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道烟华》许连年

5、第四章 浮梦青流月作裳

　　“阿姐，我错了，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吧！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法力不济，实在没看清那人的模样！”泗水之境，洛水的声音在水波荡漾处响起，但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沉烟站在岸上，望着无垠的水域道：“洛水，你出来吧，我根本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今日前来是向你道别的。”

　　“道别？”一阵水幕过后，洛水匆忙现出实体。“阿姐要去哪儿？”

　　“我要出外游历，随后的一百多年我恐怕都不会再踏入泗水之境！”

　　洛水嗤笑道：“阿姐出外游历竟需要一百多年的时间？”

　　沉烟看着他道：“出外游历几年便可，只是想留给你一百年的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倘若想要行到更高处，也必须学会忍受孤独和寂寞，我不在的这一百多年，你要潜心修行，希望你能真的有所悟、有所得！”

　　洛水心中隐隐有一丝不满：“阿姐每年只来看我一次，其余的时间不都是我一人，难道这样还不够静心吗？我又不能离开泗水之境，阿姐就不怕我这一静下来，就再也欢快不起来吗？”

　　沉烟向他微微含笑道：“所以我才让你好好静下心来想想，怎样才能让自己真正开怀起来？笑有很多种，我希望一百年之后，我再踏入泗水之境时，能看到你真正地发自心底的笑！”

　　洛水吸了吸鼻翼道：“阿姐，有时候把人看的太透彻，会很伤人心的！”

　　沉烟回头，温和笑道：“没事，洛水小弟不是泗水之神吗？相信很快便能回转过来！”

　　洛水向她会心一笑：“那阿姐一路小心，小弟就不送了！”

　　沉烟忙含笑点头，然后一转身消失在水波荡漾的泗水之境中。

　　热闹的昌黎国都城，城门口公告栏旁今日聚起了一大批人。

　　众人正围着一张刚刚贴上的告示指指点点，人声噪杂。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名男子往下压了压头上所带的斗笠，突然分开人群挤到最前方。

　　男子一瞥到那张告示上的那副画像，立即双目圆睁，他顿了顿一把扯过斗笠，冲上前去挨近那幅画像用力捶墙道：“我真的有这么丑吗！？这幅画到底是谁作的？”

　　众人忙看看画像又忙围近细看男子，果然除了画上凶神恶煞的表情，以及作画之人在他白皙的脸上刻意点出的麻子，眉目竟是有九分相似。

　　正在众人都想跃跃欲试想去官府领赏银时，谁知早有眼尖的人捷足先登。

　　随着一群官兵分开众人，一名老者带着一群人走上前来，看到男子立即冲上去，喜上眉梢：“少主，老奴可找到你了！”

　　众人见无利可图，也都三三两两渐渐散去。

　　男子并未像老者那样欣喜，反而指着画像质问道：“快说，这到底是谁为我画的像？”

　　老者干咳两声道：“张辽三……他说也只有这种方法才能让少主现出行踪。”

　　“唉……又是他……等我回去再好好找他算账！”男子复又抬头看了看那张告示，挨近老者叹气道，“老哥，你为了找我出来可费了不少功夫……竟然还搭上了昌黎国官府这条线，提供踪迹赏一千两，完好无损的送回红剑山庄竟然赏十万两！我老爹的银子可真有地方花啊！对了你回去给我老爹带句话，就说让他省着点花家里的银子，要不然他把钱给挥霍完了，我以后成婚了，他要拿什么养他孙子啊！”

　　老者双眼放光道：“少主，难道是有心上人了喜事将近？”

　　男子不好意思的呵呵笑道：“我是说以后，现在不是正忙着呢，这几年来，着实让我追的辛苦，我本以为我跑得快，谁知她跑得竟比我还快！”说到最后竟有一丝哀怨的神色。

　　“要不少主就跟我们回去……”老者的语气有些宽慰更有些哀求，“歇一段时间再出来继续追！”

　　“好啊……”谁知男子竟爽快答应，“不过要回去我一个人就行，你们跟着我心里不舒服……”说罢，右手伸出，横在老者面前。

　　老者不解的望向男子，男子突然猛敲他道：“给银票啊，要不然我怎么回去啊？不会真指望我飞回去吧？”

