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遥远的匿名

1、第 1 章

　　序

　　很孤独很孤独。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明白，这种孤独感从何而来。

　　即使可以预测到遥远地方的灾难，或者猜测到偶尔相遇的陌生人心中转瞬即逝的想法。即使做到这种地步，还是无法摆脱这种发疯般的折磨。

　　他试着这样想过，如果这是一种病，只是一种病，那么他就可以得到一半的解脱，然后在剩下的可能性中，继续步向黑暗。如果这是全世界的每个人时时刻刻承受的痛苦，那么他的痛苦则被无限的放大，全世界每一个人的迷惑，凝聚在唯一思考的他的头脑中，冰冷的指责。

　　他们不是死的，不是活的，因为他或者他们不幸成为相同的物种，所以在他的眼中，连同唯有人类定义的世界，全部，成为灰烬。

　　如果用人类的语言描述，他的感觉是这样的，沉浸在冰水之中，睁着双眼，不挣扎，不存在呼吸，透过时而流动时而静止的水，注视着可以看到的废墟。

　　第一章

　　已经没有人记得过去的人类是怎样的形态了。有如被划下界限般，过去的人类与现在的人类虽然仍然冠以同一名称，但实质上，他们已并非同一个物种了。如今现存的每一个人都是从世纪末的那一天变化而来，有如蝴蝶为了生存而撕裂茧，它因此学会了振翅飘移，却也忘怀了曾经饮露食草的时光。

　　过去已经成为过去，消失在人类如飞翔般美妙的此刻之中。

　　那天早上的云朵使她如此沉迷。云彩总是让她沉迷，但是那天早上的云彩，有如鸟类的绒毛般柔软轻薄，带着清晨纯净的色彩。她不由自主顺着其中一片云的形状在想象中梳理出羽毛的脉络﹑它舒展的姿势﹑甚至它会拥有的丝状的芳香。

　　而在同一天相遇的男子却询问着她，他以一种相识已久的口气这样问道：“你还记得以前的你是什么样子吗？”

　　以前，她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明了他所指的是那一天之前。他所问的问题使她困惑，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在如此的完美的新的世纪，谁还能记起过去，谁又愿意记起它。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道：“我曾经和别人隔着窗子在雨季观看闪电，不论我多么喜欢我所看到的，却因为会受到伤害，所以我不能靠近它。现在我不仅可以靠近，甚至可以身处其中去感受了。”她说着露出了迷醉的表情，炫耀而珍视的注视着双手，她的手掌上，皮肤显现出金属化的结晶光芒。

　　“你还记得是谁和你一起看那片风景吗？你还记得那时候的心情吗？”

　　她为这个新问题而茫然，然后自然的摆脱了它。她在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想要向他倾诉她此刻的幸福感受，也许他可以和她一起在她的能力下前去领略她所见的世界的美丽。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男子脸上掠过一种她略感熟悉的羡慕悲伤的表情。

　　他代替她回答他自己的问题：“你全部忘记了，这真是…多么幸福的感觉。”

　　他说完之后离开了她，她回想他的话，无法忍受自己浪费更多的时间，便停止了思考，专注于那天使羽毛般的云彩之中。

　　夜色不断加深，月亮泛着朦胧的光芒在夜空中上升。城市异常的喧闹，这份喧闹定期的举行已成为惯例。

　　獾睁开眼睛，她的翼翅在身下被汗水打湿揉成一团。她挪动着下床，拉开了窗帘看向那遥远的方位。一开始她什么都看不到，接着她抖了抖额前碎发，身后的翅膀也随之抖动恢复一片平滑艳丽，她的双眼顺着一阵风前行，城市逼近，再逼近，她可以一览无遗。她看向城中自白天开始就毫无变化的人群，在夜色里越发怪异模糊的众多个体，她从风的高度看他们，而他们离她并不很远，没有人在意她的窥探，她大致数了数人数，抬头记下月亮此刻的位置，便阖上眼，回到眼球与肉身所居住的地方。

　　虽然大部分人已经舍弃住址，但也有小部分的人仍然居住于房屋里。像她则是考虑到精神的飘移若过远则会忘记肉身所放置之处，因此选择特定的坐标，固定居住于现在这个在深谷被五六棵桦树包围的独栋住宅之中。她没有想过其余的人是出于什么心理，人的愿望如此复杂，只有自己能够了解，也只有自己能够限制，不过在大致的方向上，相差并不很大。

　　她在过去几个月里也参加过这种定期的狂欢游行，但今天并不一样，她的愿望召唤她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这一次她也许可以彻底弄清她的愿望是什么，然后实现。也许她需要远行，这就必须带上身体，不能只是依靠精神的探查。

　　她走出屋子，关上门。一开始只是以正常步伐在道路上行走，然后逐渐奔跑起来，她本想一路奔跑到达目的地，可是渐渐不耐烦起来，今天她休息了足够长的时间，现在稍稍消耗一些也没有什么。她这么想和，双翼挥动起来，在周身刮起越来越强烈的旋风，当风达到她想要的强度时，她停止了挥舞，站在风眼中。只过了几秒，她身处城市，在击溃旋风之后，她以人类的双眼，观察这个第一次来到的熟悉地方。

　　毫无例外，每个人脸上都是满足与幸福的表情，他们错落的分布在楼顶，树枝，路灯上等各种各样的高处，道路上的行人几乎不存在，她沿着道路行走着，搜寻每一个人类所在的地方，以此观察心脏的反应。她行动相当迅速，很快就过滤了三分之二的人数，在她几乎以为今天就要这样结束时，她看到那座大楼，楼并不很高，是她以双翼可以飞到的高度，楼顶上飘下大量白色的纸张，数量几乎与大楼相当。出于难得的好奇，她振翅踏上楼顶，想看看是谁在上面。

　　楼顶的角落里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身上穿着一件像是匆匆披上，只扣了中间一颗纽扣的衬衫。他的纸似乎已经扔完了，现在只是站在大楼边缘，被夜风吹起衬衫的下摆。

　　“喂！你不会是想跳下去吧？”男孩稚嫩脸上的表情让她忍不住问到。

　　他将脸转到她的方向却问了她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城市里的人们开始聚集在一起，炫耀般的轮流展现自身的力量。

　　她恰巧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回答了他：“为了实现她的愿望。”

　　似乎有人放出了火球，点燃了一栋木质建筑，火星四溅着，他们脚下，那堆积的白纸也迅速的燃烧殆尽。

　　在红的光里他沉默着，然后又问她：“你见过神吗？”

　　没有，从来没有人见过

　　我要去见他，问他为什么把我们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那是我们的愿望啊

　　那他为什么要实现我们的愿望，在那之前他不是一直置之不理吗，那时候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为什么要出现？

　　她无法再回答这个孩子的话，甚至她自己也产生了疑问，她总是无法放过自己的疑问，于是她忘记自己想要实现的愿望，对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这就一切的开始了，虽然一切早就在更早更早之前就已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