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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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芸的走马灯在四个灯角顶部雕了莲花，扎的流苏上打了个方胜样的绳结。灯罩用的是方家酒肆桌灯上常用的细绢。
袁钰摸着下巴笑。这什么不伦不类的花灯？
街上香粉扑鼻，红颜绿鬓，齐纨飘舞，平日居家不出的小姐姑娘美得丑的都使劲儿把自己整得漂漂亮亮。市井小民，如方芸者，踏破新制的绣花鞋；有身份的，如盈袖者，斜坐半倚乘上轿子宝辇。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袁钰绕着道走，他不想给香薰死。
舞狮舞龙的队伍走过来，他退到一边，后脑撞上后面的花灯。袁钰伸手一摸后脑勺，碰到一个绳结。
回头。看来方芸姑娘也默契地绕道走？
六角雕莲花，细绢灯面上画了六位唐代仕女，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活色生香，弹琴，骑马，射箭，扑蝶，荡秋千，还有一位似乎……在做灯笼？袁钰忍了笑，方小娘子可没人家丰腴。
『绿草既如茵，野火连天烧。打一字。』
袁钰摘下纸笺，胸有成竹地放入袖中。而后就想解下花灯，孰知身旁一个抬头眯着贼亮贼亮小眼睛的小孩儿虎视眈眈。
“大哥哥，你偷花灯？”
袁大哥哥蹲下来捏住小孩的鼻子，“哥哥我夜明珠也偷过，这么个娘儿们的花灯……不稀罕。”
于是衣袂当风，扬长而去。小眼睛娃娃踮着脚又蹦又跳连流苏都没握到。
经常不小心被撞倒的袁公子，总能接到环肥燕瘦的各种回眸一笑，小心肝给弄得一颤一颤的。踩着高跷的艺人在半空唱一两句祝词，刷盘碗的眼睛认真地向上看一边在腿上做出滑稽的动作。
袁钰的脚步声埋在众人的如雷彩声中。光应付这连绵不断的花灯已是眼花缭乱。一闭眼都能看见形形色色的光影。袁钰哭笑不得的捏了捏眉心。
绘龙凤呈祥的紫檀宫灯，八仙过海的镂铜灯，洛阳牡丹的六方宫灯，百花穿蝶的雕竹宫灯，鸳鸯戏水的红纱灯……
“前面发愁的小哥，要不要卜一卦算算命啊？”
袁钰侧头一看，扶着下巴笑，“看手看面还是看八字？”
算命先生摇头晃脑地撑着手里“测字算命”的招子，“看小哥的面相，命里却是有一段桃花劫啊！”他搓了搓手，故意顿住不说。
“桃花……劫？你确定最后一个字没有错？”
“哎呀，小哥你不信？！那个方位便是！”先生急得把手胡乱一指。
袁钰抱拳一笑，“多谢。”
“哎哎哎，别走小哥，我算你便宜点儿化了这场劫呀……只要一两一两！喂喂喂......”
风一样的袁公子朝着“桃花劫”方向走去——其实本就是他要去的方向。
桃花啊，可是他要找的是莲花咧。
后来肚子咕噜咕噜响的袁钰在包子摊边上看到灯角刻莲的六方灯，花灯下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小女娃吸着鼻子玩竹蜻蜓。
袁钰送了一个包子给女孩，仰头看那灯面，六只形态各异的年兽，从在深山大泽戏耍到在人间被爆竹激怒，青面獠牙，头上独角锐利，尾端燃着永不熄灭的天火。
搞不好这方芸姑娘还真见过年兽吧？
他摘下灯谜：『萤。打一字。』
眸子映着上元千灯，嘴角勾起时眼睛眯成了两弯盈盈的月牙。第三个花灯不用找了，因为他已经猜到最后的字。
“方小娘子，又抓到你了。”
走向灯光璀璨的玉簟楼和方家酒馆，没有飘来楼上盈袖姑娘的琵琶语，只有夜空中“嗖”地一声猛然炸开的五彩烟花，把翻卷的酒招染得色泽缤纷。
袁钰站在酒肆门口，看人自往来去，听着叮叮的碰杯声和巷里说书的天花乱坠。两个灯谜谜底合起来正是“烟花”。
方芸的小姑在门口挂好一盏摇摇欲坠的花灯，看见门口的黑衫少年，露出和刘师傅一样“我懂的”的表情，笑着走过来。“袁公子，芸丫头出去玩了。”
袁钰面容僵了僵。
“绿草既如茵，野火连天烧”为“烟”，“萤”为“花”，袁钰便猜三个谜底连起来为“烟花棒”，便指除夕他们玩烟花棒所在的方家酒肆。所以方芸应该在这里的呀。况且她拜托盈袖通知自己，只能回来去对面的玉簟楼。
小姑见袁钰作思考状，试探性地问：“袁公子？”
袁钰回神，笑道：“哦，阿姨新年好。”
小姑扑哧笑了，“得了，我猜芸丫头这会儿应该跑去看烟花了，你四处找找就是了。”
