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天气晴，夜间繁星无月 ...
-
时间从指缝间慢慢流过……
原本因为细雨打湿的地面，如今已经被炽热的太阳夺去了所有水分而干裂。即使太阳已经落到了西方的地平线上，空气中依然有着蒸人的暑气……
扣子赤着脚踩在温热的地面上，感受着土壤的粗糙。手中却拿着扇子拼命地摇，不一会儿，刚刚洗过澡的她，又出了一身汗……
扣子知道，这就是夏天，让人烦躁的夏天……
而比这溽热的天气更让人难受的是：她要追到来了……
*****************
“扣子，你还在发什么呆？”姥姥一脸兴奋地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拎着一大篮子菜。她一进门就看到扣子赤着脚、低着头、一脸烦躁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不禁催促，“赶紧去村口看看，接接你姐姐，免得她找不来这里。”
“她又不是没来过。”扣子头也没抬地别扭咕哝着，“就算忘记了到这里的路，也还长着嘴，一问不就知道了，干什么让我去接？”
“死丫头，你说什么呢？”姥姥干瘪苍老的手轻轻拍在了扣子的身上，“去接你姐姐难道还不愿意啦？真是越大脾气越古怪，你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快去，快去……”
扣子忸怩着，磨磨蹭蹭不想去，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了……
“姥姥……”拖着长长尾音、微带撒娇而甜腻的声音传来进来，接着就是一张无比欢欣快乐而又无比艳丽的笑脸出现在门口，“姥姥，我来了！”
扣子眼神一黯，失落地看着姐姐丢下行李，夸张地扑到姥姥身边，亲昵地抱着老人瘦小的身体，听着她诉说着满腔思念……
姥姥高兴得似乎连嘴也合不拢了，口中一个劲儿地念叨，“好，好，好……”
“啊，”扣子看到姐姐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从姥姥身上起来，撒娇“姥姥，一看到您啊，我居然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外面还有一个人呢。”
“什么？”姥姥也是吃了一惊，忙向外看去，大门口早已经恭谨地站了一位英俊文雅的青年，他一看到众人向他投射而来的目光，有些羞赧地笑了。
扣子听着姐姐大方地介绍，“姥姥，这是尹阙，您看看好不好，好的话就有可能是您未来的孙女婿，您要说不好，我立刻就将他甩了。”
“舜华！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姥姥瞪起眼睛，作势要打。
可是扣子看得出来，对于姐姐的话，姥姥是极为喜欢的，连看着尹阙的目光都温柔怜惜起来，似乎这个温柔腼腆，而又英俊的年轻人真的成了自己的孙女婿。
而这个认知让扣子更加黯然悲伤起来。
“嗨，怎么了？”舜华拉了拉扣子的衣角，“发什么呆呀？我来你不高兴吗？要不是我了解你，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没错，我是失恋了。扣子想向看起来快乐无忧的姐姐大叫，而让我失恋的人就是你！我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为什么从小到大你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夺去我最喜欢的东西，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情？！为什么你总是夺取别人对我的注意？！
不知道扣子心中正在翻江倒海的舜华，亲昵地拉着妹妹的手臂，抱怨着，“你来这里都快一个月了，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害得爸妈和我都担心死了。我这可是特意请了假来找你，你也知道我上班的地方竞争有多大，如果我被解雇了，你要记得养我啊……”
