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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念念情思噙喜忘嗔 心心相悦忆苦尤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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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说到包拯见过诸人,先赞欧阳春曰北侠豪气担当,再赞智化曰东方侠智勇双全,又将钟雄安抚一番,才得闲与公孙策白玉堂道了辛苦。白玉堂心中惴惴,连回复都比平日低了些声气。好在包拯心中尚惦记着赵爵,并未在意他那一点不自在。公孙策引了包拯去往赵爵囚车所在,展昭与白玉堂便在后一左一右护卫。白玉堂偷瞧展昭一眼,见他眼神瞬也不瞬只注视着包拯,其中谨慎坚毅均与往昔毫无二致,过去那许多风霜磋磨,竟未能改变他一分一毫。白玉堂心中便生出许多复杂滋味来,似酸又涩还苦,最后却只余了一份骄傲在——如此松竹之姿,方是我白玉堂心悦之人!
因赵爵身份特殊,又为行路安全,故此行并未将他用普通囚车押解,而是用了一辆内衬精钢铁骨的马车——正是当初展昭坐过得那种。此等马车乃是赵爵决意谋反之后特制了两辆,除却当初借与野离铧一辆,他自己为着惜命,若出门亦必乘此车,便是当初五鼠火烧王府、他匆匆赶往水寨时,亦不曾落下。如今用来囚他,倒是颇有些嘲讽意味。
王朝帮包拯掀开车帘,便见赵爵身戴枷锁,正倚在车身上闭目养神。一路上公孙策展昭等对赵爵颇为礼遇,并未在吃喝用度上亏待于他,就连这枷锁亦是预计今日进城方才带了全套,之前仅着镣铐而已。然而赵爵遭此大变,心中愤懑,精神自然不佳,一日差过一日。短短数日,竟是老态凸显,莫说与包拯数年前见他相比,便是展昭看他,亦觉与当初初入王府时所见不同。
英雄迟暮,总是令人慨叹。赵爵勾连外族谋反固然可恨,然而早年他亦曾驰骋沙场、立下不二战功。如今之事,也可说是太祖太宗之时便埋下了隐患。包拯虽不赞同他所为,但也约略能理解一二分他心中所想。且日前包拯清理军中,发现凡赵爵旧日部将所带士卒,均比同侪要奋勇几分,吃空饷等军中陋习亦要收敛一些。虽说这其中亦有赵爵意欲谋反、暗中以金银相资之故,但亦可见他昔日威望与治军态度。相比之下,其他非赵爵一系的许多将领说是对大宋忠心无贰,然而手下军纪散漫不堪一战,实令包拯更为忧心。念及此处,包拯更无意折辱赵爵,拱手为礼肃然道:“包拯见过王爷。”
赵爵听见车外熙攘,早知道包拯来此,乃是假寐不愿见所谓“忠臣”嘴脸。如今听包拯如此称呼他,心中颇感意外,便嗤笑一声,抬了抬眼皮道:“吾乃一介阶下囚,受不得包龙图你称我一声王爷。”
包拯也不恼,直起身来回道:“王爷所作所为,自有圣上明断。判决一日未下,王爷便仍是王爷。”
赵爵又是一声嗤笑:“不过是成王败寇,你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说罢又将眼睛闭上,显然不愿多说。
换作别个反贼,包拯自有话讲。面对赵爵,却觉的确不必多说。想他早年也曾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救边民于水火,并非那般不识善恶、不知疾苦之人。如今既然决定起事,便早已将是是非非都已想遍,非是寻常言语可以动得。
包拯长叹一声,又默默一拱手,便示意公孙策放下车帘,令众人继续押解人犯入大理寺天牢待审。及至将赵爵并几位上京作证的重要从犯验明正身收押入监,众人方略微松了一口气,彼此谈笑起来。虑及时辰已不早,次日又要殿见,包拯便未安排酒席,只叫开封府差役送了各位豪杰去了事先备好的客栈休整,约好次日再置酒洗尘。至于公孙策展昭白玉堂等开封府所属,却是随他回了府中。唯有智化带了艾虎,只说是自有去处,并不同众人一处。公孙策等皆知必是因艾虎身份,智化不愿与官府扯上干系,方不愿住在官家安排之处。然而此事瞒不得包拯,便将原委一一道来。
听罢前因,包拯一阵唏嘘,一面是为艾虎身世嗟叹,一面亦觉此事颇为棘手。被此事一耽,倒不及详细询问展昭与白玉堂之事。众人吃罢晚饭,又将襄阳与水寨之战紧要细节与包拯核对了一番——前时文书往来,重要关节皆在信中说了,此时只是查漏补缺。眼见已是月上中天,包拯便遣各人回房洗浴歇息,以备次日面圣。白玉堂与展昭一同告退时,包拯见两人行礼姿势竟是分毫不差,连一句“属下告退”也是异口同声,便觉心头一颤,直不知是何滋味。公孙策在旁见着,亦是百感交集。
白玉堂随展昭行在廊上,轻吁出一口气来。展昭笑着瞥了他一眼道:“可是松了一口气?“
白玉堂假意拍了拍胸口,又故意耷眉撇嘴道:“都说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想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倒宁愿早点挨了,好过现在不上不下等着。“
放在从前白玉堂这般逗趣,展昭多半要岔开话去,或是不敢承他戏谑之中隐含真情,或是忧心他口无遮拦不甚吉利。如今展昭心境已大不同,便笑应道:“堂下三口铡刀,堂上尚方宝剑,五爷想试哪个?”
白玉堂装作大惊失色:“猫儿你竟如此狠心?“
展昭却含笑道:“泽琰莫急,无论是刀还是剑,展昭总是与你一道。”
白玉堂不妨展昭随口便说出这立誓一般话语,一时愣住了。只觉心口一颤,一股热意自脚底直冲囟门,瞬间自骨子里透出分酥麻,比一口闷了满坛三十年的女儿红更要醉人。便连站也要站不稳,非要抓住点什么,才叫他觉着自己还在现世之中,并非做梦。
展昭话音未落,腰上便觉一紧,已被白玉堂揽入怀中。这段时日两人虽是亲近,路上却有诸多不便,除了并驾齐行并无其他。偶有无意间眼神相对、襟袖相触之时,也会顾及他人感受,匆匆分开。展昭素来心静还好些,白玉堂却是常常心中猫儿挠一般。此时前后无人,又听展昭说了这般暖心之话,实叫他再耐不住。头脑尚且醺醺然,动作却比快过所思所想。展昭不及再言,已被白玉堂倾身欺了上来。
白玉堂吮住展昭嘴唇,才觉脑中热意渐散,脸上身上热意却一阵强似一阵。想起这次方是他头一回主动,又叫他更为情炽,恨不得将展昭摁进自己骨血之中。
展昭被箍得腰间微痛,便伸手回抱,轻拍白玉堂背后安抚于他。他知道白玉堂虽是天天做出一付云淡风轻模样,心中却常常紧绷。路上打尖住店,白玉堂有时整晚不眠,守在他房外或是铺边,他亦并非全无所知。想他自己先传死讯,后又死生不得自主,白玉堂因此所受煎熬,并非短短旬日便能全然化解。那般自悔内疚、患得患失、唯恐哪日梦醒一切又归虚无的揪心担心,展昭虽不能感同身受,却能猜出有多伤人。然而赵爵谋反一案一日不结,他二人便无多少机会独处,便也难解开白玉堂这份心结。莫看方才白玉堂戏谑顽笑,实则见到包拯,令他心中愧悔又多一重。展昭有感于此,方才主动说出那番话来,望白玉堂能真开心几分。
白玉堂听得展昭呼吸急促,又觉背上轻拍变了用力摁住,方渐渐回了神。却舍不得放开展昭,便手上用了个巧劲儿,将展昭打横抱了起来。展昭唬了一跳,方要叫白玉堂放自己下来,抬头看见他眉眼皆笑开的得意模样,依稀便是初识时恣意风流、高歌快马的白五爷,便又心软,索性环住白玉堂脖子,由得他去。
也不过几步路程,怎够白玉堂一阵风似地走着,须臾间便已到了。这厢房原是展昭所住,后来白玉堂假扮他,也多半歇在此处。回想当初若是两人在此,倒是在房顶呆的比在屋内多,白玉堂便想嘲笑自己初时不明己心,而后畏手畏脚。好在苍天不负,终叫他得偿所愿。回了屋中,白玉堂反而冷静些许,放了展昭下地。
展昭已离府多日,如今回到自己住了数年的地方,竟有几分生疏之感。环顾四周,却发觉连细微摆设都是当初模样。想及白玉堂扮作他独自住在此处时该是如何心思,展昭也要叹自己当日之绝情——便无儿女私情之想,让白玉堂背负着救命之恩,日夜睹物思人,亦可谓残忍之至了。那时他只想着开封府与天子安危,于白玉堂心情,不能说毫未在意,却也着实并未多念。倒是离开之后,愈想便愈愧疚,深觉对不住白玉堂。可哪怕重来一遭,仍旧会将他放在家国天下、开封安危之后罢……
白玉堂见展昭含了歉意看向他,须臾便已明瞭对方所想。白玉堂并不愿要这份歉意,又知这猫儿固执,若钻了牛角尖儿,十匹马也拉不回,倒不如莫让他有暇胡思乱想——有如此借口,白玉堂便心安理得将展昭一揽,继续之前未尽之事。直过了盏茶功夫,两人方又分开。
见展昭面上已有淡淡嫣色,白玉堂生恐自己把持不住误了次日面圣,忙道:“我去打些热水来,你先整整衣物。“说罢便火烧屁股也似出了门去。展昭无奈失笑,摸了摸微肿的唇角,便依言先去准备明日入宫需着的衣装。打开箱笼取了大红官服,又有颇有些感触——自他假说回师门疗养至今,这身官服已是年余未曾穿上了。这次押解人犯入京,未免过于张扬,一行人亦是便装。倒是在襄阳时看过数回白玉堂穿它,可惜并非本来面目,倒叫他十分好奇本尊应是如何模样。这么一想,那点子惆怅便散去无踪,变成了有点雀跃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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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敬天意圣命尚可应 叹世事人心素难平
上一回说到众人安顿一晚,只待次日陛见。与展昭同塌而睡,白玉堂本以为自己定会心猿意马,谁料许是旅途劳顿,方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只觉仅仅一睁眼一闭眼,已是四更时分。展昭先起了,正在榻边整理衣着。白玉堂支肘看了一会儿,看他穿戴齐整,便起来帮他绾发。
白玉堂亦有官服,与展昭差不多制式,花纹略有不同,乃是因他暗使身份而来,但他从未穿过。待洗漱完毕穿上,自己也觉几分新鲜。见展昭一直嘴角噙笑看他,不由有些得意,便故意扬了下巴道:“猫儿,五爷这一身如何?”
