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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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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掉的感觉太讨厌了,我听什么歌会想起他,看什么人会想起他,做一件事也会想起他.....但我就是喜欢想起他,已经戒不掉了。这样荒唐的世界,大人不像大人,小孩不像小孩。天变成了地,地化作了深渊。我们迷失在这里,但终将醒来。醒来后,我依旧会想起他,一成不变,又或者是瞬息万变。
唔,我可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与藤一起一声不吭吃好午饭后就与父母拜别了。我好不容易下决心回个家,与父亲母亲讲的话竟然还超不过五句,那还不如不来呢。不过,这一趟除了让他们认识了藤,还真的没有什么收获。
就在我快踏出那扇门时,父亲突然拉开我比我先出门而且还挡住了我的路。
“送你回去吧。”他对我说,基本无视了我身边的藤,藤也无视了他。他们两个就像说好似的,不看对方,不喊对方的名字,当对方是透明的。
我都没有回他,他就当做了默认,往楼下走去。
我只好和藤对视一眼,跟着他走下去了。我没敢回头看,因为身后没有碰上门的声音,我怕回头就会看见母亲站在门边久久注视我又或是门里什么也没有,一切都是我做的一个长久的梦。
存在感这东西,从来和孤独是绑在一起的。我那么努力的刷存在感,还找了藤这样一个男朋友,这一切的一切的初衷就是我不想一个人。
从来都不想。
不想一个人无聊的上课,所以喜欢不安份的和后桌传纸条;不想一个人走回家,所以喜欢像一个女孩子一样在电话里撒娇让藤来接我;不想一个人默默的在黑夜里睡去,所以喜欢想啊想想一些值得我羞愧的人来忏悔。
对啊,我现在不想没人说话走下楼梯,于是就这样那样的检讨自己了。
检讨有什么用呢?老师会让学生写几千几万字的检讨,但白纸黑字写下来的有时候还不及我这样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东西来的深刻啊。
“哦,您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到了楼下,我快步走到父亲面前,对他说。
他看了看我,对我来说这一眼可以说是意味深长的,他的眼神里有躲闪犹豫也有平静,但在这些东西下面沉淀着很多很多爱。
那是假的,他在你还没出生时就离你而去,怎么会有爱呢?我在心里努力说服看见“爱”的我,大声得连我的脚趾头都觉得虚假。
“儿子,你怎么那么大了啊。”他对我说,眼中的那些爱似乎要冲破犹豫浮到面上来了。
这是真的,我已经无力对自己撒谎,也已经无力对他撒谎。他的中文比我还要纯正一些温暖带有阳光的味道,这样的语言根本不是能够抵抗的,藤那半生不熟的中文我起码还可以逃避。但是父亲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乱说了。我是看见了“爱”,很多很多,很杂很杂。
在我不经意间,藤又站在我身边了。他像是又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他没有再吻我的左眼眼角,只是站在这里帮我分担去一丝一点的压力。
这让我有力气了一些,我摇摇头,然后对父亲——对我和藤此时共同的敌人说:“对啊,我那么大了,可惜您从来都没有见证过我是如何长那么大的。”
我此时应该怎样?是保持日本人的谦卑,还是转变成中国人那传统的礼貌,又或是借来藤的嚣张?我自己都不清楚。
该死。我最讨厌,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无聊的家庭伦理苦大情深的戏码了。
现如今我也混进来了,混进了这个本该属于电视屏幕,一辈子和我无关的戏码里来了。我说啊父亲,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恐怖的无聊故事里来呢?你就不能安分呆在中国,好好工作好好过完自己的一生吗?
你不知道,你突然在一没事干的午后搭牢了某根筋跑来日本认回媳妇和儿子会给我造成多大的麻烦。
就不能顾一下别人的感受吗?
虽然我也不可能照顾别人的感受,这点上我和他真是没有理由的相像呢。
哈哈。
我看见了他的羞愧,看见了他的爱,还看见了他的犹豫。这可真精彩啊,就像看一幕舞台剧一样。你说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情绪呢?
“对不起。”
哈,果然是这句话,谁要你的道歉?你又没有想过,你想别人道歉的时候,恰好没有一个人想要你的道歉。这三个字,只是你用来麻醉自己的。
“没关系。”所以我按照礼仪回答你,让你更深层次的麻醉自己。
然后这些会把你毁掉,就你一个人认为所有人原谅了你,但其实只是你自己原谅了你自己。这样的麻醉,只是为了换一个救赎,接下来等着你的是绝望啊。
就算你的爱与语言打动了我,但也不能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否定自己以前的过错了。但是你欠我二十二次家长会,七百六十八个周末,还有数不清的每个本该快乐的日日夜夜。这些都是你欠我的,但我不需要你还了,因为藤在我身边。
他一直在我身边,我是男的我不会怀孕,所以他不会用你抛弃我母亲的理由把我抛弃。他会一直在我身边,他允诺过要和我相依为命。
他可不像你。
现在,我脸上有一滴水。我不知道它是哪里来的,总之肯定不是来自我的眼睛。然后,又有几滴水出现在我的脸上,地上也出现了斑斑点点水滴渗透过的痕迹。
啊,是天哭了。
也可以说,是下雨了。
“下雨了,那我上去了。”父亲的声音,连雨也盖不住他话里面不属于日本的阳光,但这样大的魔力已经被藤或是被雨稀释了。传进我耳朵里也没有了方才那样让我无力。
我同意他上楼,向他的背影鞠了一躬。
这样他更加能相信我已经原谅他了吧?
“我们该走了,去打车吧,我们没有伞。”藤知道他走远,起码他看不见我们了。所以藤终于,藤终于俯下身来把一个冰冰冷的吻印在我的左眼眼角。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