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捕》青山常在

50、回归

　　苍穹天际，神圣雪山深处，正有一道巨大无比的火柱冲上天际，带着奔腾咆哮的赤红岩浆和黑灰色的浓浓云层，其中夹杂着无数岩石碎片，被巨大的力量送上高高天际，然后迸发着向四面八方溅射而去。

　　尽管遥远，人们依然能够感受到那响彻天地之间的巨大怒吼，甚至在他们的脚下，也隐隐感觉了大地在微微颤抖。千里之外尚且如此，那大雪山深处爆发的那里，又会是怎样一种难以想象的场面？

　　圣山怒吼，在报复人类吗？
　　一定是大巫师亵渎了圣地，惹怒了神山。
　　卑微的人们匍匐在地，祈求雪山神饶命。

　　此刻，站在寺庙前的两个人，尽管形色不露，但内心的震惊不亚于眼前这些恐慌的藏人。
　　梅君修的脸色看上去很冷漠，许久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默默注视着那条虽然喷发许久，但一点也没有减弱趋势的巨大火柱。而站在他身后的人也正眺望着那条巨大火柱，脸色复杂的多，神情也紧张不安。

　　良久，随着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亮渐渐消失的时候，即使举目远眺，那远方天际的异象慢慢模糊不清了。
　　虔诚的藏民们慢慢平复了情绪，一一退去。

　　君修在阴影里的身子动了一下，然后慢慢转了过来。
　　“想不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可以毁去天阵，可以杀死那个古兽。”他的面容在黑暗之中竟也模糊了，又自顾自地说道，“更想不到，这个人就是寒儿。”

　　杨吉轩觉得他的反应不对，越发不安，担忧道：“巫术之事自古有之，堂主自有论断。我担心阿寒可有法子逃脱出来？”

　　君修思索了片刻，似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寒儿的命运，自有天意辅之。这次若能逃脱，也不算什么太过惊讶的事吧。”

　　杨吉轩没有说话，气氛微微显得有些尴尬，但梅君修此刻脸色阴晴不定，丝毫也没有在意他的态度，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喃喃道：“看来，那个兽神的力量并不足以伤害寒儿，也或许，她已经获得不可思议的奇迹。。。”

　　杨吉轩愣了一下，心里突突直跳，抱拳道：“那里情况不明，堂主怎不去解救阿寒？”
　　君修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笑道：“吉轩关心寒儿，我甚欣慰。我已派人守在山脚，此时应该上山搜寻了吧，你也无需担忧。而今，巫女建造的天城被毁，就不知神兽之子如何了。”

　　杨吉轩怔了一下，似乎忘记了礼数，脱口说道：“堂主此举，在下不敢苟同，难道堂主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兽神的力量吗？”

　　君修缓缓笑道：“当初苏安堂告诉我这件事时，我并不相信。当得知郑殷居然和巫女勾结，暗中策划了一个大阴谋时，就不得不信了。后来慕青为了查明真相，被他们杀害。。。”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苍凉，“而你的父亲赵夜先生为了阻止天意，也牺牲了性命。这件事我一定会上奏朝廷，为令尊正名，请功。”

　　杨吉轩震了一下，抱拳道：“多谢堂主体恤家父。如今兽神已经毁灭，不知堂主有何计划？”
　　君修缓缓看向天际火雨，忽地一声长叹，语调苍凉：“兽神已灭，天下大幸。但，诛神之力远超凡俗，如此可畏可怖之力一旦在手，往往会沉溺其中，最后反而心魔反噬，不可控制。所以，掌控这睥睨天下所向披靡的力量的人，是不该存在于人世啊！”

　　杨吉轩惊呆了，愕然看着白衣儒冠的君子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更何况，同寒儿在一起的女子并非我人类，令人担心不安啊。”君修长叹，疲惫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黑暗悄悄涌了过来，将他的身影吞没了。

　　响彻天地的巨大轰鸣让大地颤抖的火山咆哮终于在三日三夜的疯狂爆发之后，缓缓减弱了下去。
　　如末日景象一般的漫天火雨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只是雪峰河流大地，到处都是被灼伤的痕迹，举目望去，仿佛有无数个火头在这片苦难的土地上焚烧着。

