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张陆]纵使相逢》wozhijian

5、第 5 章

　　安抚好蚕丛，凯枫松了口气，如约去分拣药材。他性不喜静，一会儿便假装身体仍虚弱，回去休息。
　　进房见陆南亭打坐调息，面色已是好了很多，心下一喜。
　　陆南亭见凯枫进来，摆手叫他过来。
　　“累不累？”
　　“累倒不累，只是无聊得很。”
　　陆南亭失笑：“不是说要学分辨药材吗？”
　　“一会儿就都学会了。”凯枫撇撇嘴。
　　凯枫天资聪颖，陆南亭一向是知道的，这时也是欣慰点头，然后执起凯枫的手。虽然凯枫看上去无甚大碍，陆南亭却仍不放心，定要亲自把脉才行。过一会儿，他点点头，让凯枫休息。凯枫却不愿意，要与师兄一同打坐。见凯枫精神这么好，陆南亭便干脆细细问了获救后的情况，把恩人们都记下，心中盘算如何致谢。
　　然后打坐调息，运功疗伤，半晌伤势已好了大半，便叫起凯枫。
　　凯枫疑惑地问：“要走了吗？”
　　“那些妖魔若是察觉到你……我的气息，怕是会追来。”怕给凯枫心中留下阴影，陆南亭中间改了口。
　　既然行踪被妖魔发现，此时再去委托那友人抚养凯枫，已是不妥；保护不了凯枫不说，怕也会连累友人。若将凯枫放在翠微阁，他也不放心；为今之计，只有赶去巴蜀弈剑听雨阁，等待师父卓君武回来，禀明师父后再做打算。
　　凯枫开口想说那群妖魔已不会追来，但想到蚕丛仍在周围，不好细说，只有打住。
　　陆南亭果然是掌门首徒，虽然南字辈中他不是最年长的，但虑事一贯周到，获得一致认可。此时他除了给村民一些银两物什作为谢礼外，也于村边布下阵法，消去凯枫魔气，以免追踪的妖魔到来，伤及无辜。
　　只可惜那飞剑跟随他多年，如今被毁去，匆忙间找不到替代。好在乾坤袋里还有一张灵兽符，他催动起来，唤来一只“绝地”，一大一小两人共乘，向巴蜀飞去。

　　凯枫除在安国寺短暂停留外，便是在翠微阁长大，第一次出门来，先是飞剑后是灵兽，高来高去，没看到一丝风景。那救了他们的小村虽然也是一景，但也是陌田青草人家，又因在翠微阁附近，韵味都有几分相似。
　　这回他们降落地上，凯枫抬头一看远远的有高大城门，有熙熙攘攘人群，还有全副武装兵士巡逻守备，景致与先前看到的大不相同，不由得好奇心起，已是凝神打量起来。
　　“师兄，这是哪里啊？”
　　“这是望川镇，师兄有些物件要采买，然后再带你回弈剑听雨阁。你若是饿了，我们先去寻些吃食。”
　　凯枫高兴点头，一路欢喜，看到糖葫芦等新奇事物，也不等他说想买，陆南亭便已经掏了荷包。大师兄心细，也知小孩第一次出门，好奇心重；弈剑听雨阁常帮普通人斩妖除魔，也收些供奉；掌门首徒拿的月供自然不少。是以此时他并不怕花钱，只管给凯枫买些好东西。
　　停留于望川镇，却是有别的考量。虽说朔月已过，凯枫身上魔气几乎已褪去大半，但弈剑听雨阁毕竟不同那翠微阁——翠微阁中只有傅靖云、靖言两位前辈，前者便不太管事，后者更是一心研究棋弈之道，故此凯枫虽闹出些风声来，两位老前辈仍是不闻不问。弈剑听雨阁中高手如云，万一察觉到凯枫的魔气，怕等不到师父回来就要对他不利。是以思来想去，便打算现在望川镇停留一段，待凯枫魔气完全消除，再回弈剑门派。望川镇也是个重镇，人气旺盛，又有兵士守备，妖魔便是要出手袭击，也需考虑三分。

　　饭饱之后，二人又去到工匠处。凡世的剑，并不合修仙者使用。弈剑本门有一剑阁，收藏的都是含天地灵蕴的宝剑，师叔卓君文奉命看管。只是现在灵兽符已用去，只有在望川镇找一把充做飞剑将就着用，否则连飞上蜀山都无门。
　　矮个子里挑高个，在工匠处见到的皆不入眼，但也只能挑一把最好的买了。又见凯枫眼神中分明有些渴望，陆南亭笑道：“回去之后师兄给你找一把更好的便是。”
　　凯枫却假模假养地执了个礼：“不可不可，弈剑弟子十岁前不可佩剑，师兄怎能为了我破例。”
　　看他人小鬼大，陆南亭忍俊不禁，含笑道：“师兄确实不会为你破例，”见凯枫眼底写着失望，“不过送你几件新奇法宝也是可以的。”
　　凯枫眼珠子几乎发出光来，扑上来搂着腰不放：“师兄最好了！”

