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订三国》孟小能

60、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

　　“……殉葬。”孙权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回到建业，孙权封凌统为偏将军，兵力加倍；谷利被拜封都亭侯；骆统也升任建忠中郎将。亲率领武射吏三千人亲自哭吊，参加陈武的葬礼，加封他的两个儿子，又命他的两个爱妾殉葬。
　　简单的两个字犹如一道晴空霹雳，瞬间将我劈得麻木不堪，只觉天旋地转，身子发飘，将要窒息。
　　以前只是听说过殉葬这种粗俗的陋习，没想到当我从孙权的嘴中听到这两个字时不禁全身颤抖了起来。
　　“还望吴侯开恩。”内堂右边一排身披缟素啜泣的妇人中有两个跪着爬了出来，失声痛哭，顿时叩头如捣蒜。
　　“子烈英勇抵抗，救了孤的性命，你们到下面好好去伺候他吧。”孙权见两个人痛哭不止，说道。
　　“我们……”妇人哽咽着。
　　“你们的行为都是‘节妇’，孤会派人为你们修书、立牌坊。”孙权见二人心有不悦，许诺道。
　　“我们……”一妇人瘫倒在地，嘤嘤地哭，头发衣衫皆凌乱不堪。
　　另一妇人膝行至孙权脚下，拉着他的衣摆，恳求道，“求吴侯开恩。”
　　孙权厌恶地用脚将她踢开，厉声问道：“子烈生前这么宠爱你们，你们难道不愿意吗？”
　　两个夫人吓得面如土色，停止哭泣。
　　“来人，快点把他们带下去。”孙权蹙着眉头，不耐烦地说。
　　士兵立即出来要将她们拖走。
　　“不！这太荒唐了。”我伸出双臂站在她们俩面前，拦住了士兵。
　　殉葬，怎么能有这么不人道的陋习，怎么能逼着活生生的人去给死人陪葬！休说是照顾他，人死了真不是能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都是未知数，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这是她们的荣幸！”孙权不以为然地说道。
　　“叫她们死也是她们的荣幸？”我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能被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大堂内气象森严，无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就是，子烈英勇战死，有人为他殉葬也是应该的。”
　　“夫君生前这么疼爱你们，你们现在怎么能这样……”
　　堂内开始质疑声一片……
　　孙权神情尴尬地看了看身边的人，又小声对我说，“子烈生前很喜欢这两个侍妾，我想他会喜欢我这么做的。”他说得理所应当。
　　“他喜欢？他喜欢难道就能剥夺了两个活人生命的权利？”我一脸的惊讶。
　　“子烈救过你的性命！”孙权脸色徒然一变，“他是代表江东战死的，我必须为他做点什么。”
　　“我知道！为他做的事情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杀人！”我步步紧逼，用阴沉的目光打量着他。
　　“夫死未生育的妻妾殉葬是很正常的事。”
　　“汉文帝曾下令死后放无子的妃嫔宫女出宫取消殉葬，难不成你要做残暴不堪的秦二世？”
　　“你！”我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眉心挽成结，目光凛冽地瞪着我，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居然说我残暴！”
　　“枉杀无辜，难道还不是残暴？”我丝毫没有顾及，将他驳得体无完肤，字字清晰可闻。
　　四目对视，仿佛刀剑相斗，刀锋相接，我只觉被怒火浇沸了的血液在加速循环，却丝毫不肯退步，直视他凛冽的目光。
　　瞬间的沉默，孙权一字一顿，声音冰冷而又威严，“拉她们下去！”
　　“不！”我大叫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那么一个柔情地人，怎么能做这么残忍的事？
　　“吴侯开恩……”一片歇斯底里的哭声传来，她俩被士兵生拉硬拽强行拖走。
　　“不！”我大叫一声，险些跌倒。我可以接受那些士兵在战场上不幸战死，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无辜的大活人白白丧命！
　　我感到鼻酸喉堵，眼泪热辣辣地涌出，扯着孙权的胳膊恳求着他，“我求求你，不要让她们殉葬好不好？”
　　我不能看着她们就这么死了……
　　他冷峻地面孔没有任何变化，目光直视前方，看上去深不可测……
　　“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已经颤了音儿，断断续续的继续求着孙权。
　　可我话没有动摇他半分。
　　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冷漠地扫了一眼无情的他。转身便欲跑出去救她们，却被一只手死死地拉住，回过头来竟然是陆逊。
　　他摇着头示意我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我咬着唇百感交集地看着他……
　　他嘴唇哆嗦着，好像要说什么话，可最终却一声不吭。
　　夕阳西下，两个妇人远去的身影被度上一层暮色……