袁钰忽然屈指敲了敲脑袋瓜，烟花烟花，还有一个名字土了吧唧的烟花亭啊。他扯了扯肩上的包袱，朝方芸小姑道：“谢谢小姑！啊不，谢谢阿姨！”
风一样的袁公子又疾奔，千灯流光溢彩下扬起他柔软如柳的墨发。被不小心撞到的邻家姑娘刚低低嘟嚷几句，抬头见到一个笑得眉飞色舞的俊俏少年便霎时愣神，巴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十三日走过的虹桥已是灯连一线，像焰火燃了一桥，明明灭灭。汴河边春联缺损了一角的小亭里，灯火萧索，只有一个暖橙色的身影倚在围栏边，手提一盏暖光幢幢的走马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她回身的时候裙摆旋出一朵恬美清雅的橘色莲花，烟花倏尔绽放于天幕，映亮一刻那熟悉的眉眼，樱唇贝齿，黛眉星眸，笑起来像汴京暖香拂面的春天。
“喂，你好慢啊。”
方家姑娘提着灯三步并两步一下子跃到袁钰面前。袖子抬起来，洒出梨花的酒香。
“烟花快放完了。”
“元宵也凉了。”
“看来是高估袁公子您啦。”
“袁公子？中邪啦？”
方芸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偏头打量这不言不语的黑衫少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袁钰没有中邪，和往常一样不怀好意地微笑，下个烟花还没打响之前就用力咬住了方芸的手指。
“啊！你饿疯啦！”方芸抽出手指，心疼地看着上面的牙印。“有口水，真恶心！”
“好一个‘烟花亭’！”袁钰自语道，又把背上的包袱解开，递给方芸。这样你可以放心收下了。”
方芸把走马灯放在桌上的食盒边，拿着手帕擦拭手指头。“给我的？”
“嗯。除夕夜屠苏酒的酒钱。”
“啊，鹿皮短靴？”拆开包袱的方芸眼神亮亮的。
“试试吧？”袁钰对方小娘子惊喜的神色感到自我满足。
方芸坐下来，突然瞄了站在一旁看她的袁钰一眼，又继续脱掉绣花鞋。袁钰没有漏掉对方轻云流水似的一瞥，眼眸里淌出笑意，打起方芸的走马灯蹲下来看鞋。
绣着桃花啊……
方芸套上靴子，左晃晃右踢踢，竟意外地合脚，惊怪地“咦”了一声。
袁钰拾起她的绣鞋笑，“我记性挺好的吧？”
方芸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阻滞了，吞吞吐吐道：“天……天气都暖起来了。”
“哎，说不定又什么意外呢？”
倒春寒不是没有的。
就好像除夕夜的烟花棒屠苏酒是个意外。
就好像胸有成竹的灯谜谜底错解是个意外。
就好像袖里拢着酒香鞋上绣着桃花的方姑娘，是他生命中的意外。
袁钰扯散方芸脑后的束发，方芸迅速回头抓住自己的红丝缎，“你！”
红缎纠缠在两人指间，像两人交缠的过去、现在，或许，还有将来。
“你打的结太丑，我帮你重新挽一个。”袁钰在她耳边笑。
方芸将信将疑地回头，也许她是给一双鹿皮短靴的贿赂冲昏了头？
“你怎么叫盈袖给我捎口信？”
方芸不明所以地看着地上的走马灯。“那时我在戏台下正好看见盈袖姑娘和兰楷公子一起出来啊，所以就顺便拜托她了。”
“哦。”袁钰意义不明地闷笑，将身前人轻轻一推，“好了。”
他伸了个懒腰，“好饿，你不是要请我吃元宵么？”话音未落，便要去掀开食盒盖。
“等一下！”方芸破天荒红了脸，“我是说……元宵已经凉了……”
袁钰把狐疑的目光收回，浅笑，“无所谓，总比饿死好。”然后把食盒两层分出来，白白嫩嫩的汤圆在烟火下显得晶莹可爱。他拿铜勺舀了一颗，放入口中。然后，极不文雅地吐了出来。
“辣的！？”
方芸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两步。
袁钰哑然失笑，又舀另一个盒层的汤圆，色泽正常，甜香扑面。
“方姑娘放了十包白糖吧！？”
黑衫少年蓦地站起，把方芸吓了一跳，不小心踢翻了走马灯，熄了。他抄手欺身看她，“还有爷根本没说什么胡话，因为除夕那天我根本没醉。”
方芸羞愧地摸摸后脑勺，好吧，其实她今天本来就是想整他的，她认错。不过……这缎带打的结怎么有点奇怪？
袁钰看着那个暖橙袄裙的少女在偷偷滴落的星光下颤肩大笑。
因为袁公子给她打了个“漂亮”的死结。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