　　但，天际的黑云终究是缓缓散了，重新投下了和煦温暖的光辉，照耀着这片大地。
　　从远方天际吹下的轻风里，更多了清新的味道。
　　一切，终究是要结束的。
　　一切，放佛也将重新开始。。。
　　日月旋转，穿梭不停，斗转星移，谁又看尽了人世沧桑？

　　繁星点点，明月初升。夜风习习，树涛阵阵。平静的夜，悄悄降临到这里。
　　低低的呻吟，如睡梦中的婴儿，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抓住了她，默默凝视着这张沉睡的脸庞，她就在她眼前，放佛从来这般亲近过，清晰的看到那卷曲的睫毛上挂着的雾滴，闪着晶亮的光芒，放佛是这黑暗天地唯一的光明。也不管身处绝境，看着她这么安静的睡着，呼吸着夜晚里清新的空气，胸口缓缓起伏，嘴角微微笑着。

　　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
　　衣似雪，人如玉。

　　梅凌寒脱下已经残破不堪的外衣为她盖好，这才举目看去。这是高峰上的一处断崖，孤悬于世间。身处其上，依稀可以望见那一场疯狂之后的所在，只剩下了无数灰烬。当时绝境之中的二人，被定魂镜救出之后，因为太过精疲力尽都昏阙了过去，并不知道落在哪里。此时才发现她们置身于这断崖之上了。

　　喧嚣过后，是如此平静清凉的夜晚。
　　忽地，身后传来一声轻呼，转头看去，睡梦中的美丽少女在一个淡淡微笑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澈的，温柔的，倒映着她身影的那一双眼眸啊！
　　天地为之屏住呼吸，魂魄深处轰然迸裂。。。

　　衣衫悄悄滑落，是她盖在她身上的外衣，她向她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嘴角边那悄悄的笑意又似乎更浓了。
　　梅凌寒走过去，拾起衣服为她披上肩头，深深凝眸之后，看见那微微的，带着隐约的几分羞涩的脸，那笑容恍若深夜里黑暗中，清丽的百合花。
　　夜风轻轻吹着，放佛温柔的手掠过身畔，远处山峰上树林里的树涛在夜色中悠悠回荡。。。

　　月色如冰雪，落入人间。
　　她怔怔地望着她，望着她那绝世的容颜和温柔的笑意。
　　“我们还活着。”
　　是的，活着是多么美好。梅凌寒将她轻轻抱起，久久，开口道：“等天亮了，我们就要下山了。或许有人在等着我们。。。”
　　突然，她没有再说下去，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捂住她的口。
　　夜风掠起她的发丝，她的眼睛在这样的夜色里，迷离而多情。
　　她只是微笑，深深凝视着她，许久之后，低低地道：“别管那些人了，好不好？”又拿起她手腕上的镜牌，笑道：“你娘一直佑护我们，还担心什么？”

　　梅凌寒摇了摇头，观望夜空繁星，喃喃道：“娘亲为何不见我？是怨恨我爹吗？”
　　对娘亲来说，她不爱君修，出于负气才嫁给了他，而且现在看来，她的死是他亲手造成。而她是君修的女儿，多少有他的影子，对娘亲来说，不想见也是必然。

　　月魂愣了愣，见她情绪低落，突然想用某种方式融化她的悲哀，想了想，柔声道：“相见不如怀念啊，你娘这么做是不想你伤心。而且，她只存在于天羲的意识海里，也看不见你，所以才这样子。”
　　说着，声音更低了，也不确信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幻。

　　亲情缺失的痛苦已经结痂，何必再来撕开？
　　梅凌寒苦笑着。

　　一时沉寂。
　　忽地，月魂轻轻地去吻她的唇，柔如无骨的双手似乎漫不经心，其实轻柔十分，轻轻摩擦着她的背，就好像要抚平一张被痛苦揉皱了的心，一阵淡然体香扑鼻，令梅凌寒动了情，一把搂过她亲吻起来。。。
　　她柔和的吻着她的面颊，眼睛，眉毛，额头，她的手缓缓滑动于她的美丽曲线间，饱满温润的唇舌落于她的细腻肌肤间，轻轻挑动，细细舔舐，惹起一阵阵急促的低吟。。。她们将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沉陷在幸福的温床里，两颗心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喜跳动着，渐渐沉溺其中。

