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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第二次见到许度之后,韦依那些记忆像是一下子活了起来。那些十多年前的回忆,似乎一下子变得很清楚,在很多年前,她碰到了许度,她记得他,只是后来离开了许久,再见却已然陌生。
      她后来才回过味来自己那天的莽撞。
      她记着的许度还是几年前那个无亲无故的孩子,她只想到他很久不接电话,兴许是生病了,兴许是出了事,还兴许什么她也说不清了。
      等去了说了会话,韦依也想到了更多的兴许。
      说不准他早就不是自己记着的那个小孩了,说不准他很忙,说不准他只是不方便接电话,还说不准他早就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哪怕是一天两天,他们之间说不准的事儿也太多了,许多事儿都不会停在原地,许多事儿说不准都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样。所幸自己的忧虑都没有出现,他大约只是累了,只是睡着了,忘了接电话而已。
      这也让她有些奇怪的宽慰。
      ……
      时间在有了这么一点交错之后又静了下来,许度像没再出现过,韦依同样也像没再遇到过他。
      所变的唯有在父母偶尔问起的时候,她常会不自主的在那晃会神。他们什么都没再想,或者想过只是都没说出口。
      直到有一天,她就说想聚聚,就那么忽然的想找个人和自己说说话。
      这个人和很多年前的一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韦依意外的发现,很多年后当自己想起来那个站在灯下的身影的时候,眼眶仍旧会不由自主的有些发胀。
      “啪嗒”
      一支黑色的钢笔落了地,许度下意识的捡起来递过去,也没看清那人脸面。
      许度扭头对着因为急着赶来额上冒出不少汗珠的韦依笑了笑。
      两人正要开口,又听旁边的垃圾桶“啪”的一声被个挺沉的东西砸中了。韦依下意识用眼睛的余光略略瞟了下,空荡荡的垃圾桶里正躺着一个九成新的黑色钢笔。
      许度探了下头也抿了抿嘴,挺拔的身形似乎略微动了动。不多时反倒倾下身看着有些不悦的韦依,笑道:“姐,走吧。你饿了。”
      这时候还不算到了饭点,韦依却被他一句话说的肚子也不由自主的咕噜响了几声。便也在脸上挂了笑,点了点头顺手揽住了许度的腰往右拐去,口中还像模像样的念念有词,“我要吃糖醋排骨,我要吃糖醋鱼,我要吃……”
      许度见她说的起兴,就没接下她的话茬。
      韦依环在腰间的手有些不着痕迹的用着力,许度便脚步略向里斜了,便靠得更近了些。
      这还是不够,还该再近一点的。
      许度又不着痕迹的贴紧了一点,听着自己的衣角与她的外套磨出一点点细微的沙沙声。
      已经很近很近了。
      许度觉得自己的肩在微微发着抖,因为这么近,还因为刚才那一声被两人听得分外清晰的脆响。
      韦依一眼就可以明白那个下意识之后又被顺手的动作。这对于许度来说大概是一种不经意的羞辱。
      许度大概也知道依着她的性子,也许再多待一会就会亟不可待的替自己反击。
      ……
      这时已经到了深秋,天气开始转凉。
      寻常的餐厅里并没有太多无障碍设施,韦依见他单足立着,抬脚打开了洗手台右边矮了不少的龙头,平时是保洁员用来涮拖把的地方,很矮,他就这么单足举着便也觉得轻巧。
      正在许度踌躇如何坐下的时候,肩上一只手轻巧的拍了两下递过一张椅子,许度低头轻声道:“谢谢。”
      韦依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洗脚的动作,时隔这么多年,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依然很认真。
      同样,在过去的很多次,他用最认真的态度做这样一个轻易而又简单的事情。
      韦依等了很久,就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用过分灵巧的脚趾搓着每一个角落。她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打量着他,他生得好看,不单单是已经褪去了青涩的眉眼,就连这时被冷水冲得有些泛出粉红的足背都好看的很。
      韦依觉得,兴许是自己的审美观在碰着许度的时候就已经模糊。
      许度的足背很瘦,很白,足趾翻起来时上面细细的筋脉都清晰可见,撑着略微有些凸起的青色血管,弯弯曲曲的绕着足背,却也有些颜色更深些的印记,不知是什么时候撞到的。
      他洗了三遍,也许是五遍,终于在韦依手指轻轻点上的时候停了下来在池边晾着水。
      水有些凉,许度的足背也很凉,韦依轻轻点了点却似乎觉得指尖被烙得炙痛难忍。他有些意外的回过头,两腮微微有些鼓着,近日来难得的孩子气。
      韦依想了会,笑道:“我都没你洗的次数多呢?”
