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长嗟

5、四.

　　——思念对我来说已经没关系了，扯出来就好了，就算会失去性命。没有关系的，你都走了，我也不那么重要了。对不对？

　　第二天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间，脖子有些酸痛，大概是落枕了。藤不在旁边，可能是他把我送回来就回了自己房间。真是的，帮我盖上被子就走了，竟然忘了给我枕头。

　　手机就在身边，抓来一看屏幕上显示已经是九点半了，也许是因为回了家，又也许是被藤抱着，我第一次起得这样晚。

　　真是不习惯啊，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在这里醒来过了，似乎我正看眼睛看见的白色天花板都在欢迎我这个故人。可是我知道我还会走的，这里已经算不上我的港湾了——瞧，我都会落枕了。这里连带着这里灰绿色的榻榻米和淡棕色的书桌，早晚有一天会被我丢到什么地方去的，我记性可一点也不好。就算它们也会感到孤独，但这只是我所怕的，它们没有心它们无所畏惧。

　　看，我多么自私。

　　门突然敲响了，开门的是我的那个父亲。

　　“起了？洗漱好来用早饭吧。”他走到我跟前摸摸我此时乱成鸡窝的头发，笑着说。我没有躲，我不知道怎么躲。

　　父亲的手那么大，怎么躲的开呢？他的手不打招呼就出现在我的世界，这么大的手怎么能好好的放进我的世界里呢？啊，可能是我的世界太小了，我嘲笑着自己然后在心里对他的手道歉。真是对不起啊，下次我会努力让我的心变大一些的。

　　只是他的手只接触了我的头发一会会，然后他就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关上了门，我开始穿衣服。我小小颤抖了一下（我开头提到过，现在是冬天），但这对我也没太大的影响，海风的咸腥吹去了很多的寒冷，现在我心里的冷可比暖少多了。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穿戴好后便去了客厅。

　　藤已经起了，穿了件不太臃肿的羽绒服坐在墙角看什么东西，衣服没有拉好，露出了他昨晚穿的白衬衫的一角。和昨晚的月亮一样白亮，悄悄咬住他的那件羽绒服。父亲和母亲绝对不在这里，他们大概是在厨房里，我听见了天然气灶上火苗窜动的声音。

　　电视前的茶几上放了一盘煎蛋，母亲的拿手早餐，两年前就已厌烦，但今天看来却是意外的可爱。

　　“留到什么时候？”藤突然对我说话，但依旧在做他原来在做的事——认认真真看那个小册子一样的东西。藤就是这样，在外面时总是想着要回去（除了看他的文艺电影），这大概也算恋家的一种吧。

　　我拿了盘子在藤身边坐下，终于看清了藤在看些什么。是一本日记。字迹歪歪扭扭，是一个小孩子写的。我为什么那么肯定呢？我必须那么肯定啊，不然不就是把自己的过去一起忘记了么？那是我小时候的日记，拿中文写的，藤学过中文，自然看得懂。嗯，这样一想我小时候的确去过客房，在那个房间的墙边的榻榻米下面藏起了这本东西。昨天被藤发现的吧，昨天我去时他就在墙边一直没动过的样子。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却忘了回答藤。他看我久久不讲话，便歪过头来看我。这样独特额视线被我发现了，这个视线把我从并不怎么深的记忆里拖出来。

　　“今天用好晚饭就走。”我只好回答他，我并不想被他盯着很久。

　　藤看我回答他了，便又埋下头去看我的日记。但是不久后，他又抬起头来，手指着一行歪歪扭扭很厉害的字，对我说：“你的字真可爱。”

　　好吧，他经常这样说我。但我不觉得我或者是我小时候的字有多可爱，这顶多算他的恭维，就算他从不恭维别人。但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总会恭维什么人的吧？可能是朋友，可能是老师，可能是同事，也可能是爱人。就算你是王者，你也要恭维别人的，就算你牛逼闪闪无所畏惧。

　　活着不容易。

　　对于来自他的陈述句，我自然是不用回答的，所以我享用完了我的煎蛋后就同他一起看我儿时的日记了。

　　3月6日今天下了太阳雨
　　今天妈妈教我古诗，是唐代（中国真的很奇怪，以前还会有朝代呢）的诗人李商隐写的。名字叫《无题》，我记得李商隐有很多很多诗都叫《无题》，只是这首我很喜欢。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妈妈跟我说，这首诗很伤感。
　　总之，我是不会懂的，我只知道我的眼睛看到这个句子我的手触摸到这页纸张就是喜欢，很干净的喜欢。
　　什么都是干净的。
　　妈妈跟我说，这是我还小的缘故，以后可能看什么都是脏兮兮的。
　　上杉政一年级

　　真厉害啊，我五岁时就被告知了那么那么残酷的事情。

　　“我知道这首诗，一个中国教授跟我们提起过。最后一句是不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我很喜欢这个。”藤在我旁边轻轻转过头来对我说，呼出来的热热的气钻进我的耳朵里，有些痒痒的。

　　我点头，然后发现了藤生硬的中国话。原来把日语当做母语的藤讲中文是这样啊，为什么我可以把中文和日文讲得一样圆润呢？我的血和他们是不同的，我的血液在流经身体每一个地方的时候都有两股小小的势力在互相争斗着厮打着融合着。我是混血儿啊。我和他们是那么相像，又是那么天差地别。我是个怪物，也是个异类，这样也是无可厚非的。

　　“你又在想什么？”藤又低下头去了，在我不经意间。

　　他知道我的天马行空，也可以说他是因为我的天马行空才喜欢我的，而我也恰到好处的喜欢了因为我天马行空而喜欢着我的他。

　　“你的中国话听起来很可爱。”我对他笑笑，把“生硬”一点也不生硬的变成了“可爱”。

　　这个，也算我背叛内心阿谀奉承了。

　　可能，也许，大概，我离不开藤了。

　　一定是这样的。虽然我不是全部的喜欢他，但我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