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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你以为我想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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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光,此刻一点也不柔和,映照在张弦的脸上,直生出苍白的硬朗。
我借着他转身的机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就发现,他匀称的卧蚕下面有着淡淡的黑眼圈。原本就双的眼皮,现在双的更加厉害,神情之间有一种淡淡的疲惫感。
这几天,他的确是很累。前几天我只是假寐,不肯说话,我妈也鲜少开口,他就静静坐在那里,叫医生,买吃的,做笔记,看书。
后几天我渐渐肯开口说话,直到刚才爸爸来了,我说了这几天加起来都比不上的话量。可是却完全没有作用,最终还是他说服了我妈,又安慰了我爸。
而且,照他刚才的问题,他已经完完全全调查清楚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甚至是我这个当事人都不敢确定的事情。
的确是累。
他伸手拿起我的水杯,张嘴喝了一口,动作缓慢,连吞咽的动作也极尽雅致,连挺直鼻梁下的玻璃杯都连带着有了精致的意味。
他没有说话。
我看着他,他喝完水,把水杯放回到床头柜上,整个人靠向了椅背,深邃双眼望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然后,他阖上了眼皮,浓黑睫毛投射下淡淡的阴影,白皙脖颈倚在了沙发上,整个人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躺倒了上面。修长笔直的腿交叠在一起,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放到了大腿上。
时间一晃,十分钟就过去了。
我看着他,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急躁起来。
当年的事情,我的确是想知道的,我这么久以来的固执,执拗,我也希望,有一个很好的理由能够推翻它们。
我也会累,我也会在睡不着觉的时候怀疑我自己。
可是,如果事实真的是那样,真的是她的精心谋划,我又会怎样。
我还是想要知道。
即便心里对张弦的疲累有淡淡的愧疚感,可是眼前的人,我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做什么要这样?我不是杰克,他也不是露丝,摆出这么个仪态万千活色生香惹人垂涎的模样是要做什么。我可是个连素描都不会的菜鸟。
换一个角度来想,他的的确确是个天生美人胎,随便一个无心之举就能让人心神窒息,但是就算那样,他的喉咙不是用来发声的么,话一出口不是说给别人听的么。说给别人听的话不该有点诚信么。
还是说,这个房间不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心里突然有点毛骨悚然,接着就转回头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眼病房。
“这几天,我说了好多话。”他突然淡淡开口说道,“我不太喜欢说话。”
“可是。”我吓了一跳,转回头来看着他依旧闭着的眼睛,心里有些尴尬,“你刚才问过我的意见,你……问我可不可以。”
“嗯,好像是这样的。”他低低应了一声,两只长臂撑起,交叠在一起枕在了脑后:“我刚才是怎么说的,有点记不太清了。”
“嗯……你说,现在说,可以么。”我垂下了头,心如擂鼓,一时间不敢看他。
“不可以。”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他,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星目直直看着我,嘴角平平的,没有任何弧度。
“好像只有用这样的方式。”他薄唇张开,双眼依旧看着我,语气不紧不慢,“我才能说出我的想法。”
我看着他,愣住了。
“是不是。”他直起脊背,双腿翘起二郎腿,手抚到了扶手上。
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时间缓慢流动,阳光渐渐流转,我看着他明明有些探寻却又不急不躁的神情,心里焦躁的血液,突然就流淌出了另一种有些难以自控的情绪覆盖了一切。
“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半饷,我低下了头,咬着嘴唇低声问道。
“救我,调查我的背景,安抚我的家人。”我顿了顿又道:“对我做出的承诺。为什么。”
“因为我想。”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好像我鼓足勇气说出的话,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为什么想。”我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张口就继续问道。
“刘宽能对你做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做。”他嗓音懒懒的,依旧毫不在意。
“那不一样,张弦。他是我的朋友。”我有意忽略他语气中的冷淡,轻声说道。
“是么。”他却突然站了起来,“你确定?”