      许度仰头看着眼前熟悉的笑脸,低头轻声回了句:“又不一样。”
      ……
      韦依嗜酸,爱吃那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即使是吃柠檬茶也习惯只加少许的蜂蜜,却没想到许度也将自己多年来的习惯摸索得一清二楚。
      他点了很多菜,几乎所有自己在路上念叨的都被他点了个遍,最后还叮嘱了许久:多加些醋,少糖。
      隔了会,又站起来去要了醋。
      这是一个相对空旷的中餐厅,大厅里有着镂花的隔断。那些也只是简单的隔断,分出一个桌子和一个桌子之间泾渭分明的空间而已。
      所幸穿过那多少有些吵闹的大厅之后,店中还有为数不多的相对僻静的小包间。
      韦依不知道许度偏偏选了这样的地方。
      韦依并不喜欢那些人在许度背过身后还向前探着身子打探的神情,也不喜欢那些人在面对他时刻意避开的眼神。
      许度一定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
      服务员送来了醋和小碟,又匆匆忙忙的关门出去了。
      韦依眉头皱了皱,只见许度正用右脚举着装着陈醋的白瓷小壶,缓缓将两个小碟倒满了,都推在了韦依面前。
      大约是察觉到韦依的目光,他低头把小壶放在了一边,抬了头,晶亮的眼睛略略收了些笑意。
      在许度不笑的时候,眉头有些略微蹙着,他习惯和人目光对视,于是目光很是严肃,仿佛是刻意用这样与年龄有些不符神态来证明着自己。
      韦依被他看得有些发慌,低头看了看面前倒得满满的碟子。
      “姐。”他轻声唤了唤。
      许度一直习惯叫她姐,她也一直就这么应着,于是二人都忘了这样的称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姐,只要你不在乎,我就不在乎。”他的话也说得含含糊糊,却不知道怎么的,尾音有些不由自主的打着颤。
      韦依被他这一句有些战战兢兢的话说得有些发懵,过了会才道:“我在意?在意什么?”她抬头莫名其妙的瞪着许度,只见他抿着嘴笑了笑,不久又抬头笑得咧开了嘴。
      门轻轻掩了起来,许度似乎有些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原先挺得笔直的身子微微有些向前倾着,他的目光有些柔软,是多年前那个多少还在乞求着别人赞扬的孩子的目光。
      稍后,又侧着头想了想,“姐,干净的。”
      在记忆里,许度很少刻意的强调干净这个词。
      韦依还记着的就一次。
      那时候许度的个头已经蹿得比韦依还要高,却依然和初时的那个孩子一样羞怯。
      那一次,他们有些为难的停在了手工冰淇林店的门外。许度眉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目光有些不安,先在四周逡巡着,却在落到自己眼前的时候垂了下去,然后晃了晃身子往门边又贴近了,眼睛紧紧的盯住自己那双并在一起的脚上。
      这时候入了夏,稀稀散散也有些人早早穿上了凉鞋,许度算是早的,深褐色的鞋面子印得脚趾的皮肤有些苍白。
      许度不自觉的蜷了脚趾,趾甲盖上有了些血色,看着粉嫩嫩的倒是不难看。
      韦依记得那天当自己举着两个冰淇林回头的时候才看见从他眼角不经意之间划出的歉意,他舔了舔唇,看着因为热气已经有一两滴融化滴落在脚边的冰淇林轻声道:“对不起,姐。我……”他乍然笑了下,才接了下去,“路走多了,不干净的。”
      “没关系,姐拿着。”韦依不自觉的便避开了那些字句。
      许度低头笑了笑,张口含下大大的一口,浅粉色的嘴唇被刷出一圈乳白色,突兀得有些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坐在门外笑着的麦当劳叔叔,他囫囵的吞了一口,又急急匆匆的咬下更大的一块。
      韦依禁不住的说道:“慢点慢点,看你急的。”
      许度匆匆忙忙咽下最后一口,头不由自主的低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抬了起来,一脸灿烂的笑道:“姐,你快吃。都化了。”
      那时的声音,有着一点点说不清的愉悦和轻快。
      韦依能轻易察觉奶油的香气在耳边飘着,低头一看。
      可不?盘旋在紫色小尖上的杏仁已陷了进去,手背上还溢着些黏黏的汁液。
      韦依想着想着,低头吮了几下,不由自主的说:“许度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希望你真的是我弟弟。那我就可以让我爸妈也天天宠着你,宠上天都可以。”
      “我不希望!”抬高了些许音调的声音渗透着一种变声期少年的沙哑,略略带着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气息,他吸了口气:“我不希望你,是我姐姐。”
      “为什么?”
