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延安

3、三 多云，天气闷热

　　扣子无精打采地跟在舜华身后，慢跑。
　　她只以为舜华即使到了这里，也依然不愿意放弃自己多年习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让舜华一大早撇下了宿醉的尹阙不管，执意要慢跑的原因就是她！
　　可是，她们跑了一里多路，周围的景致也渐渐荒僻，舜华依旧不知道要怎么说。
　　虽然小妹外表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是个非常洒脱的女孩子，但是她却倔强、敏感而又脆弱，有了心事也总是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即使对她这个亲姐姐。
　　小妹有心事，她一直是知道的。从小妹的闪避、落寞眼神中，她早已看出了端倪。但是她却猜不出妹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当小妹说要来这里，她并没有阻止，甚至积极张罗。可远离了她，小妹就好像是泥牛入海，了无音信，就算她不断打来电话，这个妮子也有办法不接。
　　舜华害怕了，想着妹妹的心事是否与自己有关？一想到这里，她根本就不能静下来，慌慌张张地请下假，搭上了回老家的列车……
　　昨天，在一片亲切的寒暄中，在一片快乐的氛围中……她被那种朴实的热情迷醉了，微微清醒时，却发现了妹妹不见了踪影，找了个借口出去寻找，却发现妹妹一个人在暗淡的灯光中，神情萧瑟地自言自语。
　　她震惊了……
　　“小妹，”她停下来，目光郑重而又关切，“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扣子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出口之后，却发现自己否定得太快、太坚定，反而有欲盖弥彰的感觉。
　　果然！舜华眼神一黯，心思急转，却总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做错了……
　　又是这种我见犹怜的无辜表情……扣子低下头，嘲弄地撇撇嘴，你就是用这种表情骗得所有男人都围着你转，你就是用这种表情骗走了尹阙……而我最讨厌你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真恨不得你去死！
　　“嗤！”一声轻微地嗤笑，冲入扣子的耳膜，让她么猛然抬起头，循着声音来源看去。路旁，一棵白杨树下，耗子斜倚着树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却深沉冷静，不见丝毫笑意……
　　“你怎么在这里？”扣子有着被看穿心事的懊恼，诘问的口气不自觉地有一丝倨傲，斥责。
　　耗子微笑着、沉默着。
　　倒是舜华，被扣子忽然怒气冲冲的语调吓了一跳，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扣子看了一眼姐姐，淡淡地回答，“看到了一个讨厌的家伙。”
　　舜华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去，一排高大笔直的杨树，守卫着无际的玉米地，直通到天边……但……，舜华惊悸着，“哪里有人啊？”
　　“不就在……”扣子一回头，刚刚耗子斜倚着树干的地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在？人呢？他去哪里了？
　　“明明刚才人还在的……”扣子不解地咕哝着。却惹得舜华更加忧惧，忘记了她本来要对扣子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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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扣子微笑地走进一户户敞开的大门，重复地问着，“您知不知道耗子住在哪里？”
　　“不知道！”主人戒慎地看着扣子，回答。
　　“哎！”扣子答应一声，道了谢，又慢慢向外走去，有些灰心地想着，又不知道啊，怎么所有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该死的耗子到底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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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和姐姐慢跑回来，扣子就立刻出了家门，寻找耗子的家。她想问问他早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怎么能在刹那之间就消失不见……
　　本来以为那样一个奇特的青年，一定很容易找到，却没有想到如今走了大半个庄子都没有人知道，反倒招惹来了无数怪异的目光。
　　唉，谁叫她只记住了那个人在当时小孩子中间的绰号。而如今那些小孩子早已长大成人，不耐烦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纷纷走进城市了；只剩下看家的老人与稚龄的孩童，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看了看蒙上满满一层尘土的鞋子，扣子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为难自己发酸发痛的脚了。回去吧……她如此决定着，回去吧，与其盲目地寻找，不如回去等待……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走到了村头。不远处，一座年龄比扣子大上许多的拱桥，傲然而立。
