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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风继续吹12 ...

  •   最近常做噩梦。
      昨晚做的梦是:学校,我和好几个男男女女站在教室外头的走廊上,他们在谈论我的长相。

      “丑。”一个女生说。
      “丑得简直无可救药。”另一个女生补充。
      随即传来一阵嬉笑声。
      梦里我十分沮丧,简直自卑到抬不起头来。醒来意识到是梦,觉得非常开心。下床进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脸。认真看了五分钟,跟“帅”自然是沾不上边了,但也没觉得有多丑,要是不那么严格的话,说长得不错也未尝不可。就是有些偏瘦,不健康的瘦。

      过去也意识到这一点,也想方设法让自己胖起来——拼命吃、使劲睡觉,奈何体重怎么也增不起来,宿命式地办不到,一如有的人一心想减肥肥胖却顽固地赖着不肯走一样。我最终只有把它作为不可更改的事实勉强接受下来,如此感觉上多少好受了一些。

      为了不再做噩梦,我决定换个环境待一待,于是来到住在县城的叔叔家。

      开门的是个不认识的女孩,看样子年龄比我稍大,戴着规规矩矩的眼镜。过去听闻弟弟有个女友住他家,我猜想想必是眼前这位。出于礼貌,我开口请教:

      “弟妹好。”说完又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
      女孩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红晕,尴尬的神情浮上颜面。
      “别乱叫,我不是。”
      这时从卫生间里探出一个脑袋,继而整个人忽地闪了出来,湿漉漉的手告诉别人她刚才应该在洗衣服。

      “这位才是。”眼镜女孩说。
      弟弟女友以困惑的神情望着我。
      “我是他哥。”
      笑容在她脸上聚集。
      “进来吧。”
      进门以后,我在另一个空房间坐着休息。心里暗自揣度弟弟女友。过去就听叔叔说她十分漂亮。这次见到真人——果真是对正经人家的的家长来说外貌上无可挑剔的女孩。个头也高,更重要的是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落落大方。怪不得惹得别人一阵阵羡慕。

      然而,说句不太妥当的话,作为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孩——而非作为一个家庭的媳妇,在相貌上她只是普普通通的。是有这样的情况,在中老年人群中备受好评的人,放到年轻人那里,却是并不十分起眼的。我也是如此,每每会有老头老太夸我长得浓眉大眼、帅气英俊,可我自己清楚,在样貌上我是丝毫没有值得自豪的地方的。

      弟弟女友这时敲门进来,以十分友好的表情和温和的口气问:
      “在这里不觉得无聊?去隔壁房间吧,用你弟弟的电脑上网。他上班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不用,”我说,显得有些局促,“忙你的吧。”
      她不再勉强,回到自己房间,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看,听说在准备什么考试,辞去了手上的工作,专心在家看书。

      傍晚,弟弟下班回来,见到我,以不冷不热的态度打了个招呼,也许是累了。接着三人一起去叔叔那里吃晚饭,他们并不住在一起,在相隔不远的地方。

      到了以后,别的什么没引起我的注意,除了一只狗。这是一只很小的狗,估计出生还不到两个月时间。虽然小,但很胖,四只脚勉强支撑起肥胖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走,到处闻一闻、嗅一嗅,走几步便趴在地上不肯动弹。我很快被它俘虏(之前已经说过,我是猫狗控),轻轻挠挠它的头。虽然不认识,但狗没冲我显出敌意,反而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我架起它的前脚把它举起来,凑近看它的脸,狗也伸着脖子,吐出舌头,歪着头好奇地打量我。

      凑巧叔叔工作上的几个朋友也来玩,晚间便在一起吃饭,几人一道喝酒。一开始个个正正经经,谈论的话题也无伤大雅。酒够量以后,老男人的流里流气开始如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哎,”一位头顶头发已经掉光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问我:“好像不认识你嘛?”

      叔叔说:“我侄子。”
      男人一口喝干杯里的酒,“上学还是工作?”
      “读研。”
      “哟,”男人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亮光,“研究什么?”

      “马克思主义哲学。”

      他拿着瓶子准备往杯里倒酒的手停在半空,“什么?”

      另外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老男人说:“就是马列。我们那时不也读过吗。”

      “噢,”男人手有些颤抖地往自己杯里斟酒,“原来是马列先生。”
      “马列先生,”他也将我的酒杯倒满,满得有些溢了出来,接着举起酒杯,“干杯。”

      其余的人哄笑。

      弟弟女友没上桌,在后厨草草对付一顿,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内房看电视,等着弟弟一起回去。

      我先吃完,撇下一桌子不正经的人,在离她稍微的地方坐下,无精打采地盯着电视屏幕。电视放的是晚间新闻,在讲一起车祸,一个胖警察操着生涩的普通话接受记者采访,讲述事故情况。

      “不高兴了?”她问。

      “没有。”我刻意挤出笑容。

      “爱闹,”她的笑容倒十分自然,“没有恶意。”

      “知道。”
      晚间我已经无事可做,犹豫了一会儿敲敲弟弟房门,开门的是她。弟弟正赤膊玩NBA2K12。

      “一起玩?”