展昭极为配合,拊掌道:“果然不愧为风流天下我一人的白五爷!”
白玉堂却觉脸热,连忙摇头道:“莫提这话,都是从前年少轻狂。”经了这许多事,原来自觉是潇洒意态的说法,现今却觉得有些烧脸了。转念又觍着脸笑道:“须得改几个字。虽言风流天下,吾独倾心汝一人。”
展昭不想他这般无赖,怕好言好语他又要顺杆爬,只好催道:“快些走吧,莫叫大人等的急了。”便当先出了门。
白玉堂倒也不觉没趣,带上门快走几步赶上,便去挽展昭的手。见展昭并未推拒,便知他只是脸薄,并非有甚不快。他心中快活,嘴角忍不住往开咧,走起路也飘也似地,叫展昭不禁担心若是自己不将他攥着,这人立刻便要上了天。如此想着,展昭自己脚步也轻快了几分,倒有些从前未曾入了官府、恣意江湖时的年少惬意了。
两人走到府门,见了包拯车架,方才脱开手来。包拯远远见他两人并肩而来,都是一身红衣,身形也相差仿佛,一晃神竟似双生。再定睛一看,两人精神都不错,并未显出前段时日旅途奔波的疲态,心中也觉安慰。待两人请安罢了,公孙策叫起轿出门,两人便一旁一个护卫前行。明明是头一遭如此并行,却又似乎走熟了千百遍般,自有说不出的默契。此时天早,路上行人稀少,唯有些早点摊子已支了起来准备开张。有几个店家伙计看见这一行人,都觉自己眼花——怎地今日有两个展大人?仔细看了,才发觉另一个原是白玉堂——当年他入东京盗三宝,画像也曾挂满京城;后来又经常入京,在此大小算个名人,因此这些伙计都认得他,只不知他何时也做了官家人,颇叫人好奇。
白玉堂却不知自家又成了京城众人的新鲜谈资。他此时一面警惕周遭,一面又分了心思,时不时打量展昭。原先他看展昭一身红袍曾有多不顺眼,此时便有千倍百倍地倾心,只觉这天底下再无一人能将这大红官服穿得如此好看。便是他自认容貌上不逊展昭,但那股子精气神儿,却总是差了几分意味——当初他假扮展昭,公孙策便曾就此提点于他。后来旁人已看不出半分差别,白玉堂自己却仍有诸多不满。如今看看展昭,再想想自己,便将这大好皮囊也嫌弃起来,总觉这世上只有猫儿一个乃是千好万好,谁也学不来,谁也仿不去。
这般想着,路途倒嫌短了,似乎一晃眼便到了宫门。包拯先去朝会,展昭与白玉堂便在此候着一众豪杰,待早朝之后一并觐见。虽是此处不便言语,白玉堂看着展昭,也不觉无聊。倒是展昭被他灼灼目光看着有几分不自在,却也不好说他,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知。好在不一时众豪杰亦陆续而来,智化到的最晚,且只身前来,并未带艾虎。展昭见人齐备,便去秉了等着引人的小黄门。
众人卸了兵器,便被鱼贯引入。这其中除却展昭白玉堂,其余人等均是头遭得入宫城。虽说东京都曾多少来过几遭,禁宫却又大不相同。一入其内,仿佛空气亦多了几分重量。宫墙高耸,往来巡防的甲士均是神情肃穆,带路内侍脚步虽快却悄无声息,令这一众江湖豪杰心中也生出几分敬畏来。钟雄昨日得了包拯宽慰,本已定了心,此时又有些忐忑。智化素来机敏,已在悄悄打量地形,估算巡防频率,考虑脱身后路。欧阳春则是想起了白玉堂盗三宝之事,原以为此处于他们这般高手出入并无难处,此时看来却也未必。除却来往甲士,四边瞭望哨楼,还有几处高地偶见微光闪烁,想来是设有机括。再加上暗哨之类,换成是他,恐怕也无十全把握来去自如,倒叫他对白玉堂身手又高看几分。
展昭不知欧阳春所想,但他有多时未曾入宫,此次再来也颇有感慨。当初先有白玉堂入宫盗宝留书,令天子大怒之外亦十分心惊,换了大批尸位素餐之人,调了精兵强将入宫警戒。当初展昭夜探,除却他轻功超绝,实是得益于他亦参与换防,对宫中颇为熟悉。便是换作白玉堂,恐也难不惊动任何人。后来展昭出事,张美人身份暴露,白玉堂问计公孙策,经由包拯进言,暗中调换了一些人手,增加了不少设置。如今虽不敢说如同铁桶一般,却也不是江湖人士轻易能闯得。展昭看了,心下更觉踏实几分。
众人入了偏殿,自有人伺候茶水,又将觐见礼节与一众豪杰过了一番。如此未觉等了多久,赵桢便已驾到,后面还跟了包拯等数位重臣。展昭白玉堂当前叩拜,众人一并行礼,口称“万岁”,倒也未见差错。
赵桢自知襄阳王叛乱之事起,心中便颇为煎熬。他曾仰慕这位叔叔赫赫军功,年幼时还曾向往与他一般策马疆场,守护大宋河山。孰料世事无常,这位曾拒敌于国门之外的宗室,竟为了一己野心引狼入室。好在天佑大宋,内有贤臣,外有一众武林豪杰相助,将祸事消弭于兵灾未起之时。便是钟雄曾有从逆之举,却也因此方能做局将赵爵一举成擒,实在是功大于过。因此看见众人,他倒比早朝讨论如何处置赵爵与一众附逆之人时心情好了许多,连声平身赐坐。
赵桢先问了展昭白玉堂辛苦,赐了许多药材予两人,又一一慰问各位英雄好汉,言语颇为诚挚。见众人均等无心官场,又行踪漂泊,多赐金银之外,更有神兵利器为赠,可见的确花了心思。钟雄原是有些抱负的,但他毕竟曾有从逆,不追罪已算将功折罪,赐官却是不妥,赵桢便在京城附近赐了田地。钟雄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将钟山水寨献于朝廷——他在那处囤有私兵,又曾有附逆之思,再留着实为不妥。赵桢见他知机,心情更是舒畅,便又赐了“忠”字于他,“义”字于四鼠,“勇”字于欧阳春, “谋”字于智化,并允众人今后皆可见官不跪。如此君臣皆欢,诸位豪杰亦对朝廷看法大有改观。
论功之后,便要论罪。这却只是朝廷的事,欧阳春等便先告退,只留了展昭白玉堂等为官之人。此事早朝上已然吵过一场,未有定论。以赵桢本心,实不愿凌迟赵爵。然而谋逆乃大罪,若不能明正典刑,宋律岂非虚设?更有一众附逆臣子难以处置,轻判有伤朝廷威信,重判则牵连过多,恐累社稷不稳。包拯一向眼中容不得沙子,在此事上却也颇有踟蹰之处。在这般大事虽不容展昭白玉堂插话,但在旁听着官家与诸位大臣诸般商议,也觉得费神。比之在外刀光剑影、生死博弈,这朝堂翻覆之间,决得却不是一人一命,乃是牵连了成千上万人的身家性命。
放在从前,白玉堂必不耐烦听这些个牵扯。但经由此番历练,他已知快刀虽可斩乱麻,却会留下千头万绪无处缝补,唯有耐下性子慢慢理顺,方可顾全首尾,有始有终。耳中听着各人分析诸多利弊,他也在心中思忖是否有万全之策。
用罢御赐午膳,又商议至金乌西坠,此事总算定下大致纲略。各方妥协之下,这决议莫说万全,便是一全也难全,唯求稳妥而已。白玉堂心中实有不满,又见展昭颦眉、包拯黑脸,便知他两人怕也与自己想法仿佛。但能说的话包拯均已说过,官家执意如此,又有数位重臣附和,包拯亦独臂难支。
及至告退出殿,三人心情比之晨间入宫之时,可谓天上地下。公孙策已在宫外等候多时,待与他们一同去为诸豪杰补上昨夜未及安排的接风宴。见三人兴致不佳,他问清缘由,也只得一声长叹而已。江湖风高浪急,风险都在明处。宦海平静无波,深处却总暗潮汹涌,并无一时真正太平。如此沉闷走了一路,待到宴请正店之前,看见艾虎正在旁边一间买炒货的铺子里挑挑拣拣,智化一脸无奈地等着付钱,众人方觉心中松快些。
白玉堂更暗忖:“看来我与这开封府人待得久了,也被他们带的偏了。猫儿得救,襄阳王被擒,一场兵灾消于无形,怎么都是值得庆贺的好事才是。哪怕不能除恶务尽,总比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好得多。若是事事皆求完美,活着岂不太累?但已尽心尽力,便可俯仰无愧,何必自苦!” 于是笑道:“猫儿,你可有爱吃的炒货,我也与你称上两斤?”