　　一幅幅遥远的画面在扣子的脑海里闪动：
　　那时庄子里的孩子没有什么玩具，所以每到夏天，半个庄子的小孩好像都会到这儿集中----学凫水、捉小鱼、摸螺子……
　　不单是小孩子，大人们在傍晚也会来这儿，洗去一身的粘腻。当然，很多人走时是带着一盆或半盆的田螺。这田螺在水中放个一天、两天，待吐尽螺中淤泥，便可下锅，那是扣子童年时的美食。
　　还记得每有田螺，姥爷总要她去小卖部沽上一壶酒。有一次，酒沽得太满了，稍一动，就便往外洒，扣子就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往家里挪。在快到家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附近的“大鼻子”，“大鼻子”一看，立刻就说要帮忙……
　　那时扣子满怀感激地立刻将酒递了过去，可原来“大鼻子”的“帮忙”只是喝了一大口酒，看着辛苦一路拿回来的酒少了几乎一半，扣子立刻就大哭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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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扣子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扑通”一声轻响，打破了扣子的回忆，她一低头就看到水面上一圈一圈扩散开来的涟漪。
　　拱桥下的阴影中，耗子漾开一张笑脸，对她轻挥着着手。
　　“你怎么在这里？”扣子扬声问道，语声中有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
　　耗子笑而不语，招招手，示意她下来，然后自顾自走到拱桥一侧的桥洞中。
　　等到扣子滑到了坡下，登上了桥的拱洞，他才戏谑地回答，“我在等你啊！你不是正在找我家么，这里就是……”
　　“你还真将自己当成了耗子了？”扣子嗔了他一眼，笑道，“对了，早晨怎么回事儿？我一转眼，你怎么就没影儿了？”
　　“啊，那个……”耗子拖长了声音，试图吊人胃口。扣子气得作势要拧她，他却躲开了，笑着问，“早上那个女子是你姐姐吗？”
　　“是啊，”扣子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他为什么会问到她，难道……
　　“你姐姐果然很漂亮啊。”耗子笑着赞叹。
　　扣子哼了一声，瞟着耗子冷笑，“那又怎么样？你不用妄想了，她有男朋友。”
　　“他有没有男朋友关我们什么事情？”耗子赶紧撇清，“问问而已，你不用那么敏感嘛。”说着，他开始转移话题，“早晨的时候，我本来想打招呼着，可看到你姐姐一副想要和你深谈的样子，不想要讨人嫌，这才躲开了。”
　　“可是……”扣子也感到了刚刚自己有些过分，就顺着他的话，说：“你一大早跑到那里去干什么？又怎么眨眼间就躲掉的？”
　　“你不也一大早就去了，允许你慢跑，就不许我？”耗子笑着反诘，“我又那里眨眼间消失不见，要怪就怪你一直只盯着一棵树看。”
　　扣子想起当时的情景，也忍不住笑了。她一看树旁没有了耗子的身影，也没有向四周看，心中已经认定这个人飞天遁地了，她再想到自己满村找“耗子”，更是觉得丢脸。
　　“我看你早晨脸色不太好……”耗子颇有深意地看了扣子一眼，脸上笑容不复存在，那忽然间凌厉敏锐的眼神，令扣子以为自己的一切已经被看穿，他依然在继续，“难不成你对她有什么心结？”
　　“姐妹之间就不能有什么心结么？”看到耗子一副冷峻严厉，好像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扣子恼羞成怒，“凭什么做姐姐的就是家里被捧在掌心的公主，而妹妹却即使在父母面前也像个外人？凭什么姐姐高中毕业就能上大学，甚至读到研究生，而成绩也不差的妹妹却要为家里着想，只上个专科就要开始工作？凭什么妹妹先认识的人，却……”说到这里，扣子猛地醒悟，掩口不语，懊悔自己的失言。她想要弥补什么似的，大声说，“你全当没有听到好了？”说完，她心虚、着恼地匆忙离去。
　　看着逃也似的身影，耗子怔怔的出神，“所以你恨不得她去死啊，可是即使她消失了，属于她的东西也不会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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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扣子一路跑回姥姥家门口，她扶着门，急速的喘息。这时门里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扣子细听，竟是尹阙与舜华。
　　她心中酸楚，神色黯然，转身就想离开，不想听他们切切情话，喁喁私语声。可是舜华忽然扬高的声音，拉住了她的脚步。
　　只听舜华略显激动地高声说。“我怎么能不担心？！我怎么能不激动？！她是我妹妹啊！”
　　尹阙低声劝慰几句。却又被打断，舜华倾诉着自己的不安，“其实在家里，我就已经发觉小妹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可问什么她也不说……后来她说要来这里，我本以为她来这里会好些，可是现在一看，反倒不如以前了……就在我来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她一个人在别人家门口自言自语；今天早晨她又忽然怔怔地对着树说话……”说到这里，她惊悸地喘息了一声，问，“你说，她该不会是……”
　　“我没有疯！”扣子紧紧握住了双拳，指甲陷入肉里而不自知，她的目光也变得凌厉愤怒，我没有疯，疯的是你吧，颜舜华？！你已经得到了尹阙，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诋毁我，难道非要让所有人都离我远远的不成么？你真是太狠毒了！