      只听许度的声音更弱了些:“不希望就是不希望!”
      韦依鲜少见过这么执拗的许度,还有种孩子气的,半晌还记得嘟囔上一句:“就是不希望。”
      “我知道,你以后别说这些话。”韦依对上了他柔软目光,“我不爱听!”
      “先吃吧,等久了。”许度有些无谓的避开了她的目光,“我听你念叨的这些。”
      “我说你哪里不干净了!”韦依拿着筷子一把戳进了面前被酱汁浇成褐色的鱼,抬头看见面前微微向前倾出身子的许度,只觉得没来由有些生气,下一句的口气也有些硬了,“犯得着你特意告诉我么?”
      “时常踩在地上的。我习惯了。”许度的脚尖略略用力蜷了起来,勾得一双钳在趾间的筷子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当当声,他灿然一笑,“姐,吃吧。我不说了就是了。”
      饶是他这么说,韦依只觉得心里还像堵着些什么,没来由就有些生气。
      于是也不愿再看他那双不知道蓄积了几分喜悦或者几分漠然的眸子,低头一点一点吃着眼前的糖醋鱼。
      一时间有些狭小的包厢里开始沉默下来,只余下二人筷子和碗之间交错清脆的声响。在已经消灭了一盘子脆皮鲜奶,小半糖醋鱼以及满满一盘子糖醋排骨之后。
      韦依原先有些沉闷的心情也舒展开不少,觉得先前自己说的那句话似乎有些冲动了些,兴许那些真的只是他的习惯,那样细小又无奈的习惯。
      韦依抬起头来,面前的菜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堆在自己的面前,难怪自己方才伸箸的时候都不曾需要抬头。
      许度低着头,伸长了筷子,从自己碗里挖了一点米饭,缓缓的送进嘴里,他的眉目低垂着,连吃饭这样简单的事都做得认真。
      韦依看着他吃饭的模样,也算不得好看。
      许度的身体只是微微前倾,小心的没有压到桌沿,脚背绷得很直,脚面几乎和腿呈了一条直线,就是芭蕾舞演员踮起时那个角度,很干净,即使是架在桌边也不让她觉得突兀,似乎本应当就是这样的动作。
      他的脚趾很灵活,仅仅是压在其中一只筷子上的大趾轻轻抖动就带着一双筷子一张一合,不紧不慢的挑起雪白的米饭。
      于是这样看着很轻易的动作总能让人在心底生出一分柔软,这样的柔软韦依细细分辨了许久,也只能隐约的明白,那并不是同情,是一种更真实的情绪,很细微的就开始了。
      他吃的很慢,却只碰面前一盘凉拌豆芽,原来微微隆起的豆芽被他在一侧掏了许久已经塌了下去。
      韦依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盯着他,只见他咽下了最后一口米饭,眼睫颤了颤抬了起来。
      “和我一起吃饭,就让你这么为难么?”韦依想了会措辞问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一句不好。以前我拿你当过我弟弟,没有做姐姐的会挑剔自己的弟弟的。现在,更不会。”
      许度抬着头,却没见眼里多少笑意:“这么高的桌子,我只能够到这些。”许度轻轻地搁下了筷子,看了看自己碗边落下的几粒米笑道,“就是这样。”
      韦依想了想,最后他那句就是这样总觉得含着几分委屈。
      许度的目光常常会变得很冷静,带着随意总结,就是这样。韦依知道自己还不够了解他,即使算来他们已经认识了十余年,她觉得有些时候,他看来还是陌生,有时候会陌生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陌生到,她生怕哪一天醒来的时候,掀开自己的以为熟悉的记忆才乍然发现,曾经以为很熟悉的这个人其实从来不曾存在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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