　　“哦……对……对……”说罢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攥在手中，看看男子略有迟疑道，“少主，这次可要说话算数啊！”

　　“啊哈……一定一定……”

　　老者叹了口气，别过头，终究是将银票递了过去，顿了顿问：“够吗？”

　　男子接过银票连忙数了数，然后塞进怀里，嘿嘿笑道：“没事，不够我再找你！”

　　然后一把搂住老者道：“老哥，你可知我为什么一直追不上她？”

　　老者茫然的摇摇头。

　　“她总是赶着治病救人，你说这么重要这么高尚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所以嘛，我这就去了！你把这个带回去给我老爹交差吧！”说罢将一件东西往老者怀里一塞，身形一闪，已跃到一间民居之上。

　　老者的怀中赫然多了一顶男子刚刚所带的斗笠。

　　“少主……少主……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回去？”眼见男子又要消失，老者匆忙询问。

　　“告诉我老爹，让他再宽限我几个月，到时候我带着他儿媳一起回去！”男子的声音仍旧回荡在红剑山庄众人耳边，可人早已经无影无踪。

　　老者只能叹口气，挥挥手带着手下回山庄复命。

　　男子轻巧的落在一间破庙门前，抬起头看了看上面早已经模糊了字迹的匾额，微微一笑，双手推开红漆剥落的庙门，低着头踏了进去。

　　庙中有无数衣衫褴褛的人，或坐或卧，或行或立，有的呻吟，有的静默。

　　在他们当中有一个端着药碗不断穿梭的女子，女子听到声响忙转过身来，看到他忙放下药碗走近道：“碧青，你回来了！”

　　温碧青忙“嗯”了一声，忙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看向女子道：“不知道买药材够不够？”

　　“肯定够了……”女子盈盈笑道，“都已经这么多了……”

　　女子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温碧青：“还得辛苦你一趟，按这个方子买药……”

　　没过多久温碧青便将药材买回来了，女子将药材煎成汤药，一一分给众人饮用。当所有事情办完，女子又背起药筐。

　　温碧青忙走近她道：“要去哪儿采药？”

　　女子抬头看他：“北边的山峰上。”

　　“我陪你一起去……”

　　“好啊……”话还未完，女子便已跃到几丈之外，转过身含笑看他一眼，旋即不见了身影。

　　温碧青忙低头一笑追了出去。

　　沉烟离开泗水之境，一路向西南行进，每游过一处便心有所得，感觉不虚此行。

　　经过山川美景愉悦过后的心境格外清灵。

　　随着踏入昌黎国境内，路上的风土人情渐渐地也与中原大相径庭。

　　但只有行走在乡间小道上，才会感到田野的风光仍和中原相差无几。

　　人间三月须慢行，燕草碧丝，风来朝，十里菜花香，谁忍辜负？

　　正当沉烟沉浸在四周的田园风光，发出如此感慨时。

　　随着一声低鸣，一片巨大的黑影突然从她头顶急掠而过。

　　沉烟举目望去，只见是一只通体黑红的巨鸟正奋翅疾飞，而在巨鸟的背上稳稳立着一名黑衣男子，男子衣袂翻飞，清瘦的背影隐隐露出些许寒意，但却隐隐有一股热气自他周身散发开来。

　　巨鸟在前方不远处低徊盘旋一阵，便稳稳落在地面。

　　沉烟定睛看时，巨鸟已经收起羽翼乖乖地伏在地上，黑衣男子则斜倚着巨鸟的左翼，安然而坐。

　　随着沉烟的脚步声临近，他缓缓转过头。

　　沉烟一瞥到他的面孔，便立即感到一股炽热逼近，不由得顿在当地，止步不前。

　　男子则目不转睛的盯着沉烟，却始终未开口讲话。

　　就这样，过了良久。

　　“公子，你准备一直跟着我到何时？”却是沉烟望着他先开口。

　　男子望着沉烟，面沉如水，就连那只巨鸟此刻也歪着脑袋看向她。

　　“我说过，我要你的心！”男子的声音响起，却好似不带一丝温度，与他周身的炽热截然相反。

　　“我也已经说过了……”沉烟的声音依旧是不愠不火，“不可能。”