　　扣子再也听不见里面的两个人的言语，她带着满腔悲愤，踉踉跄跄走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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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漫天铅灰色的云终于退去了少许，露出太阳红彤彤的脸来，将天边的云镶上了美丽边儿……
　　在外游荡了一天，连午饭也没有回来吃的扣子，终于在姥姥家露了脸。她一出现，就被尹阙叫住了，“小妹。”
　　扣子停下脚步，冷眼看着面前儒雅俊秀的男子，说：“谁是你小妹？你还没有和我姐姐结婚呢。”
　　“小妹，我想和你谈一谈……”在扣子冷漠的目光、尖刻的言语中，尹阙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一向尔雅温淳的笑容也带上了尴尬。
　　“……”扣子瞟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嘲弄与戏谑。谈什么？难道是想要试探一下我有没有疯？
　　“你不要这样！”尹阙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居然端起了姐夫的架子，“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这种表情不适合你！”
　　“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哼，我姐姐才是吧。”扣子冷冷地说，“你觉得什么表情适合我？和我姐姐一样吗？既然你这么看不顺眼，干什么一开始不说？还是……”扣子的目光更加冰冷，为了心中的想法儿心寒，“还是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想利用我做跳板，追求我姐姐？”
　　“小妹……”尹阙脸色大变，慌张地想要阻止。
　　“怎么？干什么不让说？”扣子露出了冷酷的笑。
　　“小妹！”尹阙难堪地大喝着。
　　“我不是你小妹，也没有你这样的哥哥！”扣子立刻脸色一沉，“你干什么翻脸，难道我说中了你的心事，恼羞成怒了？！”
　　“你！”尹阙脸上一阵青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要是没有事情，”扣子瞥了她一眼，“我可要走了。”
　　尹阙无语，他又是迷惑，又是不安，又是心痛地看着扣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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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扣子双手抱着蜷起的腿，坐在村头拱桥的桥洞里，头枕在膝盖上，一脸迷茫地看着平静的河水。她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和尹阙撕破了脸。
　　“都忍了这么久了，”扣子喃喃自语着，“干什么又说了出来？而且还说得那么难听……”其实，她知道尹阙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当然不会为了追求舜华，而利用自己，但是当时她好像被妖魔附体，不知不觉说出了伤人的话。将对舜华的怨气，全部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这都是舜华的错……”扣子迷茫的目光变得冷峻，如果没有她说的那些话，自己又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如果没有她在就好了……”
　　“是么？”一声疑问，带着几丝讥诮，淡淡地传来，接着，耗子有些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了桥拱前，“如果真想让一个人消失，那可是简单的很……”
　　扣子一惊，不解地看向变得莫测高深的人，他脸上冷冷的笑意，居然让扣子看了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就连他身后的流水、垂柳、斜阳、人家……都变得灰暗、肃杀。
　　可是，扣子依然倔强地盯视着他，目光中有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耗子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对于面前女子的执迷不悔而叹息，“你知道么？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你小名‘扣子’的由来。”
　　扣子低头苦笑，她也没有忘记，这个村里的人管一条道跑到黑，不知变通，叫认死扣。而她的扣子就是这么来的。长大也没有变……
　　“你真的那么讨厌你的姐姐么？”良久，耗子又问了一次，希冀着扣子能改变主意。
　　“讨厌！”扣子依然斩钉截铁的说，“恨不得她去死！”
　　“唉……”耗子又在叹息了，“如果她死了，你不后悔么？”
　　“绝不！”
　　耗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扣子，目光中满是无奈，不过他还是将自己的打算说了，“那我倒是可以帮你……”
　　而扣子却只是满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苦笑着，说，“那敢是好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