      “不。”他说,口气里有硬硬的什么。

      我呆站了两分钟,转身出去,决定去外面随便走走。刚开门,她在后头说:“等会儿,正好我也要出去买点东西。”

      弟弟在里面喊:“帮我带瓶可乐!”
      可乐是他的最爱。

      晚上八点多的县城,自然比不上大城市那般灯火辉煌、繁华忙碌,但对于长期生活在小镇的我,也同样觉得饶有生机。

      “你弟弟心情不好,”她说,“不是针对你。”

      “不说也明白。”我问,“因为什么?”

      她半笑,“受刺激了。”

      我看着她,“受刺激?”

      “嗯,”笑容仍未从她脸上退去,“单位有个男的说,自己结婚了身材都比你弟弟好。”

      “说他胖?”

      “是呢。”
      “不明显啊。”我不是在替弟弟说话,“再说作为男人,是应该稍微胖一点。”

      “他哪是稍微胖一点?你没见过他的腰,怪吓人的。”

      “真嫌他胖?”我看着她,准备从她的神情上判断下一句话的真假。

      “也不是。”她有些表达不清,“只是希望他瘦一点。”

      我没从她的神情上看出什么来,察言观色本不是我的长项。

      “无所谓的。”我说。

      “太懒,”她抱怨,又像是开玩笑,“下班就坐在电脑跟前玩游戏,从不运动。”

      我联想起过去听说她有时抱怨弟弟没什么上进心,不禁暗自揣测,她莫不是真对弟弟有什么意见?

      我开始怀疑他们能在一起呆多久。

      我决定回高中的学校看看。

      高中时暗恋的同学本来说好要跟我一起去,近两天再联系她时却怎么也不理我。我在□□上一直没碰见她,发信息也不回。我暗自思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招惹了她,可想来想去也得不出所以然来,招惹什么的不太可能有,可她为什么不理我呢?

      其实只消再打个电话过去就好,可我没有。具体理由说不上来,总觉得那样不妥。

      因此我回高中的时候是一个人,心情也很坏。
      背着黑色的单肩包上路,一边随随便便听着歌曲。阳光有点辣,晒烫了头发。县城最近不少地方在拆迁,我走的路上只见断壁残垣,一处一处灰秃秃,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路上行人很少,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我来到高中时常去的饭馆。饭馆换了地方,离原来十米的地方,名字倒没换。进门以后我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观察四周,与过去相比,环境上没有多少提升,依然是街头小饭馆的风格,惟其如此,才不至于让我对自己过来人的身份觉察得过于强烈。

      坐了老半天没人理我,正厅里看不见人,后厨传来有规律的“咚咚咚”切菜声。我也不着急,耐心地坐着,总不至于一直无人问津。从外面进来一个一米多高的小男孩,系着红领巾,背的是带卡通图案的小书包,略显瘦削。看见我,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三秒。他进得后厨,放肆地喊:“妈妈,有客人!”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这男孩正是当年刚会走路的小孩,被老板千恩万宠的宝贝儿子。

      妈妈并未出来,出来的是父亲——相貌上一成未变的父亲。按理来说,他当然是有变化的,时间不可能不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况且四年也不是可以大概忽略的光阴。只是他的变化不明显,又或者是我观察不够细致,我一向不喜欢认真地观察别人。

      老板见到我,客客气气地递过菜单,看样子已经不记得我。说不定过去也不认识我,作为老板,不可能一一将光顾的客人记在脑子里,而且我又是极普通的一位。

      菜单只翻了两页就已拿定主意——酸菜鱼和香菇青菜。等菜的时间里,我默默注视外面的景致,想要找出和以前不同的地方,终究没有发现——因为我关于这里的记忆已经不够清晰了。小男孩坐在左边的位置,右腿搭在另一条板凳上,休闲地写语文作业,不时用铅笔挠挠耳根。

      “妈!”他冷不丁地喊,“我要喝水!”
      母亲依旧没有现身,还是父亲,端着白色的瓷杯走了出来。男孩接过,看也不看一眼,抿了一小口。

      “烫。”他说。
      “放着冷一会儿。”父亲答。
      “给加点冷水。”男孩眼睛仍然盯着书本。
      父亲犹疑了三秒,还是端起茶杯走近后厨。
      菜上得还算快,分量也足。饥肠辘辘的我开始狼吞虎咽,味道委实不错,我试图回忆高中时这里的味道,但没想起来。

      父亲走过来,将茶杯放在儿子的桌上。男孩咕噜咕噜喝完,用手擦干嘴角遗留的水渍。老板转过身面向我,嘴角抿起微笑问,“上米饭?”

