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cryma Christi（耶稣之泪）》迷糊小悟空

43、第四十二章——帕拉蒂纳的夜

　　夜幕降临，被地中海火辣辣的日头炙烤了一天的巴勒莫城总算活了过来。热情奔放的巴勒莫人纷纷涌上街头，喝着啤酒吹着海风，一时间谈笑风生热闹非凡。然而，在这喧嚣都市的某个角落，却有着一处安静的所在，它就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静静的伫立在街头。看惯了人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看过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到头来也不过都归于平静，留不下一粒尘埃。
　　神父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走下楼梯，看见了那个跪在十字架前默默祈祷的孩子。
　　“莱昂……”神父走到始源身边轻声唤道。
　　“爷爷……”始源抬起头，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稣，“为什么耶稣甘愿被钉死在这十字架上？”
　　“为了人们所犯下的罪过。”
　　“可这世上的罪人又有几个会心怀感念。”
　　“孩子，你有心事？”
　　始源的突然造访，和这几句令人费解的说话，让神父顿时不安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一夜帕拉蒂纳将不再平静。
　　“爷爷，”始源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他，“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我以为，那天你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神父想起了前不久的那个深夜，受伤的始源愤怒的闯进来向他质问着一切。道出了所有真相，看着他更加愤怒的离开，那一刻他以为永远失去了这个孩子。
　　“对不起，那天是我太任性了。你和外公一样，不管发生过什么，都是我最敬爱的人。”
　　“不，孩子，是爷爷对不起你们……”神父有些哽咽，“对了，那晚你说要去找他，找到了吗？有没有把他带回来？”
　　“爷爷，别再提了。我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这孩子冷静得出奇，和那晚的狂风骤雨简直判若两人。神父心疼着始源的压抑，更担心他接下来要说的事。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那……去我房间吧。”

　　拐杖敲在楼梯上，发出当当的声响，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爷爷，你的风湿又犯了？”始源搀扶着神父，一步步向二楼走去。
　　“是啊，人老了，这身上的零件也都朽了。这两条腿啊，也不知还能再走几步路。”
　　两个人说着来到了房门口，神父停了下来，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
　　“爷爷，你怎么了？”
　　“哦，这腿疼得厉害。”
　　“那快进去坐下。”
　　始源说着推开了房门，扶着神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孩子，爷爷就快去见你外公了。”神父感慨着。
　　“你很想他吧？”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兄弟。他那么早就离开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我也好想他，还有爸妈和外婆，可是……我就是死了，也不敢去见他们。”
　　“什么？孩子，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啊！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怎么也没想到始源会说到死，神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苍老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爷爷，你别急。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听我慢慢说。”按住神父的双肩，始源平静的说道。
　　“好，你说，你快告诉我！”
　　“杰西卡，我接到了杰西卡的电话。”
　　“谁？！”
　　听到始源说出这个名字，神父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爷爷！你没事吧？”始源赶忙扶住了神父摇摇欲坠的身体。
　　“杰西卡？莫妮.杰西卡？”
　　神父惊恐的看向始源，始源点了点头，他又一下子重重的跌坐在沙发上。
　　始源见状赶忙去倒了一杯水，扶着神父喝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神父才算缓过劲儿来。
　　“当初你外公安排她潜伏在德塞利身边，给她的命令是，只要德塞利没有真正威胁到你的生命，就不必出手。难道，这一次德塞利要……”神父颤抖着声音，竟不敢再说下去了。
　　“要置我于死地。”始源冷笑着说出了答案。
　　“这个混蛋！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神父怒骂着，握紧拳头不停的捶打着沙发扶手，“当年要不是怕你外婆太过伤心，你外公也不会就这么放了他。没想到这个混蛋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这么多年来坏事做尽，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
　　“爷爷，这是迟早的事，我们都知道的。”按住神父的拳头，始源淡然的说道。
　　“那这一次，他又想干什么？”
　　“这一次，他请来了雪狐。”
　　“雪狐？”
　　“雪狐是藏身于西伯利亚的一个杀手组织，据说只要他们肯出手，就没有一个目标能躲得过。”
　　“这么厉害？他们要怎么对付你？”
