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爱上你》何翊歌

63、若霜 篇

　　林蓠的哥哥是林夕。
　　林夕是嘉婕的男友。
　　——那么，一直在我身边的“林夕”，是何许人！
　　——哦，不对，他根本就不叫“林夕”，他是真正的林夕的爸爸，是林蓠的爸爸！
　　带着这样的错愕，我像一个小丑似的在一个根本不属于我的家庭里吃饭，望着他们一家人温馨的样子，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我曾经很想尝尝他精心炮制的厨艺，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待我真的如愿以偿，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即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对我而言，却是每吃一口，都在忍受这揪心的疼。
　　终于，我利用了嘉婕给我发来的慰问短信，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告别，提前离开这个他精心准备的晚宴，全然不顾在场所有人的情绪。我迫切地离开这里，这个对我来说就像是地狱的地方！如今，我已经不想追究他为什么一直冒充林蓠的哥哥潜伏在我身边，我不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气冲冲地出了门，望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变换的数字，我不停地戳着按钮，本能地妄想着只要多戳几下，电梯就会更快地升至我们这一层。可是，事实上，我十分清楚，任凭我再怎么用力，也只是徒劳。
　　只是，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一只熟悉的手挡在了缝隙处，门很快地又朝两侧敞开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厚颜无耻不顾大局地追出来！
　　事到如今，我也只好默默感叹，嘉婕，对不起，你第一次到男友家做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扰得不欢而散。
　　“霜——”看他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我忽然觉得他好恶心。
　　“不要叫我！”我连连后退几步，刻意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林蓠的‘哥哥’？”我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这时，电梯门再次打开。我瞄了一眼显示屏，确定降至大堂后，我快步出去，而他却恬不知耻地一路尾随！于是，快步行走变成了小碎步奔走，继而变成了大步奔跑。直到我终于没有力气再跑下去，他趁机追上前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你听我解释！”显然，在跑了这么长一段路后，他也气喘吁吁了。
　　林蓠和我一般大，而他，也已经不年轻了……
　　所以，他的体力又怎能跟我们这些年轻人相比呢……
　　“你说！”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是林蓠的哥哥！”他忽然大喝一声，“是你自己一直会错意！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
　　我怔了怔——他没有说过么？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可是，我深知他的为人，如果他的确做过，他不会不承认的。我一下子就没有了之前的气势，却依然故意用刚才那种无比冷漠的语气对他说：“不早了。我想回去休息。”

　　夜阑人静时，四处早已没有了声响。只剩我孤身一人睁眼望着天花板，不知何时才能入眠。索性起身，打开了电脑——玩玩游戏也好，写写东西让我发泄也罢。
　　隐身登上了腾讯，这时，他的头像在菜单栏不停地闪烁跳动，似乎在催促我赶紧点开来看。我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骨气地双击了那个头像。
　　却见两行格外显眼的大字端正地贴在屏幕上——
　　“霜，有些事情我们迟早都要面对。在我故意接近你的那一刻，我就走错了。事到如今，我后悔莫及，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让我把事情说清楚，好吗？”
　　这时，嘉婕发来了短信：““弱酸，林伯伯找到你了吗？你回家了吗？现在好晚了，我好担心你。一有机会我就会帮你劝劝林夕的。”
　　我望着手机，无力地笑了——恐怕世上最危险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在我身上了，还会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我害怕呢？
　　没有回复她，我便关机了。

　　——“霜，有些事情我们迟早都要面对。在我故意接近你的那一刻，我就走错了。事到如今，我后悔莫及，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让我把事情说清楚，好吗？”
　　当这几行分外鲜明的大字又一次映入我的眼帘时，放在键盘上的双手不自觉地跟着心一起颤抖。
　　看着对话框上显示的“正在输入”四个字时，我的心吓了一大跳，再看看他给我发来那段话的时间，正是刚才！
　　原来，他也和我一样……
　　我激动地连忙敲着键盘，发去了短短几字——“不必了！”
　　直到那格外显眼而又刺痛我心的四个字“正在输入”消失不见，我这颗悬在半空的心才悄然地滑落到它原本的位置。
　　空气在寂静的屋子里凝结，没有风，然而，我却感到阵阵凉意。
　　我苦笑一声，大概是秋日将至罢！可是，我却没有心思想着去整理衣柜了。此时此刻，除了我自己的心跳声之外，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静默良久，我终于按捺不住，再次敲下了冷冰冰的键盘——“林，明天我就不得不面对嘉婕了，也许还会面对林夕。大概到了那时候，我将可能而且必须承受更多！对不起，林，只是……可不可以让我多休息一个晚上？”
　　未等他回复，我继而说道：“林，在我面前的，是舴艋舟啊！它载不动，许多愁……我明明知道你欺骗了我，可我却不想去面对这残酷的事实，我宁愿一辈子也不知情——为什么你要以假身份接近我？我光想想都觉得太恐怖了，所以我不敢乱猜！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才会这么做，我不是不了解你的为人！林，在我心里你是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可是，我不想知道实情，万一真相就是那么恐怖呢？所以，你明白我的逃避了吗？”
　　“霜……首先，在你面前的不是舴艋舟，而是我！就算我是舴艋舟，就算我载不动，我也会用尽全力为你而载！很多时候，我们面对一些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即使不够坚强也必须逞强！其次，我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情是无论你自欺欺人多久，也终究还是要勇敢地去面对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你必须坚信你并不孤单！这个祸是我闯出来的，即使天塌下来，我也会为你撑着！”
　　林，有你这些话，无论你是以什么目的来接近我，我都原谅了……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上那两条清晰的痕迹一颗颗滑落，直到下巴处……有节奏地、一点一点地滴落着，酥痒的感觉让我很不自在，却也懒得提手拭去那挂在下巴上晶莹的泪珠。蓦然想起宋末词人蒋捷的词句——“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蒋先生那时听雨已经是“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心境了，而我，亦早已过了“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其实，听雨和落泪都是这般一点一点地任由它滴着，会不会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最让我担忧的莫过于——是不是，只要嘉婕和林夕一回来，只要林蓠一回来，深深追究我这个千古罪人，到时候，我和他就注定会落得“悲欢离合总无情”的下场？
　　下意识地十指紧扣，冰凉的指尖触碰着也不温暖的手背，凉上加凉让我打了个寒颤。大概，能逃一时就逃一时也是好的。现实是那么的狰狞可怖，让人猝不及防，如此，我宁可杞人忧天。
　　“林，明天早上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我不想上班了。”
　　“好。我明天一早就跟老板请假。”
　　他第一次这样由着我胡闹不去上班，兴许他也能感受到我内心深处的矛盾吧——那是触及敏感神经的疼，是迷失在爱人与挚友之间无从抉择的徘徊。多么希望，真正的林夕可以原谅我，从此不再追究也不再提起，就让我继续懵懂、在这场噩梦里浑然不知吧！