扣子一声不吭的听着，忽然有大笑的冲动，舜华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横刀夺爱，却总说成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压抑……扣子拼命压抑心中奔腾的怒火，拼命压抑想甩开舜华拉住她的手，然后大骂，甚至打她一顿地冲动……压抑的结果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就被舜华拉进了房间里，听她诉说着自己最近的难题、苦恼；间或看着她和尹阙甜蜜地嬉笑怒骂；还有姥姥对他们宠爱有加地询问……每到这时，她就地地道道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
硕大、浑圆、如血一样的残阳终于掉到了地平面以下。
微风徐来，将空气中的溽热，慢慢扫去。
扣子站在庭院里，透过玻璃，看着屋中依旧不减热力人群，听着他们推杯换盏时，发出的笑语喧哗声，更是寥落寂寞。
那热闹是属于舜华，属于尹阙，属于姥姥，属于所有的亲朋……但唯独不属于她，她站在屋外，看着里面，竟觉得是在看一出无聊的人间喜剧。
不！也许她也是里面的演员之一，而站在这里的只是一缕幽魂，一线思想，或者其他什么……谁知道呢？
也许这所有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像庄周梦为蝴蝶，醒来后“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庄周与？”也许她一会儿就会醒来，对现在这梦里的痛苦全部忘记，然后去游戏玩乐……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扣子看到舜华挡下尹阙手中的酒，微嗔地说着什么，而周围的人哄笑着……
这一片欢乐中，有谁会注意到一个失意的人？扣子黯然神伤，留在这里也是徒增烦恼，不如离去……
想着，她便借着星光，慢慢地向外走去，当她走到门口时，听到明亮的灯光中，又是一阵欢笑……
扣子不敢回头，急速地离开红砖围成的院落，信步在街道中游荡着，不时地仰头看看黑丝绒般的天空，还有天空中明明灭灭的繁星……沁凉的夜色中，她沉甸甸的心得到了些微的喘息……
“你现在看的是巨蟹座。”耗子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扣子耳边轻快地响起，令扣子猛然转头，险些碰到他微笑的脸。
那张脸是那么的近，扣子仿佛能吸入他呼出来的气。立刻，扣子的脸就涨红了，她悄悄地退了一步，拉开那显得尴尬而又有些暧昧的距离，同时不解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散步啊。”耗子理所当然地回答，紧接着又说，“对了，你是巨蟹座的吧？”
“你怎么知道？”扣子惊讶，她是直到高中，身边坐了一个星座迷的同桌才了解自己的星座，绝对不可能告诉他啊？
“猜的。”耗子笑着说，笑容中藏着小孩子似的调皮。
“那怎么可能？”扣子不信。
耗子忽然一本正经起来，问：“你知不知道巨蟹座的由来？”不等扣子回答，他又飞速地说道，“希腊神话中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完成的十二件功绩中，第二件就是消灭雷伦沼泽中的九头蛇……”
“喂，这个故事我早就听过了。”扣子不耐烦地打断他。
耗子戏谑地瞟了一眼扣子，继续，“那你也知道了在赫拉克勒斯砍掉九头蛇最后一个不死的头时，赫拉曾经派下来的那只大螃蟹的结局了？”
扣子的沉默，代表她默认了。
耗子眼中的笑意更深，“那只大螃蟹明明打不过大力神，却偏偏要不顾性命锁住他的脚，结果自寻死路……”
“你到底要说什么？”扣子不喜欢他脸上那种表情，坏坏的，好像在算计着让人步入圈套。
耗子脸上的笑意更深，“像你这样，又傻，又笨，还认死理，不和那只笨螃蟹一个样么？这又有什么难猜的？”
“死耗子！你拐着弯儿骂我笨吗？”扣子气得瞪圆了眼睛，手也向他招呼过去，“今天看我不打死你，为民除害。”
“哈哈……”耗子大笑着闪开。
两个人嬉笑着，打闹着，欢声笑语在乡间宁静的空气中飞扬。扣子也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她无忧无虑地追随在耗子的身后，等到累了、倦了……还是孩子的他们就找个犄角旮旯一躺，熟睡，等待亲人的呼唤声唤醒他们。但那时往往已经日落西山，家家炊烟飘起……
扣子觉得时间好像倒流了回去，她依然是那个乡村间的傻丫头，不知情滋味。蓦然间，扣子心情从云端跌入深渊，奔驰的脚步沉重得再也提不起、迈不出。被施了魔法的时间又恢复了正常。