展昭经此一难,心绪亦与从前不同。看白玉堂兴致颇好,他便也凑个趣,利索报了几样名字,倒叫包拯和公孙策都多看了他一眼。须知从前展昭便不说清心寡欲,也可算不恋外物了,从不知他还真有这般口腹之好。白玉堂听来,却觉心口一热,恨不能周遭人都消失无影,好叫自己能再亲近猫儿一番——展昭报来的,都是他从前约他喝酒时买过的下酒小食。
智化被白玉堂声音惊动,回头看着诸人,忙叫了艾虎一同来与包拯见礼。他今日本不想带艾虎一道,但晌午他独去陛见,留了艾虎一人在屋,艾虎已颇不乐意。他随阿律丹避祸大宋,往往是去那些人迹罕至之处,哪里见过汴梁繁华?昨日进城路上,他已觉目不暇接。大宋皇城,他又如何不好奇?这一路过来,他与智化熟悉了,也不像最初拘谨。心中不快,脸上自然带出来。智化对他最是心软,想想包拯并非虎狼,且此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便还是带了他来。
待这边寒暄几句,白玉堂已拎了两串油纸包出来,一串递给智化。智化知他已付了帐,也不与他这身家万贯的岛主客气,谢了一声便递给艾虎。艾虎倒也实在,拿去便拆开一包吃将起来。智化往他头顶敲了一敲,头疼道:“怎地这般馋?等下有更好吃的吃不下,可莫后悔。”
众人皆是一笑,便簇拥着包拯进店上楼,往雅间就坐。欧阳春等人早已恭候在内,见面后分宾主坐下。店家上菜也快,一时菜香扑鼻,酒香袅袅。包拯早在轿中卸了官服,只着便装,亦不端上官架子,先敬了众人三杯。酒过三巡,气氛热烈许多。众人或感叹东京繁华,或讲些江湖轶事,倒是有志一同地不去聊平叛艰辛。钟雄又说起官家所赐田地,约众人过几日一齐去看看。
白玉堂听着,心中一动,想起被他一把火焚毁的竹林小筑来。他颇为后悔当日冲动,好在小筑虽毁竹林尚在,重建倒是不难。但想及展昭在其中为他解毒种种,又怕展昭触景生情,心中难过。如此想出了神,不觉多喝了几杯。正要再倒时,手被展昭按住,方才回了神。转头去看,展昭正微笑看他,手里亦拿了半杯酒,唇上还有几分水意。白玉堂心中一荡,险些忍不住想要凑上去吮了,无奈不能,便伸手将展昭杯子抢过来道:“你伤未好全,不能多喝。”便自说自话将这半杯喝了。
展昭无奈道:“我正想拿这话说你。你尚有伤口未愈,当戒辛戒酒。”
白玉堂想说这酒不烈,于他与喝水不差多少,又不舍展昭忧心,便放下杯子故作老实道:“展大人教训的是。“ 接着却又凑近去,附在展昭耳边轻声道:“有刚才你这半杯,便抵了千杯万杯。“
智化看他两人说话间意态亲密,忍不住觉着头痛。他知晓两人情愫,看着便觉处处都是破绽。余者不虑,他只怕包拯为人方正,一时难以接受。如今又因平叛之事,开封府诸人正在风口浪尖,虽说荣耀无比,却也危险重重。若是此时将展白二人之事闹出来,恐怕极为不美。但左右看看,似乎他人并未察觉半分不妥,又暗笑自己多虑,或有疑邻盗斧之嫌。
如是一宴宾主尽欢。除却钟雄智化,其余人又定了离程日期。欧阳春这般江湖人士,都对官职敬谢不敏。包拯劝说不得,也不勉强。他自知能得展白二人相助已算十分幸运,再度挽留只为尽心。不过有外族威胁在侧,诸豪杰却也承诺若有异动必及时告知。四鼠等有白玉堂这重关系在,态度更不必说。其实经此一役,诸人身上也算附上了官府的影子,并非可以轻易撇清。但要举身以投,又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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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秋去冬至江湖未远 暑往寒来佳期将近
上一回说到包拯设宴招待群雄,各人自有打算。展昭白玉堂随包拯回开封府当差不提,智化欧阳春四鼠等或是在京城拜会数位经年未见的友人,或是往各处风景名胜一游,唯有钟雄十分谨慎,整日只在官家所赐城外田庄处流连,连城门也少进。
俗语说得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月半间诸路英豪陆续离京,唯有智化尚未得包拯准信,唯恐艾虎处尚有不妥,便带他去同钟雄做了个伴。只这三人都非守得住寂寞之人,又兼吃了好几顿饯别宴,在这方寸之地待得颇为不耐。唯有展白二人来探时,还能添得几分热闹。但襄阳王一案牵扯甚多,他二人也难得闲。
如今白玉堂过了明路,再做不得那暗使,他亦不愿常与展昭别离,便也领了御前侍卫的实职,同在开封府听用。饶是如此,因着事务繁多,两人还是经常需要分头行事,往往三五日方得半日闲暇。好在包拯顾念二人都有伤在身,若有要去远途的事务,一律委了王朝马汉等,只叫他二人办些京内事务。由是百日虽忙得说不上半句话,夜来还能在一处。如此总在包拯眼皮子底下做事,二人情谊自瞒不过这明断秋毫的青天大人。再有公孙策在一旁略点一点,那层窗户纸便也破了。包拯虽觉如此有悖人伦,为世情所难容,却感二人情谊坚逾金石,只好念一句“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便也默许,只把白玉堂叫来提点一番,以防惹了御史口舌。白玉堂一颗心悬了许久,未料被如此轻轻放过,倒觉得十二分不踏实。
展昭听他念了数回,不由笑他:“难不成非要吃上顿杀威棍才得消停?”
白玉堂便觍着脸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若是迎新时打女婿的杀威棍,我自甘之如饴。”
展昭原是调侃白玉堂,没得把自己弄了个红脸。半是因白玉堂这话,半是因说话间热气扑在耳边。自素朵用药令疮疤痊愈之后,他肌肤便格外敏感些。何况两情相悦之下,本易情动。
白玉堂看展昭羽睫微垂,面染红晕,心中亦是一漾,索性将头靠在他颈边,更捉住展昭双手,十指交错地握上。
“猫儿,过年时可愿与我一并回陷空岛?”
展昭微微一怔,不觉面上更热。白玉堂未尽之意,他自是明白。当初应诺智化等人的一桌酒宴,正要应在这一趟“回岛”行中。
“……倒是忘了年节事多,你怕不得脱身……”白玉堂见展昭未应,暗悔自己心急,连忙转了口风,欲要支吾过去。不料唇上一暖,却是一触即分,便听展昭应了一声:“好。”
这下换了白玉堂发愣,脸上更是一点一点染上绯色,竟比展昭更甚了。展昭看在眼里,半是好笑,半是怜惜,又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再加了一句:“明日便向大人先生告假,约定日期,也好提前写信知会大哥大嫂他们。”
这几句话说下来,白玉堂再呆也知道展昭是应许了。虽说两人已彼此挑明心意,算得约定终身,江湖儿女也不论那些个繁文缛节,但缺这一番仪式,总叫他心中不定,时时患得患失。如今得了这一番话,直叫他心头热涌,满怀喜乐,恨不能立时窜到那樊楼顶上昭告天下,长啸为贺;又恨不得立时潜到那金明湖底,揽月为聘,顺带涤荡一番这满脑子想要即时扑倒猫儿的大不敬之思。
白玉堂脑中虽是走马灯一般,一时一个念头,嘴上倒还撑得住,只道:“是要提前告诉大哥大嫂他们,必得好好准备不可。还得智兄招呼一声,他可是应了要来喝酒,若是离了京再联络可就不便,不如请他先去陷空岛做几天客。茉花村那边丁家藏了许多好酒,这次可得多讨些来。对了,还要抽空往北塞一行……”
虽时人多以木雁为聘,他白五岛主怎能如此随便?非得亲手备够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这五礼所需的十只活雁不可。纳徵所需聘礼,当然也要一一亲手准备。现在京城不好弄这些,怕招人眼目口舌,到了岛上却不必顾忌,定要做全礼节以示诚心。
如此絮絮说了许多,只觉得到处都是事情,倒显得过年这日子定的太急,来不及将所有事情安排周全,琢磨着要提前告假才得。却又怕他提前告了假,事情都压在猫儿身上,倒叫他脱不开身。若说再往后托托,那是万万不可。俗语说夜长梦多,万一……呸呸呸,哪有什么万一?他与猫儿,必定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分离!