　　一白一紫两个人在距离雪山数十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头出现时，让艰难跋涉在风雪中的风羽军目瞪口呆。
　　叶轻秋惶惑不安，仔细审察几番之后，方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梅凌寒？你真的还活着？”
　　她衣服上有许多地方都被烧焦的痕迹，呈现出枯黄焦黑的颜色，最厉害的地方被烧出几个小洞，隐隐可见白皙的肌肤。在她身旁的女子一身白衣十分醒目，似乎并没有受到多么厉害的火烧。

　　“叶副堂主来得好快！”梅凌寒将月魂揽到身后。
　　叶轻秋这才恢复过来，笑道：“叶某奉堂主之命前来支援，看姑娘无碍甚好。请随叶某下山吧。”说着，眼光瞟向月魂，似乎经历冰雪淬炼的她更加清丽出尘，飘然若仙。

　　梅凌寒皱眉道：“不必了，我们自己会走。”牵起身边人的手，径自朝山下走去。
　　叶轻秋有些变色：“这样。。。不好吧？”此言一出，风羽军纷纷聚拢上来。
　　“凭你们也拦得住？”冷笑声中，那二人的身影极快的闪过，赫然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了。
　　叶轻秋哪里追得到，怒道：“立刻搜寻，一定要找到她们！”

　　漫漫河道之上，偶尔被风吹落的几片枯叶在孤独的翻滚起伏，飘向远方。在这诡异的深夜里，一个浑身俱黑的影子迅疾无比的从河道上掠过，悄悄来到镇子上的一家客栈里。

　　屋子里有个人，确切的说，那是一个几乎不似实体的幽灵，一见黑衣人进来急忙笑道：“恭喜堂主，小人已经找到乾坤轮回盘了。”说着，缓缓从怀中拿出一物，动作十分缓慢，不时有停顿的感觉。
　　黑衣人正是梅君修，见他拿出一块黑布包裹的一尺见方的圆物，其中是什么模样却看不清楚，见他如此慎重，似不可小觑。
　　幽灵人将物件放在桌子上，轻轻解开结扣，又犹豫了片刻，再次轻叹一声，掀开了黑布。

　　一道柔和的白色光华从黑布移动之际慢慢散发了出来，越来越是明亮，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刺眼的感觉，只见淡淡飞尘轻轻飘舞，在这间偏僻寂静的屋子中，竟然不知从哪里传来悠扬低沉的悦耳歌声，隐隐回荡。
　　“就是这个东西吗？从哪里得到？”
　　幽灵人看到他的表情，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更是失尽人色。
　　原来黑衣人盯着乾坤轮盘，那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渐渐转为血红之色，夹杂着残酷的杀戮，疯狂的欲望。即使是幽灵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这宝物乃世间独一无二之物，小人寻了好久才在泣雪的墓穴里找到它，也就是，是当年神兽之子出世时的胎盘。据说此物有牵魂夺魄之能，断生死，算轮回，定气数。。。亦可以令人丧失神智，心魔噬体，请，请堂主小心。。。”

　　“苏安堂，你做得很好！”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件宝物，柔和的光辉照得他脸色忽明忽暗。
　　“牵魂夺魄，太好了！得到此物，那一统宇内，称霸天下也是轻而易举啊！”终于，他发出一阵猖狂的笑声，神情飞扬，在这诡异的深夜里，听来毛骨悚然。
　　幽灵人匍匐拜倒，赞颂之词不绝。

