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三暮四》晚落

6、美人如花隔云端

　　《十》
　　边关小国不断进犯，作为年轻有为的将军，尹墨被天子钦点为帅，不日便挂帅出征，他额头上的黑气越来越重，是行将就木之象。
　　将尹墨堵在门前，盯着他的眼道，“尹墨，不要出征。”这句话一出来，鼻尖就酸涩了。
　　“青衣，我想给她无上的荣耀，这是我欠她的，因那一世我负了她。青衣，不要恨我。”
　　“即便明知是死路一条你也要去？你向来世借了八年的阳寿，只为了拼上性命给她荣耀？”
　　尹墨不语，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中满是悲伤，只是不知那悲伤是因我还是她。
　　一直不敢去找那同唤媚儿的女人，我怕再看到让我伤至肺腑的画面。离修叹着气道：“青衣，你变了……”
　　我问他为何，他只是将头搁在蓬松的大尾巴上哼哼着，“那是妖，你看不出来吗？
　　突然明白离修为何会又回到我身边，他是怕我应付不来，怕我有了人类的情绪而不顾及自己的性命。
　　我没有去找她，她却来会我了，进府半年，这是第一次没有尹墨在一旁。
　　“屈居在此处，没有了他的眷念，却依旧安之若素。你信不信那一世同这一世你都是相同的结局？”她娇笑着看着我，那眼中的魅惑让人失了心神。
　　离修蠢蠢欲动，却被我摁住了，“妖就是妖，皮相不过只是为了惑人。他被你魅惑了，不过只是证明他并不爱我，如此而已。”
　　“那我是唤你青衣好呢，还是媚儿好？”
　　“他没有多少日子可活，若是执意出征，战死沙场便是他的归宿。你若真心待他，便劝一劝吧。”
　　她临走之时看着被我抱在怀中的离修，笑的诡异。
　　我想尹墨这个人，我早已爱上。
　　那个女人终究没有劝尹墨，挂帅出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守着的不过是他的死期。
　　临出征前，许久没有来我院落的尹墨突然来了，桃花眼中的笑意早已隐藏下去，看着我踟蹰的道，“青衣，媚儿……媚儿不喜欢你。”
　　看着他发黑的印堂，却忍不住笑了出来，眼中的液体也不断涌出，心口处生生的疼。
　　“所以呢？”我斜着眼问他，离修在我脚边，身上的毛都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瞪着尹墨。
　　“我……我想休妻。”
　　转身来到书案后，磨墨，提笔，纸上的墨迹还没有干便甩给了他，“从今而后，天上人间永不想见！”
　　看着他握着那一张纸的手不住的颤抖，眼中满是悲伤，他嗫嚅着道，“青衣对不起，我不能负了她。若是有来世……”
　　“不必，每一世你我都没有拖欠，更何况来世你活不过几年。”