展昭只含笑看着白玉堂,不时颔首应和。足有一刻钟工夫,白玉堂才算是心情平复了些。然而佳人当面,多瞧一眼又是心情激荡,真真不知该把展昭如何才好。欲要凑近些,却怕些许亲近难以浇灭此时心火,一时把持不住莫要逾矩了。因此反倒束手束脚,比方才还规矩几分。
展昭也不点破,自起身道:“我先去打些水来,这些事情也不急在一时,你慢慢想着,想到什么可先写下来,等定了归程再办也不迟。“
白玉堂连连点头,连忙去寻笔墨。等展昭提了水回来,看他已密密写了好几张纸笺,还团了几张废的在袖中。展昭洗漱罢了,他还在挑灯夜战,看着一时半会儿怕还不得完。展昭不由失笑,摇摇头也不管他,自宽衣上榻。待他睡意朦胧之时,却觉有人凑上来,在他眉眼间细细吻了一回,又在他唇上辗转许久,方听得白玉堂附到耳边轻声呢喃道:“猫儿,我好生欢喜……“
展昭微微一笑,也不睁眼,只低声作答:“展昭亦然。“
闲时日长,忙时月短。转眼秋去冬来,一年将尽。开封府仍是素日忙碌景象,街上却已有了年节气氛。店铺忙着汇总账目,庄头们忙着往主家送货,主妇们忙着备下过节的一应事务,孩童们忙着掰着手指头算还剩多少天便能穿上漂亮的新装、吃上平日难得的美食,就连乞丐都多了些盼头,凑在一起念叨明日便有这家寺庙布施斋饭,后日又有那家善人发放冬衣。
虽说早早打好了招呼,临别这离程仍是一再后延。白玉堂恨不得多生出八只手四只脚来,好把事情再做得快些。先期备好的物什已经托行商镖行送了两趟回岛,如今眼看又攒了满满两个箱笼,欲要自己带回,又嫌路上累赘。若是再托人,此时只好去寻归乡的旅人,却不是容易便能寻得的。
白玉堂一面愁,一面又看中几匹上好的料子,琢磨着再给猫儿制几件新衫。年底下绣庄都忙得狠,京城也不缺有钱人。饶是白玉堂许了两倍的价钱,仍说至少需要半月的功夫才赶得出来。倒是绸缎铺的多了句嘴,说是为开封府的展护卫定的,绣娘立时改了口,工费也不多要了,工期也允诺十日之内必能送到府上,只提了一个要求,要请展大人往绣庄走一趟,好量量长短宽窄,选选花样。白玉堂心中嘀咕这尺寸爷也不知量了多少遍,断不会错了半分,哪还需要这番麻烦?却也不敢开罪绣庄那群娘子,只好叮嘱展昭去走一趟。
展昭这一去颇久,回来已误了夕食。白玉堂闻见展昭身上有一丝淡淡香味,便十二万分地不痛快,心想怕是被那群小娘子缠住,借着量身占了不少“便宜”。自打展昭应允与他回岛,白玉堂已不若当初拘谨。兼之展昭明瞭心意之后,总觉对白玉堂有所亏欠,便对他十分纵容,叫白玉堂敢将这不愉挂在脸上,做了个拈酸吃醋的姿态出来。以往若白玉堂这般,展昭少不得要小意哄他一回——也容易得紧,无非帮他理一理衣衫,或是正一正发簪。当然白玉堂总少不了蹬鼻子上脸,或是捉了手来挠挠掌心,或是顺势凑近亲上一亲,非要闹到展昭红脸才肯罢休。
这回白玉堂正等着展昭来哄,却听他道:“我去了一趟醉红楼。“
白玉堂大惊。何时这猫儿也学会去那烟花之地了?还是这般先斩后奏,不曾叫上自己!也顾不上拿捏姿态,急急问道:“你去那里做甚?“
话一问完白玉堂便明白过来,只恨自己嘴快。好在展昭并不与他计较,毫无不愉地答道:“去见柳儿姑娘。你我之事,总要告诉她一声才好。“
白玉堂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展昭,低头没有搭腔。柳儿对他一片痴心,他却倾心于展昭。当初他假扮展昭,柳儿正是少数知情人之一。苦闷之时,无人可诉,也曾乔装打扮,到醉红楼寻过她几回。无非他喝酒,她作陪,一夜醉到天明。到后来远赴襄阳,未料峰回路转,拨云见月,竟得偿所愿,一时哪还顾得旁人。还是展昭提起要向柳儿致谢,两人才同走了一趟。
三人见面,柳儿展昭还好,白玉堂却是尴尬万分。再想起当初自己所为,更觉愧对佳人。彼时只顾自己心伤,却未想过见他如此,柳儿心中又该做何想?欲要为柳儿做些什么,又碍于月影阁规矩,必等契满方可离开。因此除了送些金银俗物,备下些宅基地契,为她将来打算竟没什么别的可做。至于他过年将带展昭回岛之事,早已给一众江湖至交下了帖子,请来陷空岛小聚。虽未直言是吃喜宴,落款却是他与展昭两人,那般看得明白的,自然便能明瞭。柳儿这处,亦该有此一请,倒叫他有意无意间拖到现在,展昭自去走了一遭。
柳儿虽早知白玉堂心思,却万万想不到这两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定下终身。她在京中已久,对开封府诸人自是十分熟悉。若白玉堂倾心的是俗世女子,她或还有不甘之心,恨自己命若蒲柳,方不能得他青眼。换做是展昭,反而让她生不出半分不平之意。尤其这二人皆能为彼此交付性命,又均能为大义不惜己身,更叫她十分钦敬。得展昭亲自前来,她心中慨叹倒是多过遗憾,反有放下一桩心事的轻松,真心为他二人高兴。展昭见她展颜不似勉强,亦觉欣慰。可惜素朵身在月影阁,不能轻易离京,无法亲去。便约了来年回京,再聚一场。
白玉堂听展昭说了柳儿的反应,也觉心中宽慰。展昭却似笑非笑地看他,问道:“可还有别处,需我再跑一趟。”
白玉堂老脸一红,连忙摇头。当初年少轻狂,虽不曾到处留情风流一夕,却也曾豪掷千金博美一笑,惹动不少芳心。好在京城这里除了柳儿这一处,倒未曾去别处消遣。自打对展昭动了心思,更是十分自律。不过能被展昭如此调侃,他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得意,便也不应展昭调侃,只凑上前去岔开话道:“今日辛苦,可是饿了?”
展昭本想摇头,转念想及白玉堂一直等他,恐怕尚未用膳,便点点头。白玉堂便道:“我这就去厨下看看,还有甚么吃食,你且等我一等。”
展昭见他溜得飞快,不禁摇头失笑。白玉堂这一去耗了一刻钟时光,提回一只精致食盒,一看便知不是出自府中厨子之手。打开来看,是两碟精致小点并两小碗银丝面,面上还腾腾冒着白汽。白玉堂额上也有些溽热,展昭无奈抬手帮他擦了擦汗:“又是大老远地跑去了樊楼? “
一刻钟功夫往返了小半个东京,虽是自逞轻功厉害,白玉堂也有些累着,先抄起碗喝了口汤,又让着展昭快些吃,免得凉了味道不佳。展昭无奈摇头,陪着白玉堂吃完面,拈了块绿豆糕起来。白玉堂看展昭咬了一口,便凑上来就着展昭的手,把另外半块叼去。虽说近日来两人极亲密,在人前却也不可能这般举动。由是展昭微有些愣神,不妨被绿豆糕噎了一噎。白玉堂忙去倒了水来,帮着抚胸顺气。看展昭无事,又拈了只酥油鲍螺送到他唇边。展昭无奈,只得张口咬了,不妨沾了些乳酪在唇角,便被白玉堂凑上来吮了去,好一时才分开。
吃面不过几口的功夫,两碟点心却因白玉堂腻腻歪歪,半个时辰方才吃完。白玉堂看展昭唇色水润,无论如何也亲近不够,深悔少买了两碟。不过夜来多食不易克化,这念头也只是一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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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马蹄轻比肩成燕侣鹏翼疾执手结良缘
上一回说到展白二人定下归期,要往陷空岛一行。白玉堂离岛除外闯荡数年,虽是年年过年必要归家,却无一次如许心焦。展昭面上如常,心下亦有几分不安。他与四鼠算得熟悉,却与诸人家眷并不相熟。尤其那白玉堂敬若生母的大嫂,上次去寻回三宝时见得数面,知晓她乃是最为明理之人,亦是性情爽快的巾帼英豪。然而此次再见,身份不同,却叫他生出几分忐忑。倒是公孙策旁观者清,看他二人归期愈近愈有些沉郁,私心里本想叫白玉堂多耽心几日,看在展昭面上又觉不忍。这日遇见白玉堂,便叫住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先生所言当真?”白玉堂话说出口便觉失言,心道不好。果然见公孙策脸色一变,不快道:“老夫诳你作甚?”说罢甩袖便走。
白玉堂不禁腹诽,自打回了开封府,公孙先生便像那娶了新妇的恶婆婆,横竖看他都不顺眼。原来他耽心包拯黑脸,现在才知公孙先生这白脸黑起来,不比包公逊色几分。话虽如此,他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自然要承公孙策这份人情。便运起身法,瞬间闪到公孙策面前,长揖到地:“多谢先生费心了!”