　　“应该是暗杀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根据杰西卡提供的情报，这一次德塞利是孤注一掷了。他不但花重金请来了雪狐，就连他自己也十分的谨慎，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全盘的计划。况且，雪狐的行动一向神秘莫测，至今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那杰西卡呢？她就在德塞利身边，难道不能让她再……”
　　“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不能让她去冒险。况且，就算她肯去，我想也未必再能探听到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应付？”
　　“以不变应万变。德塞利始终是我的手下败将，就算这一次有雪狐出手，我也不一定会输！”
　　“不行！我不同意！除非你能赢，否则的话，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的！”神父突然反压住了始源的手，激动的说道，“孩子，听爷爷的，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凭卡尔米洛家族的实力，我相信他们绝对找不到你！”
　　“呵呵……爷爷，你还不了解我么？”始源笑了，笑得心平气和，“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逃跑这两个字。更何况，你是知道的，不杀了我德塞利是不会罢休的，我总不能一辈子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吧。”
　　“可是……”
　　“我爸妈，外公外婆，还有洛宇……德塞利欠我的帐实在是太多了，是时候该了结了！”
　　“这么说，你还是要报仇？莱昂，你答应过你外公什么，你还记得吗？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要你答应他忘记仇恨，开开心心平平安安过你真正想要的生活，你是怎么答应他的？啊？那是他唯一的心愿，你都忘记了吗？”
　　说到这里，神父苍老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我没忘！我都记得！我还记得爸妈的车子滚下山时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记得外婆因为思念妈妈，整日以泪洗面伤心过度而死！记得洛宇在游艇上被炸得支离破碎！这么多的血和泪，我没有一刻能够忘记。”始源冷冷的说着，听不出愤怒也听不出悲痛，只有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被他强忍住不曾有一滴滑落。
　　“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就是为他们报仇！”
　　“不，孩子，你错了！他们都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爱你的人不会让你拼了命去为他们报仇，他们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把他们的爱和生命都在你身上延续下去！你懂吗？”神父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已是老泪纵横。
　　“我懂，我都懂，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才要拜托你，等到那一天，代我跟他们说声对不起，我是不会去见他们的。”
　　“……，好！我知道，我这个老头子，和那些死了的是怎么也留不住你了！可是，可是还有一个人！”只见神父说着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韩庚！韩庚，他能不能留住你！”
　　“韩庚……”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始源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他和我，根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是么？你在说谎。”神父没有错过始源眼中的破绽，于是他更加坚信，只有韩庚才能留住始源。
　　“小时候，只见了一次你就选中了他。而时至今日，分开了这么多年，在经历了洛宇之后，你们还是相遇了，你还是爱上了他。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你们根本就是命中注定要牵绊在一起的两个人！你连我都骗不了，又怎么能骗得了你自己？你敢说你不爱了吗？你敢说你放得下吗？你敢说在你死的时候，想起他不会后悔吗？”
　　“我爱，所以我放得下。死的时候我会想他，也会有遗憾，但不会后悔。”
　　始源站了起来，走向窗口，双眼望进那无边无尽的黑夜，“我去了北京，也见到了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就坐在我对面，我却犹豫了。如果他真的不爱我，知道了过去又有什么意义。让他为了一个根本就记不起的约定跟我在一起吗？两个人都为难吧，我不要他认为应该爱我而爱我。可是，可是我又不甘心。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多想他也是这样的爱着我。我矛盾着，挣扎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上天帮我做出了决定。我的手机响了，是杰西卡。
　　当我躲在外面，一边听电话一边隔着玻璃窗看他，我突然明白了。我的世界该怎么继续，而他却早已经不在我的世界里，我不该妄想打碎那道界限，这样只会让两个人都伤痕累累。现在的韩庚，有幸福的家庭安稳的生活，早已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男孩，记忆里也没有那个午后和那个说要带他回家的我。其实，我们的缘分也只有短短的那个午后。想通了这一切，当我再回到他面前，我的心放下了。就让他继续做现在的韩庚，平凡而幸福的活着，才是对的。”
