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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足可消磨掉一切伤春悲秋。
      那位周先生自然不可能来接我,代他的是管家,五十来岁的矮人大叔,倒是很可亲。我坐上车倒头就睡,什么都不问。醒来已是在柔软的床上,伴随着食物的芳香,揉眼起身,管家换成了姆妈,她淡而有礼地说:“小姐醒了?周先生派了我和司机老黄给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我四下转了转,两房一厅,胜在位置绝佳,推窗就能看见Tower Bridge。坐回桌边,笑着问:“姆妈怎么称呼?”
      “小姐太客气,叫我刘婶就好。”
      我笑,这样生分,可想周先生会是什么态度。真遗憾,手握百亿身家,操数万员工生杀大权,依旧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摇摇头,专注于食物,乐得他放任我自生自灭。到底年岁小,几乎不怎么用倒时差,睡了一天就精神抖擞地去学校报到,King's college 的教学楼散落在一区各处,我怀着类似寻宝的兴趣,找到了三个图书馆和两个校区。
      日子这样过也没什么不好,有钱有闲,第一次享受交友的乐趣,和同学们勾肩搭背游荡在伦敦的大街小巷,徜徉画廊博物馆,尝各式各样的美食,竟是别有新天新地。

      同学之间有富有贵,Morley家住切尔西区,邀我们前去做客,三层大屋富丽堂皇,一壁提香令人叹为观止。在后花园开烧烤party,香槟到处喷溅,我也跟着笑闹不已。
      Andy说:“你终于看起来像个少女。”我笑:“少女天真可爱,且没有生活的负担,犯错更无人忍心责怪。我哪有此等福气。”他惊诧地看我,我踮起脚给他一个吻。他就不再追问。
      夜里十二点,我们辞别主人,高跟鞋子拎在手上,三三两两漫步在静谧的别墅区。酒精上头,我忽然就高兴起来,冲到路中央,跳了一段弗拉明戈。我从未在人前表演过,只因唯有芭蕾才是正统。Andy也加入,揽着我的腰,贴面旋转又远离,周围好友掌声口哨声不绝,肆意自由令我热泪盈眶。
      如此吵闹,自然有人报警,警车鸣笛而来,我们尚未成年,按律不能饮酒,于是慌张跑开,险些与迎面而来的车相撞,我受惊之下跌坐一边,Andy就拍着玻璃与司机理论,后窗摇下来,一只涂粉色蔻丹的手扔出几张英镑,不耐烦地说:“够了没?”这真是滑稽,有生以来我还从未领受过金钱上的侮辱。我站起来,借着路灯发现后座还坐着一个男人,半明未明间仍觉气度沉毅清冽,心中微微震动。可那又怎样,将钱扔回车内,嘲笑道:“这位小姐,世道维艰,夜渡资可要省着点花。”然后呼朋唤友,扬长而去。
      Rebecca鼓掌:“Yi,看不出来你这样犀利。”我比了个挥剑的姿势,念李白的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翻译给她,她顿时惊羡,从此变成太白的超级粉丝。
      回到家中,门厅还亮着一盏小黄灯,哼着歌靠着门坐下来,太快乐,像是在梦中。刘婶听到动静来看,我头发裙子散乱,脸色晕红,周身酒味扑鼻,她想是忍了又忍,才开口:“小姐快点洗漱休息吧。”我踉跄站起,扑倒在床铺上,竟是赴英以来最为香甜的一觉。
      醒来自是要接受审判,祖母致电,父亲停掉了我的信用卡。母亲也幸灾乐祸:“真当自己是少奶奶了,周家可不是好捏的柿子。”我含笑纳下,仿佛不曾有过那一夜。日子重回轨道,学校、图书馆、家中三点一线。
      圣诞节放假前,Andy向我表白,邀我去瑞士滑雪。我坦然承认已有未婚夫,且身不由己。他愤愤:“上帝啊!二十一世纪居然还有不自由的婚姻!”催他上飞机:“预报有雪,还不快走。”他一步三回头,表情纠结,恨不得带我私奔的样子。我笑不可抑,觉得他赤诚可爱,是难得朋友。
      傍晚,伦敦果然大雪,我裹着大衣沿河边散步,偶有行人,皆神色匆匆,想必家人正等候团聚。漫无目的走进一家餐馆,坐进包厢,却意外听得一场好戏。女子喁喁低泣,用的是江城方言:“我知你始终爱她,也知你不可能娶我,但我不想离开你,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
      我贴着椅背,耳朵竖起,男人不知说了什么,女人又开始哭:“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好奇的探出头,只看到男人起立的背影,黑色大衣,清瘦颀长,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叹气:“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没控制好音量,他竟然回过头,直直看向我,竟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潜如深海,令人窒息。我立时缩回座位,仍然心头震动,不能自己。
      照面之间,我已认出他是谁,可是,为何是他,为何是他撼动我心?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男子我可以爱,唯独不能是他。我虽年少,却经由身边人懂得,想要成全一段光鲜婚姻,就不必放爱。由爱生忧,由爱生怖,爱欲于人,有如火中取栗,执炬而行。但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手,掀开窗帘一角,看他从容坐进车内,疾驰而去,毫无留恋。
      我自此惦念,辗转反侧,搜集他的消息。零零碎碎拼出一个Lester Chou,伊顿公学,牛津大学未毕业就执掌英华集团,年报上的数字更是证明他绝非靠祖辈荫庇,低调内敛,从不肯出现在媒体上。
      想起那天哽咽的女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忍不住笑,这样的人,谁要得起?心知他太高太远,且不屑低顾,那么我就要与他一样高,至少望的到他的发梢。
      临近新年,我仍温习功课,不知疲倦,刘婶敲门:“小姐,已经订好后天的机票,周先生和你同班飞机回国。”
      我瞠目结舌,不知道是该责怪她先斩后奏毫无尊重之意,还是庆幸终于能再见到他。昏头昏脑上飞机,他已坐定,正专注地看文件。白衬衫烟灰色毛衣米色休闲裤,头发有些凌乱,袖口卷上去,依旧俊美如神祇,但却多了几丝烟火气。我不敢发出响动,默默地缩在座位里,恨不得隐形。
      空姐是混血,美艳大方,来来回回对他嘘寒问暖,他的回答都是单音词,不耐到极点会皱起眉。我偷偷看他,一眼又一眼,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他是我的,尽管只在名义上,我已欢喜的不能自己。
      不想漏看他一眼,就这么侧着身,他表情极少,偶尔皱眉就像平静的潭水里丢进一颗小石子,生动得令我心跳加速。打电话给下属,标准的牛津音,干净利落,仿佛谈论的不是一家银行的生死而只是阴霾多雨的天气。
      维持一个姿势,我整个人都僵硬,近来熬夜温书的后遗症漫上来,眼皮直打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梦中有一双手温柔地替我盖上毛毯,我茫然捉住她的衣袖,喃喃的喊妈妈。又重新回到五六岁时,独自睡在大屋中,四下悄寂,唯有风过时树叶沙沙的响动。扭曲的枝干透过玻璃投下古怪阴森的黑影,我躲在衣柜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然后在天亮时挣扎着睡到床上去。只为不看那些仆佣们轻视的眼神。
      谁能予我如云拥抱,如山依靠?即便是梦中,也不敢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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