公孙策也不答话,径自绕过白玉堂,背手去了,一面还在心中惋惜:若是大人或是自己有个适龄女儿,怎会便宜这只白耗子?转念一想又摇摇头,且不说体质之事,寻常闺阁女儿家,尚需展昭照顾呵护。然而放在从前,展昭那性子交友尚可,倘若真为夫妻,怕要辜负了一片痴心。他虽待人以诚,却因寿命所限,不敢真将人放入心底。便是对白玉堂,若非这几番生死,怕也不会动心动情。罢了,这便是他两人的缘法,任谁也插不进去罢……
正想着,便看展昭缓步而来。过去一年间的种种磋磨并未损去这青年半分心志,反而将他心思涤炼的更为纯粹透彻,也更为豁达开阔。倘若说过去的展昭是一枚天生而成的美玉,温润其外,坚韧其中,无论冰风雪雨均能傲然以对,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已在深泉清涧中浸润过百年千年,浑然无暇内外如一,任是冰刀霜剑亦难损他分毫。
展昭见白玉堂在后拱手,只道他又惹了先生不愉,倒也未做他想,只停步行礼道:“先生。”
公孙策点一点头,拍拍他肩膀道:“快去收拾行装吧。府里哪有那许多事,非要你忙到最后一刻?对了,大人说叫你得空去他家中一趟,夫人有话交待。完了也去我家一趟,内子也总念叨你呢。”
展昭连忙点头应是。包拯公孙策两家夫人素来待他,便如四鼠妻室待白玉堂一般无二,只当是嫡亲子侄。他入京以来,吃穿住用都多得她们操心。然而从前他因体质之事不欲与人深交,待她们恭敬却不亲近,却是辜负了许多好意。这番回来想通了许多事情,得空便会去府上请安,比从前亲热许多。虽是临行事忙,也本该去一趟的。他倒也未多想,以为两人应是备了些行李年货之类要他去取。
白玉堂听了公孙策此言,不由又拱手拜了两拜。公孙策眼角余光看见他满面诚恳,一声冷哼在鼻子里转了转,到底看在展昭面上,不曾哼出声来,摆摆手似是不经意般道:“白侍卫若是有空,也一起去罢。”说罢便背了手,施施然而去,懒得看白玉堂那张开花似的笑脸。
展昭看白玉堂笑得颇有几分傻意,也不由失笑,走过去道:“我还以为你又怎么惹了先生。”
白玉堂装作没听到,只说:“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先生发话,咱们今日便去吧?”又问:“你看带些什么好?燕窝还是山参?前日看见几匹缎子不错,我得赶紧去瞧瞧还在不在,莫已叫人买走了。头面首饰这时再打也来不及,要么去珍宝阁寻寻成品?“
说着又一拍脑袋:“啊呀,先生家还有个未出阁的妹妹,这见面礼要怎么备才好?前时我去寻玉佩,看见一副红宝璎珞不错,千万莫叫别人买去了……”
展昭看白玉堂一时半会儿是听不进别人说话了,只好摇了摇头,拉他回了下处,等他自己停嘴,自己先把几件日常衣服收起,打了个包袱。
白玉堂看见展昭在叠那两件有点发白的蓝色长衫,便嘀咕道:“都快洗破了,还带着做甚,我给你做的新衣裳怎么不见你穿?”
展昭懒得理他,只慢悠悠道:“我听先生说公孙妹妹不喜欢金啊玉的,只喜欢抚琴作画。“
白玉堂果然再顾不上展昭带什么衣服,索性也只是路上穿穿,到了岛上都给他换成新的便是,又开始念叨是要寻幅吴道子的真迹还是该去找找广陵散的古谱。
待得晚间两人从公孙策家中出来,心情都平和了许多。有展昭拦着,并未叫白玉堂备甚重礼——如此岂不显得生分?也无需多费口舌,只问一句:“你想不想今日便去?“便叫白玉堂熄了多花时间寻摸合适礼物的心思,只怕夜长梦多,隔日公孙先生改了主意,不叫他一起上门。
两家夫人虽曾久闻白玉堂闹东京、盗三宝的大名,也知道他在襄阳王谋逆一案中出力甚多,
却未曾见面。倒是他假扮展昭期间曾见过两遭,彼时二人以为白玉堂中毒身亡,看见“展昭”神情郁然,还曾出言宽慰。此番事了,才听说白玉堂虽中毒却幸得神医搭救,之前的死讯乃是为了迷惑襄阳王所用计策,实际曲折却并不知晓。今日终于得见,都不免赞一句实乃人中龙凤,待他十分和蔼。
白玉堂头上有四个嫂嫂,素来会讨长辈妇人欢心。开始还有几分拘束,见两人宽和,他便顺杆子上,哄得两家夫人欢声不断。便是公孙策那仅有六岁的幼女,看见白玉堂耍了拍掌变没铜钱,又凭空变出糖人和绢花的小把戏后,也喜欢上了这位新认的大哥哥,去了陌生人面前的腼腆羞涩,显出天真活泼的真性情来。
展昭在旁看着,不由佩服白玉堂这玲珑性子,心道从前倒是不知他还有这般本事——看他在四鼠及大人先生面前,可没这般乖巧。转念一想,四鼠待他这个幼弟虽然爱护,教导上却颇为严格。能惯出他那分恣意骄纵甚至入京闯祸的性子,只怕是被几位嫂嫂宠的,倒也不稀奇他能得了两家夫人眼缘了。至于哄小孩子的功夫倒不吃惊,他自来是个爱玩闹的,,也就是与自己在一起时略安静些。若是来年得空,当陪他多往热闹处走走,多看些尘世繁华才好。
展昭心中如是想着,面上便漾起笑意来。白玉堂转眼看见,也冲他微微一笑。公孙夫人看他二人之间自有旁人难以稍间的默契,也颇觉欣慰。展昭体质之事,除了公孙策,早先只有她知道。展白二人之事,不知包大人那边是否已对夫人实言相告,在她这边却是早在赵爵返京受审之时,便听公孙策说过了。今日让白玉堂上门来,还是她主动提起。妇人家于这般家事更心细几分,想着展昭要去陷空岛正式拜见白玉堂结义兄嫂,开封府这边却对白玉堂无甚表示,殊为不妥。公孙策听了夫人之言颇以为然,便与包拯提起,方有了今日这一遭。
展白二人备了礼来,两家府上自有回礼。开封上下皆是清廉如水,自不可能回甚么重礼,无非应时年货,四季衣裳。两人带回府中看时,方见不仅两家均为他二人制了整套衣衫鞋袜,公孙夫人还另赠了四份针线,皆是女子所用,色泽庄重,花样雅致,显见是为四鼠妻室所备。展昭虽也自备了礼物,却不如这些显得亲近,且来自长辈,更有一番不同意味,感激之外,更觉安心。
隔日又得一意外之喜,却是张龙赵虎二人带了包拯亲笔书信,要与他二人一同赴陷空岛宴席。白玉堂虽嫌路上多了两人,十分碍眼,却不至于不识好歹,先谢了二人,又找了展昭一同再去拜谢包大人,并正式辞行。展昭向来内敛,心中感激,口中并不多言。白玉堂却是狂拍了一番马屁,全看不出当年目下无尘、桀骜不驯的样子,把包拯听得眉头直皱,早早端茶撵人,口中只说:“天短路远,莫要误了时辰。”
王朝马汉留守府内不能同行,便也备了礼物。几下里相加,因行李太多,不得不雇了一辆马车。张赵二人赶车,展白二人骑马。一路走来,不知遇上几何百姓与二人招呼。展昭素来年节只要不办案,都留守开封,难得有一年不在东京过年。听说他要远行,不少小贩商家送来吃食,让他们路上吃用。展昭一一推拒,却也难抵路人热情。更有人把东西往车上一扔便跑,待要去拦,街上人多,不便纵马,亦怕耽搁太久。商议之下,不得不改为他二人先走,张龙赵虎押车后行,约定出了开封地界,在驿站碰头,方好避过百姓询问。
白玉堂一壁窃喜能暂时甩开那两个碍眼的,一壁又有点酸溜溜地,问展昭道:“怎么多是送你,少见送我的?” 特别是小娘子们,许是仗着人多,全无素日羞涩。
展昭笑回道:“泽琰辛苦一年,功劳却叫我领受了,惭愧,惭愧。”
白玉堂一怔。他自然知道百姓待展昭如此热情,不是仅这一年半载之功。但听展昭如此说,也不由想起过去假扮他时许多事情来。虽说主办襄阳王一案,他也参与了许多本地案情,与百姓打了许多交道。从前他行走江湖,自然也要与市井之人来往,但与办案时大不相同。见过人间疾苦,方知安居乐业四字分量。原来他心挂展昭,无暇体味这些。现在展昭平安,再回想前情,不免感慨。再想及方才热闹,心中又是骄傲又是酸软,竟比当年连赢数场比斗、扬名南武林时感触更深。不由一牵缰绳,偏转马头,离展昭又近几分,郑重道:“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不仅如此,我也该谢你才对。”
展昭看他一眼,见他表情认真,不由笑意更深:“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白玉堂看着展昭双目,也跟着笑开:“的确。你我之间,无分彼此。”
第68章 陷空岛盛馔酬厚意 五义厅美酒叙欢情
上一回说到展白二人并张龙赵虎一齐去往陷空岛。临近年关,正是各地旅人归家之际。但因他们上路略迟,途中倒未遇见甚么行人。一路无事,待赶到松江府华亭县时,已近日暮。卢方自得了白玉堂传信,早几日就遣了家仆日日在码头等候。其中一名小厮白福惯常伺候白玉堂的,目力甚好。远远瞧见一行四人,其中骑马的两位气宇不凡,左首那个正侧身与右首那个说话,状甚亲密,不是他家五爷是谁?忙不迭地飞奔过去,在马头前伶俐俐做了个揖,口中清亮亮唤了一声:“小的见过五爷!”。
白玉堂看见他,笑着点了点头,便对展昭道:“必是我大哥安排的。” 又对白福道:“这位开封府展熊飞展大人你是见过的,那两位是张龙、赵虎两位大人。“