意识到扣子的心思转变，耗子也停下脚步，止住笑声，倚在一户人家大门口老槐树上。那家门口低瓦数的灯泡散发出暗淡的光芒，本来想为过路的人照清道路，此时却投在了相对无言的人脸上。
扣子看着隐藏在阴影中的人，感觉空气也随之沉寂下来，耳中只剩下远处的蛙鸣、人语，与近处蟋蟀的叫声……
良久，耗子打破了沉默，语声悠悠，竟有无限苍凉寂寞，“看来我们也成了边缘人，融不进人家的笑语欢歌……”
扣子提不起精神地笑笑，讥诮地回了一句，“够酸的，你什么时候成了诗人了？别和我转文。”
“呵呵……”耗子俯身而笑，“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怀念小不点的你。那时你虽然笨笨的，但是很可爱。”
反正我现在就是又笨又不可爱。扣子狠狠地踢着脚边一块石子，那石子从她的脚下滚到了黑暗中……
耗子抬头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女孩儿，笑了，“你记不记得以前你最爱听的故事？”
“不记得了。”扣子别扭地回答，但是她的脑海中不自觉地闪现出一片蔚蓝海洋，海底美丽的珊瑚之间，一群精灵嬉戏玩耍，其中最美丽的、有海藻一样头发的小公主却闷闷不乐……
“是吗？”听耗子的声音似乎并不在意扣子地回答，他怀念的继续，“真可惜，我最近倒是常常想起它来，我记得那时你还没有上学吧？却吵闹着要跟我们到学校。”
说到这里，耗子的声音隐隐带出了笑意，“在一年级的教室里，在桌椅板凳之间，你坐着小马扎儿，安静地听老师念《海的女儿》，老师讲到小美人鱼消失的时候，你忽然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涕泪齐飞，一个劲儿让老师给改结尾，不让小美人鱼死，不然谁也哄不好，弄得老师哭笑不得。等到不哭了，你又缠着人给你讲，讲完了还哭……”
没想到那时，我就有自虐的倾向呢？扣子苦笑，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个情节了。在模模糊糊的印象中，她确实在没上学时，就到乡村的学校里去过……不过脑海中断断续续的情节是：在教室里，在一群笑着的大孩子中间，她拼命的窜着，跳着，想要抢回自己的发卡，结果发卡掉在了地上，断了，然后她拿着半截的发卡，哭了……
人总是对自己受到的伤害记忆格外深刻呢，扣子茫然地想着，即使小孩子也不例外。
“那时我也觉得善良的小美人鱼太可怜了，安徒生为什么不让王子喜欢上她呢？”夜色中，扣子感觉他的目光投注在了自己身上，她也喃喃地问着，“为什么呢？”
耗子低声动情地回答，“因为安徒生实在太爱那个人鱼小公主了。他不忍心让那么纯洁、美丽、善良的人受到世俗的权利、欲望，还有繁琐的生活污染，所以才会她让变成了天使，得到了人鱼梦想的永生。”
“……”扣子心中一动，心中似有所感，但那种顿悟却如电光，一闪而逝。
“唉，”耗子忽然一声叹息，“人啊，总以为得不到或者已失去的是最好了，殊不知在失去的同时也获得更多。”
“现在你又变成哲人了？”扣子侧过脸，隐隐有些了解了他说话的目的，不过什么也不知道的他又怎么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
“你这些大道理，还是说给别人听吧，”扣子将脸隐藏在垂下来的长发里，故作轻松地笑着，“你怎么动不动就教训人了？再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我可要走了……”
“扣子……”犹疑、不解的轻呼声在扣子的身后响起，令她猛地回过身，舜华美丽而又讶异惊奇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担忧地看着扣子，问，“你在和谁说话啊？”
“和……”扣子一转身，却发现倚在树上的人早已消失不见，所以她又将后面半句话吞了回去，只是淡淡地说道，“没和谁，我在自言自语……”说完，她想要转身离去，可是目光却不自觉地又瞟了那棵树，耗子什么时候走的？他走之前为什么不说一声？还是他看到舜华来了，所以躲开……
一连串的疑问充塞了她的心，让她没有看到舜华又是担忧、又是不安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天气晴，夜间繁星无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