　　夜色深沉。
　　“老天，求求你，千万不要让她们死了啊。”我闭着眼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举起铁锹开始挖陈武墓旁的墓碑。
　　陈武的墓碑相当大，可以容纳十人之多。可为他殉葬的两个妻妾却不得同葬，需在他身边再立一座坟墓。这是什么道理！铁锹翻过一层层松软的沙土……
　　狭小的棺木渐渐显露出来，我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再接再厉……
　　将近挖出来的时候，我却迟疑了，心里毛毛的，顿时长出一片野草，迟迟不敢将棺材盖掀开。
　　轻轻呼出一口气，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
　　“咳咳……”掀开棺材盖，一阵咳嗽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心一喜……
　　两个人依偎着躺在棺材中奄奄一息，本想将她们立即拖出来，可长时间的缺氧，她们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们一个一个地拽了出来，“太好了你们还没死。”我几乎快要欢呼雀跃了，高兴得合不拢嘴。
　　两个人的小脸因长时间缺少氧气被憋得通红，嘴唇青紫，被救出来后不停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两个人缓了片刻，意识渐渐清醒。茫然地盯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呀，怎么会痛？”另一个人在自己的胳膊上使劲拧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笑容，“我们没死，我们没死！”
　　两人相视半晌，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似乎是要说感谢的话，但张口结舌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要谢了”我理解到她二人的意思，“你们赶紧走吧，以后就要隐姓埋名了，一切小心啊。”我摸摸身上，竟是身无分文。顺手将头上的羊脂玉簪子取下，交到她二人手上，“我出门的时候忘带钱了，这个你们拿去当了吧，应该可以维持一段生活。”
　　“姑娘，你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怎么还能收你的东西呢。”两人眼中冒着泪花，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快拿去吧。”我不再她俩磨叽，将簪子硬塞在其中一个人的手中，催促道，“快点走吧。”
　　“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容我们再给姑娘磕一个头。”两个人伏地而拜，十分恭敬地向我磕了一个响头。
　　“好了好了。”我扶起她俩，看着天色快要亮了，急得直跺脚，“姑奶奶，快点走吧！”
　　她俩扶持着彼此小跑着慌慌张张的离开。
　　我见她俩已走远，又拾起铁锹将棺木再次埋上，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里，此刻黑得不见五指。一股清风袭来，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恍惚中听到其中还夹杂着男人的叹息声。
　　“谁？”我大喊一声，在黑暗中睁着大眼睛，举起铁锹看着无人的四周，心中砰砰乱跳，后背吓出一身凉汗。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打了个冷战，不会是有鬼吧。我只是放了你得两个妻妾，陈武你别来索命啊！
　　一个人缓缓地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借着微弱的亮光，我看清了他的脸，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几乎僵住，铁锹好像砸到了我的脚，可我却顾不及痛。
　　“你……”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你还是来了。”声音低沉，孙权说得异常平静，像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见他越走越近，定了定神，挺起腰板，理直气壮地说，“她们两个都很无辜，我不能见死不救！”
　　他清冷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划过我的左肩，最后落到我的双眼中。
　　“你，放了她们好不好？”看着他的脸色，我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如果他怪我自作主张，再把她们抓来殉葬可怎么办！
　　“你已经放了她们了。”孙权的脸上依然没有太大的表情，但已经明显不似早上那般吓人了。
　　“你不杀她们了？”我有些喜出望外。
　　“嗯。”他回答的很干脆。
　　一股温暖涌上我的心头，我的他还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谢谢你。”我感激地看着他，刚想伸出双臂冲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却又开了口。
　　“如果有一天我先行离去了，你难道也不愿意追随我吗？”他上前一步，将双手放在我肩膀上，脸上掩不住激动。
　　我一怔，半晌没吭声。这个问题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两个相爱的人如果有一个人先行离去，那另外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
　　“你不愿意吗？”他入神地看着他，肩膀上的两只手越压越重。
　　低头闷了一会儿，我掂量着要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我真的愿意陪他去死吗？我能够做到陪他去死吗？陪他去死真的是爱他的表现吗？他真的希望我陪他去死吗？混乱的思绪掠过我的脑海，良久，我抬起眼睛直视着他，回道，“我不愿意！”
　　他震惊地望着我。
　　我用上面一排牙磨了磨下唇，思量过后，“如果我爱的人先我离去，我会更努力的生活，更加珍惜我的生命，我要让他在天上看着我幸福的生活。因为我想他是不愿意看见我伤心难过的。”
　　他松开了我，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我却瞧见了他眼底极难察觉的一抹忧伤……

作者有话说

　　陈武：字子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