　　《十一》
　　同离修离开了将军府，住在山中的茅草屋中总觉得有些恍惚。
　　总能感觉依旧同尹墨在一起，他陪着我放风筝，赏花灯。那桃花眼中的笑意从未消却过，薄薄的红唇一张一合说着：此生，我定不负你。
　　成亲的第二年上元佳节，下了朝的他异常欢喜，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看花灯。街上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没走几步，我同他便被人流冲散了。
　　从未那般焦急过，我在人群中挣扎着，四处寻找，只望能快些找到他。花灯看不看不要紧，我只想留在他的身边。不知找了多久，找到最后就只剩下绝望，泪涌到眼眶的时候身子突地被人朝后拽了过去。
　　霎时间泪如雨下，没有回首看身后的人，转身就抱住了，我知那是他。
　　车水马龙的街上，拥着他泪如雨下，原来心真的会痛，会恐惧。
　　他抱着我，抚着我的发不断的呢喃，“傻丫头，傻丫头，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去了青湖边放荷花灯，他说：“青衣，写上愿望在河中放走花灯，你的愿望定能实现。”
　　放走的花灯上我写的是‘不离不弃’。
　　‘此生定不负你’是他给我的承诺。
　　我想尹墨终究是骗了我，若是花灯有灵，又怎会看不出那不离不弃是我的真心？
　　如今的日子过的恍恍惚惚，我已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十二》
　　尹墨出征前的那一日，我同他的妻约在当初相见的桃花林中，离修坚决要陪在我身旁，我没有阻止。
　　满园的桃花满天飞舞，片片飘零，犹如下了一场盛大的花雨。心头那已经愈合的伤疤又生生的被撕裂了，在梦中的媚儿便是我自己，林巧是站在我面前的桃花妖，而尹墨依旧是尹墨。
　　刚闭上眼就看到了在梦中的我抓着另一个女子的手欢喜的笑道，“巧儿你可知前些日子我同相公在桃花林中许下了什么愿？”
　　那女子摇首表示不知。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
　　“你是林巧，并非媚儿，那一世你魅惑他，今生依旧。”我叹了叹，掩嘴轻笑，“以媚儿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真的值得么？”
　　“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
　　突然发现她与他是同一类人，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你……你不是媚儿？”声音中带着颤抖传了过来，我笑的一脸得意，恍惚间我似乎还记得新婚之时我同他在这里种下一棵一棵的桃树。他笑着问：“青衣，你说这桃树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啊？”
　　“你看我哪里是媚儿呢？我不过就是一株桃花树幻化出来的人形，哪里是你的媚儿！”她斜倚在桃花树上看着尹墨娇笑着，可眼中满是悲痛。
　　无论是那一世还是今生，她都是爱他的，不论她做了什么，仅仅只是因为爱。
　　离修没有再说半句话，幻化成人形飞身上前便与其打斗。
　　我只是在适当的时间将符箓贴到了她的身上，看着她挣扎着叫喊：相公救我……相公救我……
　　最终她依旧被打回桃花树的模样，站在一旁发愣的尹墨凄然的看着我，张口便突出了一股暗红的血。他没有去救那个与他恩爱了半年的女子，就如他当初没有去救我一样。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尹墨，你以为这个媚儿就是曾经的媚儿，你执着的寻找只是一个名字，一句词么？”
　　他抖着唇唤我，“青……青衣……”
　　我仰首长笑，这一世他尽力千辛，找到也不过是一句词。当初我将他与我的誓言说给林巧听，林巧就记下了，今生幻化成我的身份出现在尹墨的生命里。
　　终究是我自己造下的业障，与他人无关。
　　“青湖边初相见，你已认出我，只是你心不坚，被表象所惑，终究是弃了我。”
　　“唉，人世间最悲哀之事也不过如此，站在你眼前你却不知她便是你寻了生生世世之人。人与人之间不断错过，青衣，你可顿悟了？”不知何时，在梦中一直陪着我的执剑女子竟来到了我的身边，神色依旧悲悯。
　　尹墨惊恐的看着她道，“是你……是你诱我去青湖边，是你让我遇到了……桃花妖……你究竟是谁？”话落咳了两声吐出了好些鲜血。
　　“引魂司命，鸾溪。尹墨，你阳寿已尽，今日我便是来度你的。”
　　尹墨对我说的最后的一句话是：这两世的辜负，对不起。
　　一千年来每一世他都是早夭的命，不知他从何得知这一世会遇见我，生生的从来世借了八年的寿命只为了见我一面。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负了我，生生相错，是我同他的劫数。不禁去想，若是那一世我没有将同他的誓言告诉林巧，今世我是不是会与他携手白头呢？
　　桃花妖腹中的孩子是假，可是我腹中的孩子却是真，那孩子在我腹中盘踞了六个月。桃花林中送走尹墨，那孩子也跟着去了。今生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我们各自在还各自欠下的孽债。
　　我想当日在桃花林中遇到的妖，同尹墨携手放花灯都不是梦。那些他娶了桃花妖之时我所有的梦都是真，那是我的前世。
　　夕阳西下，同离修站在青湖畔，湖光潋滟，恍惚间似乎是感觉到了永恒的存在。鸾溪依旧是执剑缓缓走至我身边，没有侧首看她，半晌却忍不住笑了，“我以为引魂司命只引女子魂魄，当初你在我梦中出现，隐隐便觉得有些奇怪。曾暗自思忖，你要的不过是我的魂魄，只是桃花林中我才发现你要的不是我，是桃花妖和尹墨的魂魄。这……是为何？”
　　“是你杀了他们，是你的怨你的恨杀了他们，我不过就是来度他们的魂魄。青衣，你心底的阴暗，我看到了，我是顺着你的心寻来的。”
　　鸾溪临走之时侧首道，“你的怨恨使你不生不死，不伤不灭，可若是有一日你的执念消失了，可能来替你收魂的便是我鸾溪。”
　　看着她的背影我仰首长笑，朝着她的背影大喊，“鸾溪，你堕为阴魂司命，以魂魄为食，你的背后又藏着什么悲惨的故事呢？”
　　我看到她的身形顿了顿，随后消失在一阵青烟之中。
　　也许尹墨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世我在被人们丢进水中的时候魂魄因得不到转世而幻化成厉鬼，路过的茅山掌门见我可怜将我的魂魄依附在早夭的青衣身上。
　　而今的我不伤不灭、不生不死，非人、非妖。这么些年只有一只九尾雪狐陪在我身边，这只雪狐我早知是前世的萧齐所化，只是又如何呢？
　　尹墨，早在你弃了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弃了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与萧齐无关，与林巧无关，单单只因你弃了我。
　　一千年花开花落，一千年的春去秋来，我早已浮在六界之外。

　　《美人如花隔云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