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河东狮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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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五月黄州，一连半月都飘着雨。就像是特特令人偷懒似的，叫人浑身的骨节都要酸软。若不能出去走走，怕是总有一日会发霉。
作为贬谪黄州的团练副使苏子瞻，自然不会放过这样摆脱发霉的机会的。他在龙丘的好友陈慥陈季常，是个与他十分投契的隐士。不过在子瞻看来，这位行为疏狂，傲视富贵的官宦之子，总归是一个装扮着“方山子”外衣之下豪爽天真的性情中人。
就比如说，陈季常在龙丘的住处濯锦池，明亮宽敞，陈设华丽，怎么看，都不是人们印象里那些苦行的隐士的居所。更遑论他与朋友宴饮，常常通宵达旦，尽兴至极。
再比如说，陈季常在家中还蓄养了一群歌姬，个个青春明丽，歌声动人，又十分善解人意。每每招待朋友，都让人如闻天籁，不知身在何处天宫仙府。
不过，这等奢美的表象，还是被善意的嘲笑了。
这日午后，小酌罢了，苏子瞻笑眯眯告辞，顺便把折成方胜的诗笺递给陈季常：“啊哈，季常兄，待苏某走后再看！”又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呃，看后即烧，即烧哈！若是令嫂夫人看到，季常兄就莫怪自己没把苏某的提醒记在心上……”
苏子瞻仰天大笑出了门。同行的朋友有人好奇至极，便开口问他：“子瞻，你与季常写了什么绝妙好词，莫要藏起来不给大家欣赏呀！谁不知道子瞻兄你是诗书画三绝呢！”
苏子瞻酒意微醺，歪头想了片刻，依旧是呵呵浅笑：“佛曰，不可说！”
众人都笑了：“子瞻兄这等神秘呀！吾等非要知道怎么办！难道要回去堵堵季常兄么！”
苏子瞻见众人不依不饶，无奈地把头摇摇：“呵呵，待下次季常请客，诸君且细听听，有没有奇怪又不合时宜的声响便是！若听得了，就去亲自问季常好了！”
“嗯……说来也是奇怪，季常兄每次宴请吾等，先还是和乐融融，只每次歌姬一出，便听到不知何处传有大喊大叫的声音，似是女子……”一人细想起来，果真如此。
“是也是也！”另一人也抚掌不已，“还有，那厅中夹壁，总会被敲得砰砰直响，初某还以为是击鼓，后听听，这又不合律……”
众人越想越觉得内中有机密，不由抬眼一道望着苏子瞻，双双眸子都闪闪发光：“子瞻兄莫非知晓个中密闻？”
苏子瞻扶着小童对大家摆摆手：“不说不说，诸君有意，就去亲问季常吧，哈哈哈哈！”
无意中被苏子瞻甩了一个大包袱的陈季常，此刻正看着苏子瞻的七言小诗哭笑不得。
字可是真好字！苏子瞻这笔字价值不菲，自家夫人柳氏可是爱之深切。本该把这首难得的苏笔在自家夫人面前炫耀一二，可这诗意……
“子瞻兄！你……好误我也！”陈季常边摇头便依依不舍地把诗笺凑到火烛上边。
不意却被人打背后一把夺过，耳朵也被人揪个正着：“这是什么？可是哪个歌姬赠夫君的闲词小意？”
陈季常哀声连连，回身抱住忽然出现的夫人柳氏：“夫人且慢动手……不是歌姬不是歌姬……”
柳氏妩媚双眸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陈季常：“嗯？不是歌姬？夫君为何要烧掉？”
“呃……”陈季常被柳氏堵了一句，只得把头摇摇：“啊！我的夫人，我的好娘子，我也舍不得烧啊！这子瞻难得写给我……”
柳氏眼睛一亮：“是苏先生写的？那妾可要好好欣赏！”
陈季常眼睁睁见自家夫人芊芊玉手打开方胜，不免心中哀叹：“苏兄啊！子瞻！怕是这一回，你会被我家夫人在心里摔打许久了！”
“你笑我便好，说我夫人是……”
“哈哈哈！”柳氏指着诗笺乐不可支，“夫君！夫君！妾真真是河东狮么？竟令夫君杖落茫然，如闻惊雷？”
陈季常心往下沉，道是不对，道不是，也不对！抬眼看看柳氏，见她笑容满面，艳丽犹如西京的牡丹，这是，真开心？怎的，看去隐隐还有几分得意？
柳氏弯弯眉眼，将诗笺收在怀里，又轻轻挽着陈季常的手臂：“夫君，你可知晓，妾生平最爱夫君一人，也不愿与旁人共事夫君，恨不得将夫君藏得好好的，再不许旁人看上一眼！可是妾也知道，夫君形貌风度，都是世间无二的，妾又希望人人都看到，妾的夫君竟是这样好的人……”
“妾在夫君宴饮上大喊大叫，只是怕那些歌姬近了夫君身前，以容色惑得夫君怜惜，而妾只能心痛如绞。妾杖击夹壁，不是为了破坏夫君的宴饮，而是想让夫君知道，酒醉伤身，酒乱心智。妾一心一意，是愿与夫君共度百年的……”
陈季常闻言，只觉得心头一阵暖意。
自己这位夫人，其实不过是性格略略急躁一些，可她满心都是自己一人，处处体贴自己，又和自己有许多相知相识的地方。若是男子，当是可以倾心的知己。
而她为女子，是他陈季常明媒正娶的夫人，是他一人珍藏深闺的明珠。这是何等的幸事！
“夫人……”陈季常欲言又止，指了指柳氏怀中，“那子瞻兄写的，夫人不介怀么？”
柳氏含笑点头：“怎么不介怀？夫君，下次你单独请请苏先生，妾，会替夫君出气的。哼！敢说我家夫君惧内！敢落我家夫君面子！”
陈季常大笑：“是是是！季常只盼着夫人替我出气！”
“我的面子，只有我家夫人可以落得！”
梅雨不知何时停了。濯锦池里隐隐约约传来小仆的说话声。
而后，房前屋后的树上，鸟雀亦开始鸣唱。
暮色渐生。西山晚霞如火如荼。
而身处居所的苏子瞻，不知为何浑身一冷，打出两个喷嚏来。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河东狮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