　　从几年前开始，他便时常出现在她身边，一直说要她的心，可那明明是想要她的命！

　　世间的生物又有谁失去心还能够活下去的？

　　男子忽然抬首望天，微眯起双眼，阳光射入他的瞳孔，竟泛起微微的血红色：“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把心交给我！”

　　沉烟打量他许久道：“公子到底是什么？不像是人，也不像是妖魔鬼怪。”

　　男子望着天际默然良久，缓缓将视线转向沉烟：“我不是人，更不是妖魔鬼怪……我是神！”

　　男子的声音不大，但却好似拥有千钧之力，使得道路两旁的木叶纷纷而下。

　　沉烟显然不相信他所说，但却始终看不出他到底是何身份，一时静默无言。

　　远远地，沉烟的身后好似传来了什么动静。

　　男子神色微变，双目炯炯盯着沉烟：“告辞，我会再来寻你的！”

　　男子话音刚落，只一眨眼的功夫，一人一鸟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唯有地面扬起的几分尘土，昭示着他刚刚的确出现过。

　　沉烟盯着他消失的地方，一时间怔怔的立在当地。

　　说他想要夺人性命，可每次说话都好似彬彬有礼一般，也不曾透出过杀人之心，反倒是不顾她的拒绝，也不说任何缘由的一味向她讨要，他的意图着实让人费解。

　　罢了，既然人已离去，也就无需再费思量。

　　沉烟缓缓抬首向前望去，只见暮色渐晚，前路还氤氲在淡淡的烟雾之中，她还需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脚之处，于是忙敛住心神，再次举步向前而行。

　　谁知沉烟还未走出几步，一道人影急匆匆从她身边掠过，在耳旁掀起呼呼风声，还未待沉烟有所反应，身后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等等我……”

　　沉烟正想转身看个究竟，突然又一道人影掠过，竟是急追前一道人影而去。

　　前一道人影轻巧纤细似是女子，后一道身影则是男子，沉烟想到此，便已心知如何，微微展颜一笑继续前行。

　　可是男子却突然落在地上，扶着一旁的树木大口喘息：“不行了，我实在是追不上，集月，你都不能稍微慢点等等我吗？”

　　“这次是你先提出来要和我比的，可不能耍赖啊！”前方远远传来女子的声音。

　　男子呵呵干笑两声，突然他身形一滞，笑容硬生生地僵在脸上，取而代之满是痛苦神色，他双手用力撕扯胸前的衣物，重重地跌在地上，开始抽搐起来，但口中还不忘念道：“集月……集月……我……”

　　可是方圆十里哪里还有集月的身影，沉烟急匆匆的行到这里，看到倒地不起的男子，忙上前扶起他急切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男子张张口，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正当沉烟焦急万分，准备用法力施救时，男子突然一跃而起，看着沉烟，脸上的表情竟是比刚才还要痛苦：“姑娘，你为什么这么好心？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次却办了坏事……我要是输了可是要在破庙外睡一个月的！”

　　沉烟被此巨变惊得目瞪口呆，听男子如此解释忙含笑轻轻“哦”了一声。

　　前方突然传来女子的笑声：“这种伎俩用一次便行了，温大公子，回去好好收拾一下，搬到破庙外去吧！早些去早些适应……”

　　男子突然叹道：“倘若将来娶妻若此，是不是该早些撞南墙比较好？”

　　男子一转身瞥到了身后的沉烟，满是气愤道：“更可恨的是……我却非撞不可……”

　　沉烟则在一旁看着他盈盈的笑。

　　男子这时转过头来，看着沉烟笑道：“姑娘，让你见笑了！”

　　“哪里，我这是为你们二位感到高兴！”

　　男子细细打量沉烟一番道：“姑娘是外地人？”

　　“是。”

　　“呵呵，我也是外地人，探亲吗？”

　　“游历。”

　　“太好了……”男子猛一击掌道，“今天晚上倘若不嫌弃我们就一起住破庙吧！”

　　话甫一出口男子便察觉不对，立即掩口，连出言解释的机会也给生生耽搁了。

　　周遭的空气竟随着这句话突然变得冰冷凝滞起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集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男子的面前，身着紫衣斜背药筐，嘴角含笑，眼神却锐利如刀。

　　沉烟也一时讶然地看向男子。

　　此刻两个女人的目光，让他觉得无比窒息，他匆忙低下头，不敢看顾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