　　逛了半天，凯枫身上仍残留些许魔气，陆南亭只得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入夜，正熟睡，凯枫忽然觉得面上拂过什么，体内一股气息止不住地活跃起来，折腾得他不得不醒了。
　　看看四周，却没有什么异状，体内气息也平伏下来。他看着睡在旁边的大师兄，见他睡得沉，便也不吭声，闭眼准备再睡。
　　忽然，屋中气息好像有一阵奇怪的流动，凯枫察觉到一个存在——他猛睁开眼坐起来，却看到刚才还空一人的椅子上，坐了一只熊猫。
　　这只熊猫和人一样穿着衣服，还戴了个斗笠，眼睛里闪着精光。他端坐在那里，仿佛不经意而自在，又重如一座大山，散发异样的威严。
　　这正是几次到凯枫梦中来的——大道！
　　一瞬间凯枫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但脑中清明却告诉他，这是现实无疑。
　　他没叫醒睡在一旁的陆南亭。刚才自己这般动静，若是往常，陆师兄早已醒来。如今陆师兄却睡死了一般，没有半分醒来的意思。
　　尽管知道无用，凯枫却还是忍不住悄悄握住了师兄的手；面上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大道那压倒性的气势影响一般，一脸满不在乎地面对大道。
　　“又来打扰人睡觉了？”
　　大道嘴角勾了一下，不答反问：“你不问你师兄的状况？”
　　“不问。”凯枫答得迅速坚决，脸上亦没有一丝动摇。
　　大道又笑了一下：“我不是你那个愚蠢的追随者，你的说辞骗不过我。”凯枫心中一凛，想不到连自己同那妖魔头领蚕丛的交谈都知道；这个大道的本领实在深不可测。
　　“不问，不代表不关心。你若是要对师兄不利，我即便问了，也没多大用。”
　　“很好，很好。”大道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看起来，你对人间的留恋，都在这一个人的身上了。”
　　说完，厚掌一挥，凯枫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头痛欲裂；持续一瞬，异样已是毫无踪影，凯枫脑中忽的浮现出一篇字句来。
　　大道说道：“你的魔气今后持续涨进，待再也掩饰不下，只怕在人间只有被灭杀一途。这功法可凝练你的魔气，使之内敛，让你在人间好过一点。至于修炼得多少，看你悟性。若是因修炼不足而暴露，你也没资格做我徒弟。”
　　“哼，”凯枫不服道，“我也没叫你做我师父。”
　　大道哈哈大笑起来：“你会的，当你对人间唯一的留恋被扼杀时，除了投靠我，你别无选择。”
　　凯枫呼吸一窒：“你若是动了师兄，我直接死了便是，用不着投靠你！”
　　“哦？本该最最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魔君，竟然也知道以死相护？”
　　“对别人我自然自私自利、唯我独尊，师兄不是别人。”
　　大道面带看透一切的冷冽和冷笑：“只怕，若是我真杀死了你师兄，你却是绝不会死的。因为你要活下来，变得比我强，向我报仇。只是这凡间不可能有比我强的人，妖魔在我看来也同蝼蚁无异；至于那幽都之王，也不过我手心的棋子。”
　　凯枫瞪大眼睛——这熊猫到底是什么人，口气竟这么大！如果旁人放出这样的狂言，凯枫必定极尽嘲讽之能事，但这话出自大道之口，凯枫却不由自主信了。
　　“既然如此，”凯枫艰难开口，“你巴巴的缠着一个蝼蚁要收他做徒弟干什么？”
　　“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也不必故作妄自菲薄之态。放心，杀了你师兄，你虽有恨，却只恨一人。我却是要你恨这世间。”大道眯眼说道，“所以我不只不能杀你师兄，还要保他不死，直到——他抛弃你，让你陷入绝望为止。”
　　“师兄不可能抛弃我。”凯枫这句话，不为反驳，不为说服，而是沉静的笃信。只因即便知道他是魔君之裔，即便是在生死关头，师兄都不曾抛弃他——师兄最看重的大义和人类最重要的性命，这两样东西都不能让师兄抛弃他，那还有什么能呢！
　　“不必着急，我们可以慢慢看，慢慢看……”声音越发飘渺，而大道的身形也逐渐透明。不一会儿，那几乎要让万物生灵拜伏的气势，已消散无踪。
　　如同溺水的人被救上岸一般，凯枫全身一松，大口大口地喘气。方才实在太过紧张，竟连呼吸都被压抑住。
　　他转头看着仍安然熟睡的陆南亭，不由得握紧了手，把头靠在师兄胸前。脑中一片混乱，一会儿想着要不要跟师兄备说此事，一会儿又想着师兄绝不可能离他而去，一会儿又想要不要修炼那篇功法。
　　散发着暖意的胸膛让他躁动的心情逐渐平复。又思虑了片刻，定下心来，他便躺在陆南亭怀中，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