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夜翎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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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昂被郭嘉带着转过了身子，却仍偏着头，执拗的不去直视夜色下郭嘉的脸，身体在夜风中微微的颤抖。郭嘉双手握着他的肩，掌心里刚才那半壶酒的热意贯穿不了冰凉的铠甲，夜风拂过，郭嘉自己也哆嗦了一下，声音打着颤：“子修，你别这样。”
　　曹昂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讥诮的笑：“我怎么样了，我领着偏将军的职，手里捏着中军的军权，却偏端着一张失意的人的脸，你看着碍着你了么，你郭奉孝何时又把那弃了千年万年的良知给拣拾了回来，自己揣着不就行了么，何苦偏要拎到我面前来晃！”他压抑的低吼，声调渐渐抬高，有兵士看了过来。
　　旁边营帐里胡乱的躺了几个人，有人翻身嘟哝了两声。郭嘉单手揽着曹昂的肩膀把他往驻地边线处带：“别处详叙。”
　　曹子修拍了一下，没把他挂在自己肩上的手打掉，又怕动作太大引来更多的注目，说道：“你既然一定要在今天两清，那就在这个地方给我个交待吧。”
　　郭嘉看着他，只是唤了声子修，就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曹子修放松了身体，别过脸，视线穿过林立的营帐，眼眸中明明是无尽的黑夜，却清亮的泛着水光：“当初，你朝我笑了一下，我就把整张脸都贴了上来，而如今，你留给我一个冰冷的脊背，又想让我回应你什么呢。”他顺着郭嘉的方向转过身来，双手扯了郭嘉的衣襟，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哀痛，只是语气分明是愤怒的质疑，却仿若温婉的询问。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低得就像是喃喃自语，郭嘉单手搭在他的肩上，原本还有几分暖意的手心贴着肩甲，现已冷得没了知觉；面前少年的一双手似寒冰一般，隔着夹袄也感受得到那股浸人的冰凉，他觉得少年颤抖的双手抓住的不是自己的衣襟，而是扒拉开了自己的皮肉，抓扯着自己的心，让它无法呼吸已是不能，更何况应答。
　　下意识的，肩上的手移到了子修的脸上，另一只手也抚了子修的腮，游移到了到了脑后，行动总是快了心智一步，郭奉孝倾身拥住了子修。
　　军营里的驻地里，明灭的火光中只看得出营帐的轮廓，离淆水还有两天行程，郭奉孝已临大敌，被内心的不忍击得溃不成军：他搂着曹昂的肩入了阵地，进了营帐。
　　偏将军的大帐里，公子丕的铺盖卷被踢到角落，毡毯里裹着两人相贴的人，曹昂偎在郭嘉的胸口，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你这是不忍还是不舍？”
　　舍不得，与不忍心，两者有区别么？
　　郭嘉心中苦涩，隔着中衣抚摸着他的手臂，将掌心的暖意熨帖在他的身上：“子修，如果你要放手，我决不相留，而我想结束，你…”
　　曹昂打断他：“我也该成全，是么？”
　　“不是。”郭嘉安抚住他，抬头吻他的脸，终于让他重又躺了下来：“子修，你想要么？”
　　想要么？还能要么？横枝还未旁生之际，两人曾有过无数种亲密的方式，拥抱与亲吻，而明确的说出来的，便是最无间的那种。而这种方式，在行军过程中，显然代价太大，郭奉孝居然提了出来。
　　曹昂绝望的问道：“最后一次么？”
　　郭嘉不回答，依旧笑着亲他，理屈的一方总是词穷。
　　“你喜欢过我么？”曹昂摇了摇头，他是真是不想，却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问他，看得郭嘉移不开眼，心里莫名的酸，他下意识的点头，下意识的回答：“喜欢，现在都还喜欢。”
　　之后便是沉默，衣襟处有湿意，他伸手拭了拭子修的眼角，只是徒劳，他便执拗的将手停留在子修的眼角，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发红，半撑起身子去吻曹昂，曹昂有些无力的回应。
　　帐外的低语慢慢的小了下去，青顶蓬帐间离得不远，短暂的静谥之后，鼾声此起彼伏，底气足的人的鼾声甚至有掀起营帐的架势。
　　疲乏的二人紧紧相拥，却挤不掉那种无力感。
　　荀文若与曹子修，如此的泾渭分明，荀文若那张淡然而从容的脸浮上心头，郭奉孝抚在曹昂肩上的手不由得一滞。于他而言，他一直觉得荀文若是不同于任何人的，这个任何人自然包括曹昂曹子修，而这个认知似乎一直都是错误的，曹昂也是不同的，他看着面前这个紧阖双目的少年，眼角的湿意还在，长长的睫毛凝成几络，他忍不住低头去亲他的眼睛，低低的呓语：“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子修。”
　　“可是，最终的选择是荀文若，是吧。”曹昂淡淡的说道。
　　曹昂的呼吸平缓，郭嘉原以为他已然入眠，没承想此时还是醒着，楞了半天，嗯了一声。
　　曹昂淡淡说道：“你我至少现在还是同路，那便一起多走一段是一段吧，回师之后再分道扬镳吧。”见郭嘉不应，曹昂又道：“奉孝是觉得此举落了口实，负了神明，违了你与令君别时所诺？”
　　郭嘉笑了笑：“无妨。”说罢把曹昂捞到自己的怀里按了按，搂着他睡了。
　　终于将情义两清的时限与战事混到了一处，而郭奉孝，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这个战事绵长下去，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于情于理，都是后者，可是真的是么？
　　凌迟与腰斩，到底哪个更残忍，他在予别人施刑的同时，终于把自己也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且终且一生，也未能走出这画地而成的牢狱。
　　次日清晨，曹子桓一边往身上套褂子一边掀帘迈了进来，彼时，帐内的两人正搂在一起睡成一团，公子丕迟疑了一会，吼了一声：“军号早响了，你们还不快点。”
　　郭奉孝支起身子喊了一声公子，倒也没迟疑，钻出被窝就开始披衣拢发。公子丕一直看着他，憋了一会，抬手抡了鼻子，脖子一扬，湿漉漉的一双眼睛瞅向了正在整装的公子昂，嘴角往下一撇。
　　这厮撒娇的流程还是如此一成不变。
　　果然，带着浓重鼻音的哭腔在帐子里弥漫开来。
　　“哥，你从来不让我抱着你睡！”
　　“你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了，哪里还要人搂着睡！”曹昂提着手中的长锏拍了拍曹丕的屁股。
　　曹丕一下子弹开，委委屈屈的小声嘟哝：“哥哥，你厚此薄彼！”
　　“厚此薄彼的人，又岂非我一人。”曹昂淡淡说着，取了盔缨，在再次响起的号角号中出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