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雪代薄荷

3、第二章

　　慕容玦恍惚的看着眼前色泽明亮的金色帘幕，梦境里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从眼前略过，讲诉着这个驱壳的少女短暂而又匮乏的一生，但这些影像却是那样的真实，让她这个授予者即使旁观，也能随着她心绪起伏，那些暗藏于心头的恨，溢出心田的爱，以及抉择不定的彷徨，像是黄粱一场的大梦，讲述着一个名为慕容玦的太女所走过的人生之路。

　　床上的少女颇为艰难的转过头，轻软细腻的布料触碰上面颊，带来温暖而细腻的触感。

　　这样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反倒让床上的少女僵硬了动作，而另一段回忆也铺面而来。

　　她回想起了自己带着未知的迷茫艰涩的进入这个驱壳，过程缓慢而疼痛，让她眉头紧锁、四肢僵直，她的灵魂一寸一寸的贴合着血肉，甚至她都能听见，细小的血管中潺潺流动的血液，鼓动不停的胸腔以及高低起伏的呼吸。随后，她看见了这个驱壳主人的记忆。

　　而现在，她看着床帘外躬身而来的宫人轻轻的撩开垂幔，惊喜而又如释重负的叫着旁人传递消息，准备茶水饭点，洗漱用品，她才开始察觉到了自己真实的穿越，自己的灵魂降临在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世界上。

　　佛说：大修行人，即真正甚深禅定之人，隔阴不迷，不再为转世所惑，且能精楚记得前世今生，倒不是密宗所言的夺舍，而是乘愿再来的圣人修行。

　　前世，到不说是来生也罢，她曾在庙舍与僧人辩法，心澈沉静，尚言世间一切苦难皆为佛陀，为我所渡。但吾所历一切苦难是为何？僧人答曰：施主心存大爱，灵根深厚，历经磨难，便可知其用意。次日，她入定冥想，得见万物，宇宙洪荒，时光如光带流转，转瞬即逝，而再次睁眼，便见空间轮转，时光回溯，如周庄梦蝶。

　　殿外，纷沓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床旁出现了一张憔悴的男人的脸。

　　这是她这一世的父亲，这个国度的王。

　　慕容玦知道自己此时脸上的表情一定恍惚，目光呆滞，因为她从对面男人的眼中看见了自己与世相离的迷茫。但她也能感知到，对面这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垂垂痛惜的怜爱之意，这种感情隐藏不了，他会透过他的眼神，他的行为，他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中显示出来，他慢慢举起右手的轻轻的盖在她的头发上，声音因为哽咽而微微颤抖：

　　“阿宝吓死为父了......”

　　慕容玦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的红了眼眶，这个存在于她记忆中的父亲，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他不曾给予她作为帝国公主的尊严，也同样没有打理朝政的雷霆手段，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王朝的吉祥物，参与着大燕礼仪环节必不可缺的一环。但他的确是一个好父亲，无论她向前跑的多快多偏，回头总能看见父亲紧张而厚实的身影，可惜原身并不惜福，委实糟践了这一份厚重的爱意。

　　“阿宝，为父前些天在宗祠....”，年老的男人慢慢说话，同时陷入了之前的回忆，他的阿宝，在不久之前与他吵了一架，誓死要嫁与谢家宝树谢玄，这样一个决定虽是一个女孩子的情不自禁，但对于一个作为帝王的父亲来说，确是煎熬。十二年来，慕容弗从未拒绝过自己掌上明珠的任意一个要求，即使她作为太女不愿修习经典史记，偏要学习琴棋书画，他都不曾说个不字，但婚嫁一事，未来所涉太为深广，甚至不是一个皇族所能承受，故他当下驳斥了她的请求，而关于自己的小女儿生动的最后一面，便是她愤愤的眼神和“你是天底下最无用的父亲”的怨言。慕容弗当时心如刀割，却不想女儿在此之后竟会一病不起，那时他跪于列祖列宗，终是以他的帝国做出了妥协，为了他的珍宝。

　　“你只要高兴”，慕容弗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为父也愿意你嫁与谢家九子。”

　　慕容玦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清楚地记得干系到谢玄的种种任性，但她并不是慕容玦，她知道嫁与谢玄意味着什么，她的父亲虽爱她，却也盲目，甚至糊涂，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要她连着慕容氏的帝国一起送死吗？

　　慕容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打消她父亲这个荒唐而又让人心酸的念头。而男人温暖的笑笑：“为父不骗你，切莫再与自己过不去了。”

　　床上，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女孩子垂下了眼帘，快速的思考着该如何应对，当她抬起眼，看着站在不远处侍手而立的婢女时，到了嘴边的话默然打了一个转，变成了另外一句话：“我梦见母亲了。”

　　谁都知道，太女慕容玦是北燕皇帝慕容弗的老来子，而他的妻子也在那场灾难般的生育中病逝，余下了慕容弗一个孤家寡人守着空荡荡的皇城，虽然慕容弗在政事上并不着调，但对于爱妻的方方面面，却至今不失细心。所以，当他听到女儿这凭空一语，顿时难掩悲痛。

　　慕容玦卧于床头，边想边说：“我看见母亲在另一头，很温暖、很明亮，我朝着她走过去，她问我为什么这么瘦，是不是阿爹没有把我照顾好，我说，我有点饿，她便让我不要过去，赶紧回来.....”

　　慕容弗微微一震，以手掩面，半响，才吩咐道：“太女饿了，可有吃食，快快呈上来。”

　　身后的婢女应声而去，在她往返的短暂时间，慕容玦快速俯身，凑近父亲的耳边，冷静的说道：“我不愿嫁谢玄。”

　　慕容弗错愕的看着她，似乎想问个明白，慕容玦看着重新侍立原处的婢女，猛地折下腰，哭叫着“我疼”，而锦被上的手牢牢的握着父亲的掌背，在婢女看不见的地方，向她的父亲露出坚定而又理智的眼神。

　　慕容弗心下震动，但也识趣的没有多问，沉默的为等候在外的太医让出了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