白福笑嘻嘻对三人各个作揖行礼,眼神却不敢去看展昭,口中道:“五爷说得是,正是大爷命我等来迎。船在渡口,别院房间也已打点妥当,五爷您看是先歇一晚,还是即刻回岛?“说话间余下数人也有迎来伺候的,也有返身上船的,还有一个跳上一条梭形小舟,飞快破浪而去,想是先回岛报信去了。
白玉堂看向展昭,等他拿主意。展昭虽觉有些疲累,却想着若他们不上岛,恐怕四鼠就要赶上岸来迎,便道:“这就上船吧。”说罢飞身下马,自有人来接过缰绳。白福则飞快端来铜盆锦帕与他净手净面,奉上热茶手炉润喉暖手,端的是殷勤无比。
展昭想起上回来陷空岛“缉拿钦犯”,可很是吃了几番闭门羹。莫说无人迎接伺候,整个卢家庄上下都未给过他好脸色。纵是卢方深明大义,暗中有所襄助,明面上还是要顾全他这五弟的颜面,也待他十分冷淡。这白福他的确见过,当初中了机关被困通天窟时,正是白福送来鱼虾,说是特意为御猫大人准备的新鲜饭菜——可不新鲜?还在水桶中活蹦乱跳呢!两相对比,他倒没什么前倨后恭的感叹,反而觉着颇为可乐。
白福见展昭看着他若有所思,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了一僵。当初他家五爷戏弄展昭做的那些缺德事儿,可没少了他出的馊主意。谁料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现在莫说捉弄,就是顶在头上供着都怕硌着尊足。他也想过避开,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除非他从此不在五爷面前伺候,不然绝无可能躲开展昭。索性咬牙领了接人的差事,只盼展大人大人有大量,能看在他伺候得如意的份儿上,莫与他计较。
展昭却不知白福想得恁多,也只是目光停了一瞬,便随白玉堂一起上船。白福自觉逃过一劫,连忙低眉顺目地跟上。几人入了船舱,白福正待上前,却见白玉堂瞥了他一眼,顿时停了脚,只站在一旁等白玉堂亲手帮展昭解去大氅,方才趋去接过。
几人在船上坐定,自有人奉上香茗热点。不一时车上行李已尽数搬完,马匹也被蒙眼带上了甲板。舵手打了个呼哨,蒿手长蒿一撑,即刻起锚。展昭乃是故地重游,张龙赵虎二人却是初次来此,白玉堂少不得介绍一番。日暮风冷,舱门窗户都是紧闭,隔着油纸也看不分明。但听白玉堂所言,也知此处正如君山水寨一般,是个天生福地。喝过两巡茶后,船行渐缓,又听船头数声唿哨,岸上隐隐有人相和,白玉堂便笑道:“坐稳些,即刻便要到了。”又唤白福取了大氅来,帮展昭披上。
不一时到得飞峰岭下,几人待船泊稳,出得船舱,便见岸边点点火光,已是站满了人。不仅四鼠皆在列,以卢夫人为首,竟是众人亲眷皆都一起出迎,可见郑重。张龙赵虎见了这架势,心中又多几分喜意,放下几分担忧——可见此事并非白玉堂一人在意,陷空岛上下也十分看重。
白玉堂紧走几步,当先跳下船,先对兄嫂行了一礼,又回身来迎展昭。展昭本欲与张赵二人同行,两人却有志一同地后退半步,示意展昭先行。饶是展昭与他二人素来亲厚,此时也有些赧然。但他并非忸怩之人,此次上岛也非平常拜会,便也并无迟疑,伸手握住白玉堂探过来的手掌,与他并肩上前,对卢方等人行了一礼,告罪此行来迟。
卢夫人是个爽快人,当下笑道:“还叫什么庄主、夫人的,跟老五一样叫大哥大嫂就是。”
白玉堂听了此言,立刻满含期待地看向展昭,目光灼灼。展昭从善如流,大方改口:“有劳各位哥哥嫂嫂久等。”
卢方也捻须笑道:“熊飞辛苦了。外面寒凉,咱们先回屋,边吃边说。”
“对对对,快些回去,可饿死哥哥我了。”徐庆也在旁帮腔,却被他夫人瞪了一眼,便讪讪不敢言。四鼠娶得都是女中豪杰,个个泼辣,惧内乃是岛上传统。或有迂腐之人以为夫纲不振便是少了男子气概,却不知若是爱重一人,自然敬之甚而畏之,却非真的胆怯。
一行人有说有笑,进得庄中,又有熟人迎上前来,却是欧阳春与智化,艾虎紧随其后。原来他二人得了邀请,还比展白二人早到几日。方才未曾一起去迎,乃是不愿喧宾夺主。再看这五义厅中,梁包红锦,柱缠赤绸,比通常年节装饰更多几分喜庆。虑着展昭一行旅途辛苦,接风宴罢并未多叙,先安排个人回房洗漱歇息。张龙赵虎安置在庄中客房,展昭却是随白玉堂去往后山院落。白福在前挑着灯笼,刻意走得远些,唯恐碍了两位爷的眼。
席间两人都饮了些酒,出来冷风一吹,酒意一去,展昭不禁打了个寒噤。经阿律丹救治,他体质改善许多,但仍比旁人畏寒。白玉堂握住他手掌,感觉不算太凉,便展臂搂住他肩膀,用自己的大氅将他后背再护了一层。实则此时展昭若运转真气亦能祛寒,但这样被白玉堂揽着的温暖感觉,仿佛又蒸腾了酒意,让他醺醺然想不起旁的,只想与身边的人距离更近一点。
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已到了白玉堂居所。屋内烧了地龙,是白玉堂月前特意送信新加的。房内一应家具俱是新打,被烛火镀了一层莹润的光。白福早叫人备了热水澡豆,待要伺候二人洗浴更衣。白玉堂自幼被人伺候惯了,却怕展昭不自在,便叫白福在外等待传唤,其他人都先去歇息,不必伺候。
白福一脸了然,趁展昭不注意,对自家五爷暧昧一笑,往某处挤了挤眼,这才退出门外。白玉堂被他笑得满头雾水,直觉不妙。定睛一看,趁着展昭还在打量房内布置,连忙上前几步,假意靠在窗前,挡住矮几上一只锦盒。等展昭看过来时,便轻咳一声道:“你先去洗,有什么缺的,便唤我声。我先收拾收拾带回来的东西。”
展昭见白玉堂脸色微红,方才又咳了一声,略有些担心,便上前摸了摸白玉堂额头:“莫非着凉了?”
白玉堂往后仰了仰,脸上热意更甚,强自镇定道:“屋里有点干热而已,喝点水就好。你快去洗吧,莫等水凉了,也好早点休息。”
展昭仍不放心,又用额头抵上白玉堂额头试了试——他自身体温略低,尤其手脚易冷,只怕摸得不准。或许是饮过酒的缘故,才会主动做出这般亲昵举动。
白玉堂早在他凑近时便有点心慌气促,待他额头贴上,便觉心跳如擂。要说前段在开封,他们也曾有过比这更亲密的举动,但或许是路上几日不便亲近,又或许是此时此处此人,还有他因身后抵上的那一方不知装了些什么的锦盒,都让他觉得整晚的酒意俱被地龙蒸熏到了心头,情不自禁地伸臂环住展昭,低头含上他双唇。
白玉堂这一吻来得猝不及防,又因酒意反应仿佛更迟钝了一分,直到舌尖从纠缠到温柔轻触,展昭方才有点眩晕地回过神,整个人都有些脱力地压在白玉堂身上。白玉堂坐在矮几上,展昭却是坐在他腿上。那只锦盒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里面几个精美瓷瓶并几只粗细不一的白玉杵滚落出来。更有一只瓷瓶摔豁了口,氲出一室的甜香。
展昭的目光落在地板上洇出的一小片湿迹上,身体略显僵硬。白玉堂察觉到展昭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热的头脑瞬间清明。有今生都不愿再忆起的凌乱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尖锐的冰刃刺穿心头,让后悔、担心,以及对自己的愤怒与唾弃,汇成即将坠入虚空的慌乱,顷刻没顶。
“猫儿,对不起,我……不是……我……”
白玉堂的惊惶无措让展昭把目光转回眼前。五鼠之中,其余四人皆仅以武功所长得名,唯有白玉堂一人,锦毛鼠的名号却半自武功高明,半是因他容貌华美,气宇不凡。其人形容,正如雪映玉堂,璨璨然令人不敢逼视。如此患得患失的惶惑之态,恐怕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显露。展昭知道白玉堂在担心什么,甚至也能感觉到他在后悔之外的害怕与痛苦。这与展昭自己亦未能遗忘的痛苦不同,或许更加难以释怀。仿佛埋在血肉之内的尖刺,越是掩藏便扎得愈深。
“泽琰,”展昭反手抓住白玉堂微微颤抖的手,“告诉我,你是否……”
展昭顿了顿。不管怎样去说服自己,自剖伤口的痛苦都不会减少一分。但是,他更无法忍心看到白玉堂这样自我折磨。
白玉堂怔怔地看着展昭,不敢去想他会问出什么样的话。这个时候,他连痛恨白福自作主张,弄巧成拙的心思都没有,只有对自己冒失与贪心的无边懊恼。
为什么要奢求相守白头呢?只是能在一边守护,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展昭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尽量平稳地把话说下去:“你是否很在意野离铧曾经以我采补练功?”
