精准的暗器，临危不乱的胆色，甚至能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准确计算出自己最恰当的着力点位置——他究竟是什么人？尹玦的目光深沉起来。
　　“别愣着，这里还不安全，快走！”洛浮生拨了一下尹玦的肩膀，将后者从沉思中唤醒。
　　尹玦跟着洛浮生紧走几步，发现他们仍然在原来那条船上。此时外面似是深夜，二人立于船尾，放眼望去，周围还有□□艘一模一样的大船，和他们所在的船一样，也陷入了一片火海。火焰的劈啪声，人的嘶吼声响成一片。而且，这几艘船都在缓慢地下沉，他们的船不是其中下沉最快的，不过水也已经快漫到船舷了。
　　时间不等人，但他们该如何逃出去呢？
　　借着冲天火光仔细观察，尹玦突然发现，原本以为身处黑夜的湖中或海上，没想到这些大船竟然停泊在一个巨大地下湖的湖心。距头顶不远处便是凹凸不平的岩壁，脚下则是深幽冰冷的湖水。
　　这样的秘密监牢，怎么可能给逃犯留下重见天日的机会？
　　“看来只能水遁了。”洛浮生撕下一块衣袖，将有些烧焦的长发胡乱绑了绑，俯下身子就要入水，突然身形一顿，被另一只手拉了回来。
　　洛浮生回身瞪了尹玦一眼，“你干嘛？这里有什么美人值得你留恋吗？再不走等下你们就可以在水里王八乌龟凑一对了。”说罢又想下水。
　　尹玦急忙一个侧身挡在他身前，脸上竟显出一丝紧张。“别动。你知道为什么这几艘大船都起了火，却没人跳船渡水吗？”他紧紧盯住水下，“你看。”
　　洛浮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原本平静的湖面居然掀起大浪阵阵，昭示着水面之下涌动的暗流，不过这些小小暗流对于逃命的人来说，应该也不构成什么威胁吧。
　　待他再凝神细看，竟发现湖水之中居然有什么东西带着粼粼之光快速闪过。
　　尹玦试探着把手伸出船舷，只闻“噗”的一声，就有一只小蛇破水而出，直冲着尹玦咬来。那小蛇赤目如血，一条金线布于黑鳞之上，尖细的毒牙泛出一道冷光。
　　“这——”洛浮生顿时遍体生寒，“这是黑水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