      “不用。”我说。
      “喝点什么?”
      我想了想,突然想喝酒——不是对酒的味道的渴求,而是希望通过饮酒摆脱什么。

      “来瓶劲酒吧。”
      一小瓶劲酒很快喝完,桌上的饭菜只吃了一半。我摆摆手请老板过来,尽量掩饰由于头晕造成的面色上迷糊的神态。
      “再来瓶啤酒。”
      “冰的?”
      “更好。”
      啤酒喝完菜没完,我又要了一瓶,总算没有浪费。然而酒已经喝了不少,从未这么喝过。结账的时候看东西都有点眼花,我刻意在收银台多站了一会儿,指望老板多少能记起我。

      但没有,老板一点也没想起来。
      走在路上晃晃悠悠,我尽量沿着一条直线走。来到高中门口,本以为门卫会盘问我什么,但我径直走了进去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熟悉而又久违的地方。池塘飘着片片贴在水面、死气沉沉的荷叶,矿泉水瓶、白色塑料袋等垃圾隐蔽地藏在边角的地方,池水依旧染着难看的颜色。四下望去,既未多出什么建筑,也看不见哪里少了什么。此时正是中午放学时,清一色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密密麻麻地迎面而来,个个脸上挂着笑容、交头接耳、步履轻盈,让我一阵头晕目眩。我闪到路边,耐心地等他们全部走过。没有一个人朝我多看一眼,我就像隐形了一样。

      我接着往前走,右前方是宽阔的操场,第一个闪过头脑的就是过去那里举办的足球赛,球赛本身早已淡忘,记得的只是场边一位活蹦乱跳、兴高采烈的女观众——正是我高中偷偷喜欢的女孩,她曾为我们班比赛的失利而流眼泪,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她落泪。左边远一点的地方是图书馆,我那时在图书馆委实看了很多书——没一本是正经书,村上的小说、杂七杂八的报刊杂志、关于佛道的书,有一段时间,我对佛学和道学很感兴趣。到底从看的书里获得了什么我不敢肯定,因为书的内容已无从想起,图书馆执拗地呆在我的回忆里还是因为她——我们在图书馆南面的空地上一起为某个朗诵比赛练习过,至今她那投入而骄傲的神情仍清清楚楚。

      我费力地爬上楼,找到那时自己的班级,屋内空无一人,课桌上零乱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我倚在门框上,木木地望着教室,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倏地浮现,夹杂着欢声笑语。面容缓缓具象化,形成一个个完整的人,在教室里说笑、走动。讲台上分明站着边大声讲课边刷刷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什么的老师,是哪一位倒不清楚,老师有好几位,上课时又差不多是同样的光景。这里面她的身影格外清晰,一如电影放映片,将其他事物模糊化,只有她异常清楚,她正笑得很开心,不知道因为什么可喜的事,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摇颤着我的心灵,不,应当说是比往日更加强烈地摇颤着我的心灵。

      我来到四年前老师们所在的办公室,没想到已经被改成了教室,原来的办公室安置在了哪里不得而知。

      下楼的时候碰见以前教过我的一位老师,我十分意外和高兴,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认识我?”

      “认识。”表情依旧非常僵硬。

      我一阵困窘。

      “有事。”她说,我注意到旁边确有一个女生,像做了坏事一样微微低着头,刚刚哭过,脸色有些狼狈。

      “下次再聊。”老师以不容商榷的口吻宣布,然后继续边和女生说话边不紧不慢地赶路,女生一直低着头。

      “下次?”我有些气恼地自言自语,“鬼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偌大的校园只逛了一小块,我已迈不开继续前进的步伐。无奈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也不再努力走直线,放肆地任自己晃晃悠悠、左摇右摆,头脑晕成了一团浆糊。

      路过超市的时候进去买了点东西——可乐、酸奶、巧克力、牛肉干、杏仁,每样买了三人份,满满拎了一袋回去。弟弟女友照例在认认真真地看正经书,我把零食挨个放进空空如也的冰箱,回房躺在床上,觑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13:42,还没过正常的午休时间。闭合眼睛,酒劲混同倦意在大脑里翻滚,很快将我卷进梦乡。

      足足睡了一下午,死一样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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