白玉堂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他当然恨野离铧曾经那般折辱展昭,心智上的折磨比身体上的侵犯更甚。更不敢想象在那般境地下,展昭如何能过了心中那一关,竟能艰难求活。但展昭如今这一问,却好像是认为他所在意的,是如世间愚民看待不幸女子名节受辱,或是嘲笑迫于生计的伎人甘为下贱。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愤怒引为知己的展昭如此看他,还是该愤怒展昭会这样说及自身所历。他自觉没有资格愤怒,因为展昭所受一切痛苦,源头本在于他。不管展昭如何想他怪他,他都没有资格去反驳或解释。不管展昭的心志因此而受了怎样的影响,他更没有资格去指摘或惋惜。
但他又不能不愤怒。甚至于,在这愤怒之后,生出从未有过的悲哀来。这悲哀与他曾以为展昭因他而死时的悲痛欲绝并不相同,竟是连痛也没有了。仿佛烈焰灼心之后,只余了毫无温度的灰烬。
展昭的双手险些被白玉堂无意识的用力一瞬间攒至筋断骨折,疼痛的感觉却是在他一点点失力时才涌上来。
这一剂药用得太猛了。看着白玉堂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展昭几乎要后悔问这一句。但他的确不想再拖下去。如果没有决定来陷空岛,或许他会再多等一些时间,让白玉堂慢慢想通。但既然来了,又耽于公务难以多留,他也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他所给予白玉堂的信任,早在当初还不明了自己心意时,就敢于以开封府为托付。经后续种种,他只会更加相信——
他必不负此信。
事后回想,白玉堂总觉得自己怕是被白福附体了,才会胡思乱想到如此地步。
作者有话说:
白玉堂: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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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情深酒醇但凭君醉意美歌欢且听客谈
上一回说到白玉堂误以为展昭有自轻之念,又是震惊又是懊悔,仿若坠入无边寒狱之下,个中滋味难以言说,竟至于连呼吸也屏住。然而他到底知展昭甚深,不过是几息之间——虽感觉仿佛已过经年——他便回转了念头,知道展昭实是在激他,亦是在开解他。
他会在意这些吗?当然不会。那么,展昭呢?自然更不会!
当然胸有愤怒,亦曾感屈辱,但绝不至于让这成了心中桎梏。此生所为,皆是坦荡;即便有憾,无需存悔;是非在心,俯仰无愧!
——这便是他白玉堂所爱所敬之人,这才是他白玉堂所敬所爱之人!
换做别个,若敢将展昭看成泼了墨便污了的画卷,裂了纹便毁了的花瓶,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必要与其理论一番。可放在自己身上时,却是当局者迷,真真太看轻了展昭的心志,也太看轻了彼此情谊!
这猫儿,本是饮了血卷了刃仍能杀敌枭首的名剑,即便寸寸断折,也无惧回炉重锻,浴火再生。而自己,本当做与他并肩作战的尖刀,与他共御枪林箭雨,共经雷电风霜。偶遇泥沼,趟过去便是,所污不过足履,又何需频频回头,空耗心思?!
所思何止千言,转念不过一瞬。白玉堂目不转睛地看着展昭,眼底水光映着烛焰,仿佛有火苗在跳动,左手托住展昭腰身,右手将展昭左手拉到自己胸前,摁在心口,低低唤了一声:“猫儿……”
两心相通,无需多语。展昭右臂舒展,回拥过去,轻声道:“我在。”
两人静静对望了片刻,嘴角都挂了笑意。白玉堂低头轻触了展昭嘴角一下,牵他起身。两人携手到了后进洗沐间中,迎面便是一股湿热暖意。展昭四下打量,却是比开封府中奢华得多。地上铺了青砖,当中放着两只红漆木桶,都有半人多高。临墙做了扇绘了鸳鸯戏水图案的假窗,窗台上插了两瓶梅枝,多是花苞,却也有几朵开了一半,散出淡淡幽香来。至于浮石布巾、面膏口脂、木屐浴衣,一应俱全,且皆备了各色各样的多套,十分妥帖。仔细看来,样样皆是成双,颜色图纹也都十分喜庆。
展昭上前探了探水温,竟还略觉烫手,待换上木屐方觉出玄机——原来这处地面特意做得薄些,地龙热气更易散发,方能长久保持热度。展昭心知这必是白玉堂的主意,怕自己体冷畏寒,才特意如此改制,便含笑转头看了他一眼:“泽琰有心了。”
白玉堂摇摇头道:“还是有些逼仄了。时间太紧,来不及大动,待明年再行扩建。”
展昭却道:“莫要太过劳师动众,这样已经很好了。”
白玉堂转念一想,点头道:“也是,一年也住不了几日,以后也未必能年年回岛。不如把东京的宅子修得好些。”上回建竹林小筑的时候,只想着偶尔暂住,风雅大过实用。这回回去,却要按照常住的家宅来好好修葺一番。哪怕不比皇宫王府,也得配得上三品大员的气派——因赵爵一案展昭首功,官位又升了一级——断不能再叫猫儿天天委屈在开封府厢房中。
展昭摇头失笑,心知拦不住白玉堂张罗这些个,便也不多劝,自解了外衣。白玉堂瞥他一眼,也抬手宽衣解带,眼神却忍不住时不时往展昭身上飘去。要说帮展昭洗浴擦身,早在还三宝途中救出展昭后他便做过。阿律丹为展昭疗伤期间,也是他贴身照顾。就连更亲密的事情,也早在展昭为他压制毒性时做过了。可真正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彼此裸裎相对,这还是头一遭。何况从前那般情境与此时在家中,心情大不相同。白玉堂自诩脸皮不薄,这会却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展昭却似比他利落得多,不一时已脱得只剩贴身中衣。白玉堂不敢再看,索性背转身去,三两下脱了衣服,跳入桶中坐下。待听见背后水声一响,想来展昭也入水了,方才转回身去,正撞进展昭眼中。
展昭猝不及防,仓促垂眸,往水下沉了沉,却露出一对通红耳尖来。联想起方才他只专心宽衣,根本不曾看自己,白玉堂便知道这猫儿原来是强作镇定,反倒放松了些许,笑盈盈地看着展昭。
展昭缓了片刻,慢慢坐起,将头靠在桶沿上,似是闭目养神。白玉堂便静静打量他,只觉得他清俊侧颜也好,舒展颈项也罢,无一处不叫人欢喜。看着看着,便忍不住跪坐起来,探身去触展昭眉眼。
带着湿意的指腹在眉峰辗转片刻,又顺着高挺的鼻梁滑到唇上。展昭睫毛颤了颤,仍没有睁眼。指腹上的薄茧摩挲唇瓣的触感与方才唇齿相接不同,仿佛带了更多的暧昧和依恋。待这触感离开嘴唇,掠过脸颊,落到耳垂上时,展昭终于忍不住抬手摁住白玉堂的手,睁眼看进他带着笑意的凤目中去。
白玉堂华美的容颜仿佛被这水汽浸润得更为妍丽馥郁了,在温暖的烛光下又少了几分逼人的锐利,多了几抹溶溶春意。鸦羽似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鬓边却混了几丝雪白。展昭探手捻住他一绺夹杂白发的青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软感觉。好像有花瓣轻轻落在蓬松的雪上,又像微风轻摇了清晨的花蕊,滚落一颗晶莹露珠。
白玉堂却是一怔。方才未曾注意,这时才发现展昭手背上有极醒目的淤痕,应是被他攥出来的。自疤痕尽褪后,展昭肤质便格外敏感。其实得益于医仙神药,比之过去他外伤恢复快了许多,但伤痕未愈时格外明显。白玉堂一向知道展昭能忍,从来看不得展昭在自己面前也会习惯性地忍着,尤其这伤还是自己所为,便将他双手拢在掌心,用拇指指腹轻轻按揉伤处。
“不妨事,明日便好了。”看着有些吓人,实未伤筋动骨,在展昭看来不算什么。
“那今晚也要小心,“白玉堂按压确认过的确只是外伤,稍稍放心,却探身靠的更近些,在展昭耳旁轻言:“要做什么,我来代劳。“
看展昭并未反对,白玉堂便先专心帮他沐浴。洁面洗发,顺背濯足,都是曾做的熟了的。待用巾子绞干了头发,披上细布薄衣,便习惯性地将展昭打横抱起,一径送到榻上,才返身自去沐浴。这一耽误,浴桶中的水都有些凉了,白玉堂却觉正好。哪怕他面上一派镇定,心底也免不了火烧火燎。好在等他沐浴完毕时,展昭已沉沉睡去。白玉堂低头看了一会儿,在展昭额头轻吻了一下,方才起身把地上的碎瓷小心收拾了,又开门轻声吩咐白福去后面收拾。