“你不想告诉我。”我仰头看着他,笑了笑:“就不要提出来。那样,你就可以少说很多话。”
他俯视着我,黑眸再浓郁,脸庞再苍白,却也有着十七岁少年应有的清秀纯澈。
还是会有脾气的么,我看着他,没有惧怕,直直和他对视着。
他也只有十七岁罢了,纵使家庭背景再深,心智再聪慧,终不能违反成长的力量,他也应该有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兴趣,自己真实的表露。
而不是,总是像一潭沉静的湖水,毫无波澜,叫人看不透,猜不出。
他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他才重新开口。说了一段让我毫无防备的话。
“我的父亲虽不爱从商,但是出于家族压力,还是继承了了爷爷的产业经商。可是,聪明如他,终归有一天他还是找到了一个好办法。”他的神色突然平静下来,走过来坐在我的床前,语气浅浅,剑眉如墨,“他娶了一个他并不喜欢却有足够能力解脱他的人。新婚一个礼拜之后,他便开始独自一人旅行,追求自己毕生的梦想。”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眉眼之间神色已再无疲惫冷漠之意,与往日温润疏远模样再无两样。好像我刚才看到的人,只是我自己的一个可笑的幻觉。
“可能出于这一点,我和妈妈的关系要好一些。她忙于事务,身体不佳,平日里极少对我有什么要求。只要一旦对我有所求,我也必定答应。”他侧过脸不再看我,淡色的柔和嘴角微微扬起,“可是有一天,我却没有答应她。因为,我去救了一个人。”
我心里一窒,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就听他说道:“那天是她的生日,她素来不善表达,只是连日来奔波斡旋完成了父亲离开公司前想要实现的一单收购,然后在那天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他听了却只说了声好,便挂了电话。她挂断了电话哭红了眼,回过头来叫我放了学早点回家,留在家里陪她。”他淡淡说着,好像是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阳光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渡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廓出让人无法接近的距离感。
“晚上,她自己醉倒在客厅里。我却没有回去。”他说:“当我穿着沾满血渍的衬衣回到家,却发现,她仰躺在地板上,血流的比我更多。”
“张弦。”我有些颤抖地开口,惊诧地看着他。
“所幸她现在无恙。可是,日后如果再发生那样的情形。我还是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他没有理会我,突然转过脸来,深邃双眼毫不避讳地看着我:“所以说,我想。就算我不喜欢说话,如果我想,我便还是会说。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但是如果我想做别的事情,我便还是要去做。所以,你还想要说什么。”
我的心里好似被一只手用力地握住了,怔怔间觉得浑身都是窒息般的酸痛,我看着眼前人,自知再也没有资格说出任何话。
可是,心不随理智,在心脏的某个角落好像有一只怪兽,咆哮着挣脱了无形的束缚,不安的情绪和紧张的疑问让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为什么。”我看着他鼓足勇气大声道:“我不懂,为什么你会想这么做。”
他坐在我的身边,我过于大声的询问在空旷的病房里有些刺耳,他长眉皱了皱,认真看着我道:“你呢。为什么刘宽那样不信任你,那样背叛你之后,你还是会选择沉默,还是会忍受,还是会心疼,你又为什么想。”
他过于认真的眼神让我有些难懂,我的心脏却立刻爆发出了一种难以言状的酸楚和疼痛。
“张弦,你没有朋友。”我看着他哑声道:“你没有朋友,所以你不知道。”
“林若。”他淡淡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清浅温和的嗓音,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听到的歌声,叫人心神俱宁。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将近三个月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不是学习委员,不是你,是林若,这简简单单熟悉无比,现在却又让我觉得有些陌生的两个字。
他看着我,精致的眼窝下黑郁的眼睛直视着我,身上浅浅的冷香包围着我,那样的两个字,竟然叫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过一个人么。”他的薄唇勾出一个有些冷漠的笑容,语气是鲜有的生硬,“你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所以你不会知道。”
“那样毫无理由地失控,那样毁掉自己十几年来引以为豪的镇定。你以为,我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