　　龙吟峰挺拔险峻，巍峨耸立，常年覆盖着茫茫大雪，人迹罕至，连鸟兽也几乎绝迹。而此时在后山某个密林之中，一条小径蜿蜒前行，在山林中缠绕，看不到尽头。
　　两个身影从高处降落，落在这条小径上。
　　“姐姐的轻功精进不小啊。”月魂开心的笑着。
　　梅凌寒微微一笑，向四周看了看，又抬头望着天色，道：“你有没有觉得一直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月魂有些好奇：“是什么？”
　　梅凌寒摇摇头：“总之要小心些。”
　　月魂笑容娇媚，挽着她的胳膊笑道：“姐姐有神力附体，加上定魂镜佑护，那些凡夫俗子伤害不了我们。”
　　梅凌寒没有答话。
　　这么一路走着，心中想起了另一件事，脸上露出一丝迷惑不安，再看身旁与她有宿世之缘的少女，神情便缓和了下来，有了几分温暖，或许只有她才是她唯一可以付出一切的人吧。未来，与你一起浪迹天涯是多么惬意的事！
　　忽地，月魂捏紧她的手，低声道：“我们去哪里？”
　　她忽然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有些事我想弄清楚。所以。。。”
　　“为了你娘么？”月魂仰起下巴看她，清风吹来，她披肩的秀发轻轻飘动，掠过她显得清瘦的脸庞。
　　梅凌寒转过头眺望，巍峨山川，俊秀挺拔，远山起伏含烟，危岩突兀，处处都是风姿，在在皆为风景。
　　她嘴角边慢慢浮现一丝淡淡的温暖，笑道：“等了结凡事，我们还回来这里好不好？”
　　“当然好。。。”月魂当然喜欢，可眼珠儿一转，不禁好奇，“你要了结什么凡事？”
　　梅凌寒缓缓叹了口气，笑道：“过去我想什么，你总是知道的，今天怎么不灵验了？”
　　月魂目光流转，嘟着嘴巴说：“自从丢了魂魄，那些灵异法术也丢了大半，我怎么猜到你在想什么。哼，那次在河岸边，你是不是真的想杀我？”
　　为什么狠心去杀你？因为，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许真正的敌人并不是天羲，而是。。。
　　梅凌寒停了下来，目光在她脸上游移片刻，才说道：“兽神无法出世，是因为火灵珠在肉体凡胎中太久，鸿蒙未启，不能迅速恢复灵力。这件事也是天羲两次功败垂成的原因。第一次，是因为我娘，她放弃了，这次。。。也是我娘的召唤让她罢手。”她微微摇头，在心中苦笑，经历天刑和魔域的锻造，她的心境已经变得更加坚韧，豁然，任何不堪的往事也能平淡处之。
　　月魂咬唇一笑，道：“嗯，其实天羲对你娘亲一片痴情，撼动天地了。她为人阴险狠戾，做得坏事也很多，甚至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唯独对你娘亲那么真挚，所以我倒是同情她了。”
　　梅凌寒苦笑一声，道：“好人坏人并不是从表面上看的。。。”说出这句话，她忽然全身一震，脸色变得苍白。
　　月魂想说什么，却也没说，只是轻轻握住她变得冰冷的手掌。
　　长剑安静地握在手间，却没有熟悉的感觉，应该说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吧，淡淡的紫色光辉也收敛在剑鞘里，梅凌寒的脸色和缓了一些，修长而秀气的手也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

　　二十年光阴，可以改变多少事呢？
　　容颜，心情，或是仇恨？
　　谁都不能了解别人，甚至有的时候，连自己也不能真正了解。但人的一生，命运是天注定，还是他人铸就？
　　不知过了多久，梅君修将这件乾坤盘翻来覆去的看了无数次，目光才徐徐离开，抬眼看着幽灵似的苏安堂。
　　“兽神利用这个东西锁住火灵珠的真元，幻化成人形，变成了那个女孩子？”
　　苏安堂压低自己的恐惧不安，立刻应声：“历经千年轮回的火灵珠也到了苏醒的时刻，现今兽神已死，它就失去了的主人，那么。。。谁激活它，它就属于谁了吧。”
　　梅君修闭上双眼沉默了片刻，缓缓笑道：“火灵珠的主人，不是那个女孩子？”
　　苏安堂突然有些紧张起来，点了点头，“她只是火灵珠的载体。”
　　君修盯着轮盘，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中透出沉思之色，显然心中在思索盘算着什么，“你对这轮盘了解如何，可会施法？”
　　苏安堂点了点头，但脸上神色却有些古怪，忽地拜道：“她自何处来，当回何处去。。。堂主心中自有计较，何须小人多说？”
　　果然，君修起身踱步，朝窗口望去，压低了声音就像是压抑自己的心情般，声音低沉：“寒儿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