白福还以为要用得着自己时,必然要到后半夜了,没想到这才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正想着难不成咱五爷还是个规矩人?进门却又闻见一股子甜香,不由得生出几分忧心,颇有些复杂地看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正歪着头擦头发,被白福这一眼看的心里发毛,狠狠回瞪了一眼,怀疑这小子又在憋什么坏主意。心说前面自作主张的帐看在阴差阳错解开心结的份上,就算是将功折罪了。要是后面还敢多手多嘴,定要给他好好紧紧皮子。
白福脖子一缩,在暖烘烘的屋内觉出一股子冰冻凉意来,忙不迭地转到后面去收拾。还待出来时再给白玉堂献献殷勤,却见卧房门紧闭,推也推不动,当是上了门闩,看来守夜的活计也被免了。白福眼珠子一转,不知想到什么,自顾嘿嘿一笑。白玉堂五感敏锐,刚在展昭身边躺下,便被白福这猥琐笑声惊了一惊。好在展昭睡得颇沉,未被惊扰。
白玉堂帮展昭掖了掖被子,展昭便自然地向后靠了靠,似是贪恋他身上热意。白玉堂伸臂搂住他,不由想起两人第一次同塌而眠,还是在那县令房中。那时还不知展昭体寒,以为他是受伤方才气血不足。后来多少次月夜饮酒,抵足夜话,也曾以展昭体寒为借口说服自己,一次次在他酣睡后小心亲近,借着醉意放纵自己的心情。等到知道他这体寒并非寻常,甚至会早夭短寿时,却是在展昭为救他耗尽内力,无法遏制寒意,独自离京准备回山等死之后。那时他根本不敢回想昔日与展昭的亲近,只觉自己卑鄙而面目可憎。若非扮成展昭模样,恐怕已无勇气独活。展昭自责待他残忍,他却明瞭猫儿此举不仅为了开封与大宋,亦是想要责任束缚他也支撑他,让他不至于心灰意冷之下做出什么傻事。他曾自诩用情极深,饱受求而不得之苦。可比之这只傻猫,实是远远不如。好在历尽坎坷,终能相守。往后此生,也不必相负。
今晚情绪起伏太大,白玉堂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不想抱着展昭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一时也沉沉睡去了。半睡半醒间觉得展昭翻了个身,额头蹭了蹭他下巴,不由迷迷糊糊低头亲了亲展昭头顶,抱得更紧了些。
白福在窗外守了好半晌,什么动静也没听到,有些失望还有点担心地回了自己下处。第二天来伺候梳洗时,顶了好大两个黑眼圈,全没有前一天的精神劲儿。白玉堂本来还想找他点麻烦,看他这蔫样嫌弃地赶他再回去歇半晌。白福悻悻地应了,转身便打了几个大喷嚏——屋里屋外一冷一热的,竟然受了寒。白玉堂暗道一声活该,索性免了他的差使,让他好好休息几天。
头一日丁家庄也得了信,今日一早丁氏双侠并丁月华便赶了来。往年卢丁两庄年节也常互相走动,彼此十分亲厚。若非白玉堂与丁月华打小便不对付,说不得要结个娃娃亲。展昭来追三宝时,丁家老夫人又动了与展昭结亲的念头,叫丁大去探过口风。只是展昭自知寿命有限,不愿拖累他人,当时便婉拒了。好在江湖儿女皆十分洒脱,即便有这前情在,相处时亦无尴尬。丁月华娇憨可爱,举止大方,与四鼠展昭等人均以兄妹相称,相处十分融洽,就连往日常吃她白眼的白玉堂,也托展昭的福,听她喊了一声白五哥。唯有艾虎一个不太开心——他年龄比丁月华小不了几岁,辈分却要矮上一辈,只能跟卢方那对垂髫幼子论在一处。智化安慰他说辈分小才占便宜,人人都要给他派红包,叫他听得更郁闷了——论理想拿红包还得先磕头,他才不稀罕!
人多便热闹,一人几句话,晌午已过。午间聚义厅再设盛宴,配上丁家带来的好酒,众人开怀畅饮。展昭等人既已歇过一晚,自然不会被放过。过去偶有相聚吃酒时,展昭总有公务在身,不便多饮,此次还是第一次放开量来。卢方等人看他喝得爽快,心中更是开怀,心道熊飞如今倒比从前痛快需多,无需担心五弟与他一处要拗了性子。白玉堂看展昭喝了约有大半坛,仍是来着不拒,且笑容愈多眼神愈亮,便知他已过量,想要帮他代酒。其他人却觉展昭说话行事并无醉意,全不信展昭已醉,只笑白玉堂无时不忘献殷勤。看白玉堂被大家挤兑,展昭也不帮腔,反是跟着一起笑。欧阳春虽是应邀赴约,心中原有些疙瘩,并不跟着起哄。此时看他二人如此大方,行止间自有他人难间的默契,方觉得是自己着相了,便起身道:“熊飞,泽琰,且容为兄敬你二人一杯。”
展昭连忙起身。站得猛了方觉酒多,脚下一软,手中酒盏拿的倒还稳:“多谢欧阳兄。”
白玉堂扶了展昭一下,也连忙举杯拱手。
欧阳春哈哈一笑,当先仰头饮尽,亮出不剩涓滴的杯底。无需多说什么吉祥话儿,所有情谊,尽在杯中。
有欧阳春这北武林之首牵头,智化等人自要跟上。待丁家这些外客贺完,又轮到卢方等一众亲眷。几位嫂嫂与四鼠等一同敬过并不算罢,还单独与展昭再饮一巡。张龙赵虎一看,哪能堕了开封府威名,自然要抓着白玉堂多喝几杯。等这些平辈饮过,才轮到艾虎这唯一能饮酒的小辈。艾虎对展昭向来亲近,看白玉堂却十二分不顺眼,便也学张赵二人,、单独多敬白玉堂三杯。还仗着自己辈分小,非要白玉堂换了大碗,他饮一杯,白玉堂便要赔上一碗。孰料白玉堂这酒量深不见底,他连喝三杯已头晕眼花,白玉堂饮了三碗仍能谈笑自若,还说要再回他三杯。少年本就好胜,不顾智化阻拦,又饮三杯。等最后一杯饮完,便连坐也坐不住,直接钻了桌肚,引得众人一番大笑。
如此一顿酒吃了两三个时辰,菜肴也不知撤换了几轮。除了白玉堂并他大嫂,众人无一不醉——卢夫人倒非海量,只是作为主家,有所克制。卢方韩彰醉眼朦胧,徐庆张龙赵虎更是栽在桌边,呼噜声声。智化取了一只空坛,以玉筷敲击,纵声高歌,蒋平以掌扣桌与他相合。欧阳春则是纵身而起,一把七宝刀舞得飒飒生风,引得丁大丁二连连叫好,丁月华托腮瞧着,眼睛微眯,不时点头,也不知是真在看他舞刀,还是在打盹。
白玉堂看这架势,怕是会直接吃到天黑,便对大嫂拱手讨饶,想带展昭先走。卢夫人早看出展昭的确不胜酒力——虽然展昭一直坐的极正,也未曾醉言醉语,但只要看他脸上笑容许久未曾变过,便知道只是面上清明。便点点头,任白玉堂扶起展昭,先行退走,自己也招呼了几个仆妇上前,扶几位弟妹和丁月华等女眷先回房歇息。
展昭被白玉堂牵手拉起,还记得要跟兄嫂们拱手告罪。见卢夫人含笑点头,他才跟白玉堂去了。他自觉走的甚稳,白玉堂却是时时担心他要跌倒,只是在一众人面前,不好损了他的颜面。等转过一道弯前后无人,便将他拦腰抱起,运起轻功往自己院落飞纵而去。展昭也未挣扎,倒是主动勾住了白玉堂脖颈。须臾到了屋内,白玉堂将他放在榻上,想要取些水来为他净面,展昭却不愿放手,只看着他笑。白玉堂无奈,顺势俯身,在他唇上辗转碾磨好一阵,觉出他手上力道松了,方才不舍地起身,绞了一块热帕子过来。
展昭被白玉堂亲得呼吸急促,只觉头更晕了,阖目喘了好一会儿方才觉得好些。白玉堂先帮他把额头脸颊都拭了一遍,又换了干帕子来吸干水迹。展昭睁眼看他,又不自觉嘴角上扬。白玉堂本无醉意,被他这样专注看着,却觉得有些醺然,忍不住又俯下身去。这次却得了展昭主动迎合,缠绵许久。等分开时,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泽琰,我今日……十分快活。“展昭仍是注视着白玉堂,眼中有纯粹的喜意。“但觉此生,从无一日,可比今日。”
因醉了酒,展昭声音比平日略低哑了几分。这认真说出的话,却带了轻扬的尾调,每一字落下,都叫白玉堂心中一颤,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着,渐往无忧极乐的天阙之上飘去。
“猫儿……”白玉堂眸色渐深,呼吸亦渐渐灼热。展昭尚不自觉,还伸手挽住他腰,欲与他靠的更近些。
“泽琰……”展昭口中尚在呢喃,却被白玉堂含住唇瓣,把后面的话尽化作了缠绵的吻。白玉堂将他嘴唇吮得水光盈盈,又沿着唇角一缕湿意向下,含住他耳垂轻轻碾咬。展昭此处极为敏感,被咬得不耐地轻哼了几下。白玉堂便松开耳垂,又吻住他喉结。展昭扭头躲了一躲,哪又躲得过,只好随白玉堂去了。白玉堂亲了好一会儿,渐觉展昭手臂力道越来越轻,竟至滑落。愕然抬头看时,只觉哭笑不得——这醉猫,居然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白玉堂:作者在哪?!爷四十米长的大刀已经jk难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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