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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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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寨镇算得河南最漂亮的小城之一。一幢幢砖房子,灰墙,灰瓦,临街全有朱红柱的廊,屋顶坡子上有百年的瓦松,不紧不慢地年年岁岁半片半片叶子地生长着,展布在怎么远望也是不见山,不见坡的平原上。茁壮的搞不清来由的老榕花树街街巷巷地,总那么时不时地透点子红粉来,有点那么媚媚地,画出了街市最细微的凹凸。没有城墙,只在十字街的数百步外,有沙河流过。这只是个小镇,早年是哪个才干人所建,好像已是不可考了。如今已残破不堪,土坯墙上多有流痕,那最下面的豆点是给娇娇的娃们长成吃来用的。上寨镇,只是个长长的,了无生趣的十字样的老街罢了。这个地方,是我一生不忘记的地方呢。
上寨的四面通通亮亮的,没有什么好大的工业营生,只是来来往往的,往某方是安徽了吧。有个浅载的沙河,可以些微的漕运,所以嘈杂了,妓毒官商一股脑地全有了。小镇的居民更像是乡下人,多数人家的日子只是有了几分舒适,有房住,有吃食,有衣穿。不过,使小镇富起来的并非漕运。普遍的富裕靠的是罂粟花。那个妩媚的,多重色艳的,凋零后变得胖嘟嘟灰突突的硬壳,没有死僵前,用刀刮他的皮肉,有白浆涌涌地,亲着你豁它的刀口,再黑曲曲地变了色,再一道道地给卖了给有心的人。所以,袁家倒台以后,上寨镇几乎家家户户都把房屋的门面重新修过。吃饱用的小麦,还谁惦记那来的呢。
一进镇,就会听见买卖声音的嘈杂、样子吓人的叫卖轰隆隆作响,搅得人头昏脑胀。此生彼长地,升起,落下,震得路面直打颤。我也说不清一声吆喝一天要成单几张。这劳动看起来如此粗笨,却使初次进入河南和安徽之间这片平原的旅人啧啧称奇,倘若踏入上寨镇的旅人问起大街上耳朵都被聒噪聋了的行人,那座十字街口漂亮的石印厂是谁的,有人就会打着一种拖长的腔调说:“咳,王家德卿的呗!”
上寨镇只有一条十字大街,从沙河岸边一直爬到商水就是它的南北了,商家望不到头的肩挨着肩。东西有讲究的,东是回,西是汉,中间有个反修街,哇,这是□□的名字了,是我记得的。旅人只要耐得住性子夕阳下时在街上土杂店前停留,十有八九会遇见一个小身量的黑黑瘦瘦的丑男人,神色匆匆,一副漠然的样子。但凡街人一看见他,就赶紧的以神色致意。这位老朽者穿着一身灰色的四兜制服,寸短的头发已经花白,大脑门,鹰勾鼻,五官极致端正:初见,人们甚至还会觉得这张脸兼有拥权者的威严和尚存于四十八岁至五十岁男人身上的那种吸引力。然而,大地方来的旅人转眼间便会感到不快,他那种志得意满的神气中还混杂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狭隘和创造力的匮乏。这位旅人终于意识到,此人的才干仅止于让无事的人如期得愿,八卦连连,而若是他清白了,则要能不说便不说而已。
今年公元二O一二年,以上的是百年前到前三十年上寨镇给我的印象,不论何时何地,那粉色的榕花总在我神识里开放着。
不跑题,还是说这个丑老男吧
这便是上寨镇曾经的印刷行业老大德卿先生。他步履庄重,穿过十字大街,进入光鲜鲜的石印作坊,在旅人的眼前消失。这位旅人若继续闲逛,再往东走五十再往北走一百步,越过防阻视线的高墙,他会瞥见一幢外观相当漂亮的五开间的上房,边上还有一片极阔的荷塘。远处是沙河的一线高堤,曲折有致,尽如人意,仿佛就是为了让人看着舒服,而不是为了防范连天的黄水泽国。这景色使旅人忘掉了锱铢必较的铜臭,他已经因此而透不过气来了。有人告诉他,这幢房子属王德卿老板,刚刚落成。这方无为而就的漂亮住宅是王老板用他那座大石印厂赚来的。据说NNN种传奇,已定居下来。
长大了我知,五年来小学时每每抬眼所视窗外的荷色是德卿自有的,德卿无子,只我这外孙女随了他的姓,也就是,那印象中的所有,本是他给我的,他一定是给我的,这个衰人,风流一生,却没有拉过我一次手,只要我生跟着他,享他这一世小地方的尊荣。死了,一根线头也没有给我留着想头。无声无息地不要我了。。。
可是我难忘记,想着他鲜活起来,不要时光的水模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