　　当窗外那抹浓郁的金黄透过薄薄的窗帘洒在了我的床头，楼下单位的施工噪音再次肆无忌惮地频繁响起。我微微皱了皱眉，慵懒地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而，仿佛在下一秒，我便倏然坐起，抬手看了看表——糟了！
　　即使昨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由于刻意不再去想林家的事，我只好拿出手机上网看笑话，没想到竟越看越精神，直到凌晨五点多才关机睡觉；然而，此时此刻，倦意已经被消除得一干二净了！
　　我飞快地起身、洗簌、更衣，当然不忘发短信给他，问他是不是在我家楼下等很久了，怀着深深的歉意告诉他我睡过了头，好让他先找个地方坐坐。还好林早已见惯了我素面朝天的模样，也省去了化妆所花费的许多无谓的时间。草草地梳了梳头后，我便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我是一个很迷信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跟随院长一同皈依了佛门，然而，我却绝不是一个诚心的佛教徒，就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院长总说我真真是“临时抱佛脚”，遇到麻烦了才想到拜佛。
　　我嘻嘻笑了，说：“佛祖慈悲为怀，从来不会介意这些的。”
　　但是，今天我约林夕出来，并不是要去仙湖弘法寺为了我和林家之间的那些糊涂孽缘烧香拜佛，而是——为纪端这个可怜的孩子上一炷香……

　　“纪端，我是李若霜，你还记得我吗？自你逝世后，我都没有来看过你。我和你有着一样的身世，在同一个孤儿院里长大。曾经，我试图为打开你尘封的心而努力过，你说你渴望像鸟儿那样自由自在地飞翔，为此我特意给你写了一首歌词，你看到了吗？”我站在纪端的墓碑前面，双手合十，虔诚地说着。
　　身旁的林用力地扶着我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薄衫暖和着我，同时，也默默地给予了我力量，而我却无力回报。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他温和的声音：“霜，一个与你并不亲密的孩子你也可以如此为他，我……”
　　我笑了一声，叹息着：“林，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其实，我是有求于纪端。”我继而厚着脸皮说道，“纪端，你我也算相识一场。那么……你愿意保佑我，让真正的林夕对我放下成见原谅我么？你可以给予我足够的力量去面对这件事么？”
　　扶在我肩上的双手倏忽颤动着。而后，我转过脸望着他，他成熟的面容在我眼眸中渐渐地模糊着。我硬撑着将眼泪给逼了回去，淡淡地说：“林，我现在愿意面对现实了。可是，在你告诉我事情的来龙气脉之前，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他垂下了双手，微微叹了一口气，干脆背过身去。
　　“你说。”
　　“林……你……爱过我吗……”终于，我艰难地把我心里最想问的问题说了出口。
　　我看见他垂下的手掌在我话音刚落的那刻，一下用力握紧了。林，你很挣扎吧。可是，若然你告诉我你不曾爱过我，我也会劝着自己不去介意的。
　　“霜……你丢了我吧……”
　　“那么，你至少应该让我知道我喜欢的人到底姓甚名谁！”
　　说出这句话，几乎倾尽了我身上所有的力气。第一次，我为了一个男人如此不顾颜面地歇斯底里。即便我喜欢了宁靖那么多年，也未曾试过。
　　“我叫林静。我是林蓠和林夕的父亲。”
　　“还有，林夕从此会对你完全放下成见，你不必担心——这是承诺。”

　　淡漠的声音方入了我的双耳，他的背影就在我的瞳孔里渐渐地缩小了，直到消失不见……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我所有的情感瞬间便被唤醒了。我朝着林夕——哦不，是林静——我努力朝着他的方向奔去——
　　“林静，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我真的不在乎！你妻子不是已经抛下你们了吗？我只在乎和我长相厮守的那个人是你啊！”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自己走了……”
　　在这寂静的山头，我望了望纪端的墓碑，忽然放声大笑——
　　我忍不住嘲笑自己，原来……
　　原来……
　　当华丽的色彩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就那么一清二楚地映入我的眼帘——即便它再怎么不堪入目，我也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它就那么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我的世界里——这就是它的本质！
　　霎时，寂寞、无奈以及一份难以释怀的惆怅，历久弥香，亦一泓心海的沉浮。感叹着，这世上哪怕是最爱的人没准也会有再见亦是无言的一天。
　　宁靖如此，林静亦然。
　　我的余生，仿佛生来就注定要与孤寂捆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