　　“不对不对！难道你就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知道这一切吗？到时候，你还能放得下吗？”
　　“放不下，又能怎么样，我想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莱昂……”
　　“爷爷……”始源突然转过身，打断了神父，“既然当年你选择了隐瞒，那么就要隐瞒到底，守口如瓶。”
　　“傻孩子，我守口如瓶就能隐瞒到底吗？你不还是知道了？他也一样，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我相信他的家人也一定会守口如瓶。”始源扶着神父又坐了下来，“好了，已经决定的事，我们就不要再讨论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还有什么事？”看着始源，神父似乎平静了许多。
　　“我的遗嘱。到时候，律师会带着文件过来找你。”此刻，始源的语气冷静得就像是在董事会上无关紧要的发言，“第一，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在我死后全部捐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用于救助非洲的贫困儿童。这部分工作由律师执行，你负责监督。第二，我已经授权成立了卡尔米洛基金会，基金会将接管家族的所有生意，今后所得的收入也将全部用于世界各地的公益事业。我是首任会长，已经签署了授权书，授权你为第二任会长。”
　　“不行！绝对不行！”没等始源把话说完，神父便一口回绝道，“这辈子除了守住这座教堂，我什么都没做过，怎么能替你打理生意呢。孩子，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对付德塞利的，别跟爷爷说什么遗嘱好不好？”
　　“爷爷，你必须答应我！”始源不容置疑的看向神父，“事到如今，你是我唯一可以托付的人。经营管理不用你费心，你只要严格控制好每一笔支出，保证款项是用于公益救助就好。相信外公也是同意我这么做的，答应我，别让我不安心好么？”
　　“好，就算我答应你，可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几年？到时候，我又能放心的把这一切交给谁？”
　　“这……”始源迟疑了片刻，“东海现在是副会长，可他年纪轻没经验，做事又爱冲动，我实在是不放心。为今之计只能靠你多教教他，真到了那一天，也只能交给他了。”
　　“……，知道了。”这一次神父答应了始源，没再反驳，可眼光却飘向了别处，似乎若有所思。
　　“最后，就是它了。”没在意神父突然转变的态度，始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锦盒，“找个机会，把它交给韩庚。”
　　神父接了过来，打开盒子一看，竟是大吃一惊！
　　“卡尔米洛家族的恩怨争斗，全都是因为那一颗耶稣之泪。太久了，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我会让它跟着我和德塞利的死，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颗泪滴形状的钻石。我只是……想把它送给我最爱的人。”
　　说到这里，始源一直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这……我怕他不肯收。”
　　“唉……”笑容转瞬即逝，始源重重的叹了口气，“如果他坚持不要，你就把它毁了吧。只有在他手里，这钻石才只是一颗钻石。”
　　“我明白。”神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得到神父的允诺，始源总算松了口气，可以毫无牵挂的与仇人对决了。只见他闭上眼睛，整个人放松的躺倒在了沙发上。
　　“爷爷，我好困，让我睡一会儿。”
　　“那去我房里睡，躺在这儿会着凉的。”
　　“不用了，就睡一会儿……”似乎是困极了，始源说着便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好像有个人给他盖上了毯子。那个人似乎在他身边坐了很久，手指曾轻轻的抚过他的额头，温柔的为他抚平了眉心的纠结。如此温暖的气息，一定是上帝在抚慰他受伤的孩子。快要绷断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除去戒备的始源安稳的睡着了。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始源。有些不耐烦的拿起电话，看了看来电显示，他无奈的按下了接听键。然而，也只是简单的交待了几句，他便结束了通话。
　　看着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展开的眉心又习惯性的锁了起来。他这一睡竟睡到了天亮，必须得走了。坐了起来，始源发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这样也好，还是趁这个时候悄悄的走吧，免得神父爷爷难过。打定了主意，始源便准备马上离开，然而，却在起身的那一刻停住了。
　　看着从自己身上滑落的毯子，始源一下子恍惚了。那个出现在他梦里的人真的存在？是谁？神父爷爷吗？那指尖轻抚的触感，没有一丝苍老的痕迹。那温暖的气息也和平日里神父爷爷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可在这里，除了神父爷爷，还有谁会为他添衣盖被呢？也许，上帝真的在梦里来过。
　　始源苦笑着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还有心思站在这里为一场梦而苦恼计较，真是昏了头。尽管这是一场美梦，但梦醒了，他已没有时间再留恋回味。在腥风血雨到来之前，还能如此踏实安稳的睡上一觉，该知足了。于是，将毯子仔细叠好放在沙发上，始源不再停留，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他走得很快，甚至有些急。不再迟疑不再回头，怕会贪恋怕会不舍，却错过了隐没在角落里的那道身影。那始终追随着的目光，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仍是那么的贪恋，那么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