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凌雪篇》火莲

3、第三章

　　父母替我安排人生路上的每一步，我必须按部就班，他们的喜好决定我的喜好，稍有抵触就全家审判，亲戚总是轻易地就给我扣上白眼儿狼的帽子，明里暗里告诉我要知恩图报，从小到大他们没有在任何方面夸奖过我，甚至连鼓励都没有，然后不停地和亲戚家的小孩，朋友家的小孩作比较，而后否定我的一切，我只有把自己埋在更深的沉默里，跟在他们的身后，心慢慢冰凉。因为年纪最大，在这样的境况下慢慢习惯了做弟弟妹妹的替罪羊和父母迁怒的对象，小惩大诫隔三差五总会上演，奶奶年纪渐渐大了，劝阻不住，只能在事后看着我身上的伤口抹泪，我的眼泪越来越少，到最后总是咬紧牙关忘记哭泣。
　　高二那年，父亲出车祸摔断了腿，家里少了顶梁柱，母亲每天都是暴躁的样子，我小心翼翼恨不得卑微到尘土里，那日和奶奶做饭咸了些，母亲摔了碗，终于破口大骂：“看看你那丧气样子，整天摆脸子给谁看呢？我们看你可怜白白养了你，连顿饭都做不好，还有什么用，真是倒了血霉了，你以为你爸怎么好端端摔断了腿，还不是你个扫把星，难怪你亲爸便宜贱卖了你，克死自己亲妈的东西，谁敢留着”她的巴掌落在我身上，我只愣愣站着，毫无知觉，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我是这么晦气多余的一个人，“桂兰！你说够了没咳咳”奶奶颤巍巍站起来，“你们要是不想管了，这孩子以后跟我过，我们搬出去！”“跟你过，你还靠我们养着呢”“行了！还没完没了！当我死了！”父亲在一边终于出声，最后虽然不了了之，但对我的冲击无异于晴天霹雳。
　　奶奶开始拖着虚弱的身子做一些虎头鞋和鞋垫到街上去买，我尽量少的和父母正面接触，四处找一些可以挣钱的方法，但我很难与人亲近，总习惯了独来独往，在我眼里，除了奶奶外，每个人看我时的眼神都是鄙夷，自卑慢慢升华为自我厌恶，我的出现也许就是个错误。
　　奶奶终是没有看见我上大学的样子，高三的暑假，录取通知书到的前一周，奶奶在一个炎热的夜里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唯一可以让我觉得温暖的人就那样悄然离去，我一晚上都跪在灵堂前，仿佛流干了所有的眼泪，周围人的声音句句都听得清晰，扫把星、倒霉是最多出现的词。奶奶生前说的话回荡在脑子里“雪，你这孩子心其实那么善，对那些猫狗、小鸟都仔细照顾，为什么总对人冷冰冰的，我知道你和那刺猬一样，这么软的身子，为了护着自己，只能伤了别人，我看见你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地抹眼泪，到这个家真真是委屈了你，人心么，都是长偏的，你也别怨他们，有能力的话，先给自己活吧，来世上一趟不容易。”我用奶奶丧事的三天时间想我活着的意义，守灵之后再没流过一滴眼泪，别人都在说我的心怎么能冷到如此地步，只有我自己知道，奶奶从不忍心看我哭泣。千方百计护着奶奶变卖嫁妆和彻夜裁剪留下来的积蓄，义无反顾离开那个再无留恋的家。
　　大学是我们进入社会这个大染缸之前最后的一片净土，我依旧沉默寡言，因为申请了助学贷款，课余时间几乎都用来打工，端盘子、促销、发传单、当家教四年里，唯有岚子愿意亲近我，每日大大咧咧和我说话，有时间的话，到哪都愿意拉上我，这是我在那个本该青春灿烂的时间里唯一的收获。
　　毕业后跌撞着进入一家小公司干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每天对着不同的脸说着相同的话，出力不挣钱，总是想着要努力进取，却被现实一次次打压。毕业那年久未联系的母亲借着父亲生病的理由骗我回去，一改往日狠戾的态度，却是为了劝说我嫁给他们相中的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丧妻有子，最主要很有家底，我的心彻底死了，看着几张相处近二十年的脸，觉得如恶鬼一般恐惧，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了爸妈，然后决定就这样断了关系，父亲巴掌打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几乎以为要失聪，鼻血滴在衣服上，晕开凄惨的红，我咬紧牙关，母亲把手边的东西都扔在我身上，歇斯底里的招来了邻居和亲戚，我在一片声讨中离开了那个没有任何眷恋的家……
　　不管高贵还是卑微，时间总不会对谁有所偏袒，自顾自坚定不移地往前走，毕业三年，既磨掉了我的尖锐，也敖干了最后的热血，就这么毫无感情一天天过着，今天终于走到最糟的时刻，趴在桌上手紧紧捂着欲裂的心脏，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突然感到脸上有痒痒的感觉，我抬起眼皮，一个粉雕玉琢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胖胖的小手还停在我的脸上，我猛地坐起，她吓了一跳就那样半趴在桌子上，睁着乌黑的眼珠看着我，我还在反应现在的状况，她突然开口说：“姐姐，你为什么哭？”我慌忙用手擦脸，果然一片湿凉，“姐姐你是心疼吗？我妈妈说大人们只有心真的疼了才能流眼泪，我可以让天墨哥哥帮你看病，他是很厉害的医生。”这句话突然让我感到无处遁形，铠甲被人生生的射穿，我的心疼吗？……它如果还在的话……
　　我从店里落荒而逃，在夜幕下一路狂奔，到家门口才发现背包落在店里，只好找来房东开了门，然后把自己仍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边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