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如初见》吴文

7、七

　　而对于边城的百姓来说，庙堂高位是谁来坐并不重要，只要能够让自己吃饱穿暖便是神明。他们平时无非就是关注今年种下的粮食是否会丰收，东市的张屠夫娶了一个满脸麻子却家财万贯的老婆，西街五十好几的周员外宝刀未老喜得大胖小子……而今天，南坊靠打渔为生的一对老夫妇竟然在河里网到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
　　说她是女人，是因为大夫号脉号出了喜脉。这未婚先孕，可是羞辱门庭之事，难怪要跳河自杀。
　　可是善良的边城百姓却对她极好，非但不再次将她浸猪笼，反倒很同情她的经历。因为这个女人还是个傻子，尽管那老夫妇说她说自己可能是有人家的，还有信物为凭。可谁会相信？估计是哪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欺负人家姑娘傻，偷了腥却抹嘴跑了。
　　她很少说话，总是对着人傻笑，却做得香甜美味的糕点。救她的老夫妇膝下无儿无女，见她可怜却乖巧，摸出了多年的积蓄置起了一家糕点铺子。精良的手艺，铺子客源不断，老夫妇便也不打渔了，专门守着收钱。
　　这个傻子在同年八月生下一个八斤重的男娃，把这两个寂寞的老夫妇高兴坏了，还专门为他摆了百天酒。
　　月子后的她丰腴了不少，别有一番少妇的韵味。也有不少人试探口风是否愿意改嫁，可她总是傻笑着摇头。
　　五年之后，当今皇上登遐，西街的布告墙上贴出一张白色的讣告。
　　老奶奶扎了几朵小白花递给她一朵，告诉她当今的皇上驾崩了。
　　接花的手猛然一抖，白花掉落在地，她蹲下去捡，却久久没有站起来。
　　她跑到西街，告示前围了一圈人。讣告上先是告知先皇驾崩的事情，然后歌颂先帝，再说明因先帝并无子嗣，故由其弟玄王继承大业，改年号为景昭云云。
　　边上也有人在议论这英年早逝的君王，惋惜这为仁君的短命。有些人说他这么早就仙逝主要还得归责于五年前谋反的将军，因为自皇上还是皇子之时他就开始在他的饮食中下毒，日积月累当发现时便纵使华佗在世也无回天之力了。
　　当然比起这些，他们更关心的是新帝是否能继续保证他们的安居乐业。不过只是短暂的一声叹息，人群便各自散去。
　　他们并没有留意到，有一个女人轻轻地吻了那张讣告。
　　又过了三个月，新帝也算勤政勉国，百姓们也安了心。
　　之后他们很快就被东市新开的明月楼给吸引了过去，那可是小城目前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啊。关键是它开张的前三天随意吃喝，对，都是免费。
　　如此好事，世间难得，一时间＂明月楼＂成了大街小巷都知道的招牌。去过的人回来之后，啧啧赞叹明月楼装修之豪华，回味无穷明月楼食物之美味。
　　 一时之间糕点铺的生意清淡不少，可是这天，这个简陋破旧的小铺来了一位气质极佳的贵公子。
　　 一袭白衣，玉冠束发，翩翩浊世佳公子，就像所有才子佳人故事当中风流才子的形象，从书里面走出。他沐浴着金黄色的霞光，带着温暖和煦的春风走进来。小镇上穿白衣的人也不少，可是能穿成嫡仙一般气质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叔叔，您要点儿什么？＂铺子里传来一声糯糯的问询。
　　 他这才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啃着手指，歪着头看着他，他微笑地问：＂小娃娃，可有桂花糕？＂
　　＂喔，店里有芙蓉糕、栗子糕、苜蓿糕、红豆糕……可就是没有桂花糕。＂娃娃认真的将店里的糕点品种数了个遍。 
　　 他微微一愣，然后蹲下身将他含在嘴里，粘满口水的手从嘴里拿开，掏出手巾擦了干净，温柔地问道：＂娃娃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念。＂小念睁大眼睛看着他。＂
　　＂那小念吃过桂花糕么？＂他问。
　　小念晃着头得意地说道：＂当然吃过，我最喜欢吃桂花糕了。我妈妈经常会做，但是我们从来不卖。＂
　　他又是一愣神，有桂花糕却不卖？不过，他又想明白了，这样的思维恐怕只有她才会有。
　　他问小念：＂叔叔也很想吃桂花糕呢，你说怎么办？＂
　　小念眨着眼，又咬上了手，很为难。
　　他叹了口起，又伸手拿开小念的手指，问道：＂小念的妈妈呢？＂
　　小念委屈地抠着手指说道：＂妈妈在里面。＂
　　 他说：＂小念帮叔叔叫一下妈妈好吗？＂
　　 小念却机警地问道：＂叔叔认得我妈妈？＂
　　 他嗯了一声，拿出一个很旧的荷包，上面绣着几只燕子，他说：＂帮叔叔把这个给你妈妈好吗？＂
　　小念接过荷包，这才蹬蹬地跑进里屋。
　　他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是一会儿。他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却在门帘后停顿了很久。然后，门帘打开，他看见了她。
　　 小念呆呆地看着他直直走到妈妈面前，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仿佛积聚了多年的情感，他害怕她的再次逃离，他用尽了全部的气力。
　　他在她耳边轻唤：＂小呆子，我来了。＂
　　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瓮瓮：＂对不起。＂
　　她摸着他的鬓发，轻声说道：＂是我不应该离开。＂
　　＂你逃离我给你安置妥的地方之后，我几乎是盲目的寻找你的下落，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有探子找到到这里，对不起，害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他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
　　他说：＂我们不要分开了好吗？＂
　　她说：＂好＂
　　她忽然问道：＂你的病怎么样？＂
　　他身体一震，黯然答道：＂不知道。＂
　　＂那还能有多长时间。＂
　　＂不知道。＂
　　＂对不起。＂毕竟是她的父亲所为。
　　＂这不是你的错。＂他安慰着她。
　　＂你还活着就好。＂她突然哭了起来，然后紧紧地回搂住他：＂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他说：＂好。＂
　　她在他怀里哭着，他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好久以前妈妈哄她一样。
　　很久很久，她才抬起头来，眼睛红红，脸颊还布满着泪痕。
　　他拨开她粘在额前的头发，亲昵地摸了摸她哭得通红的鼻子对她说：＂还是你笑的时候好看。＂
　　她睁大着泪眼看着他，终于掩着鼻子笑了。
　　眉眼弯弯，笑容明媚，一如当年斑驳树荫下的初见。
　　儿子在下面扯着她的衣袖，她含着泪微笑着低下身抱起他：＂你不是一直问你爹吗？诺，站在你面前就是。＂

　　一个月后，明月楼的老板娶了南坊糕点铺的傻子。婚礼之奢华，排场之庞大，让小城的百姓着实开了眼界。
　　小城的人们顿时炸开了，原来五年前跳河自杀的傻女人果然是有婚配的男人的，而且还是一个众人眼中的金龟贤婿。相比之下好似那傻子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不少的母亲开始对自己的女儿抱有幻想，像南坊那傻不拉叽的女人都可以寻到佳婿，还有什么不可以实现的。
　　（完）

　　故事到最后，居然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可有时候，在这只有两个人的爱情面前，那符号一般的名字倒显得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