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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劫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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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看着那支黑色箭羽自东宁军中射出时,其实并未理解到那代表了什么,直到眼睁睁看着它直直地钉入她的左肩,他仍是无法反应过来。
事情的发生,彷佛仅仅是眨眼之间的事。
只见慕容灿的身影狠狠地晃了一晃,而后整个人便像是那深秋里一片失了生息的红叶,轻飘飘地、自城头坠落下来。
剎那间,狂风骤起,卷起大片尘土和残雪纷扬在空中,迷乱了眼前的景象,一切,都恍如一个荒唐的白日梦那般不真实。
他纵马狂奔,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下坠的弧度,脑中却只剩下全然的空白。
风中传来魏国军民破碎的哭声,听得不甚真切,若有似无的彷若幻觉,他想,哭什么呢?那可是慕容灿啊,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败了呢?
当身下白马因为即将撞上城墙而尖声嘶鸣的剎那,他猛地提气自马背上一跃而起,并将随身的小刀紧紧握在手中,借着小刀嵌进墙缝中所形成的力量,迅速腾上高墙。
他的动作极快,却怎么也比不上慕容灿的速度,他明白,若是接住她的位置太靠近地面,下坠之势无法抵消,二人将会同时陷入极不利的境地。思及至此,剑眉不禁深锁,即便他已使尽全力,仍是不甚足够,饶是这城墙有万尺千仞,要让他们毫发无伤也绝非易事。
抬眼只见她的身影已近在眼前。
他提气向上,将慕容灿稳稳接在怀中,腰际配剑同时出鞘。长剑划过墙,剑锋接触墙面之处迸出点点星火,带着刺耳的声音在城上画出一道细长而扭曲的伤痕,缓解了大半坠落的速度。
直到将落地时,原本锋利的剑已被磨得钝了,他瞥了一眼多年随身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反手将之往城上一刺,借着助力跃离墙面,左手同时拉过肩后披风,将二人裹在一起。他的双臂紧箍着慕容灿,试图不让她再受到丝毫损伤,以背着地的方式将撞击力道都集中在他身上,顺势翻滚了几圈,方才散去了所有力量。
落地激起的尘土呛得他有些难受,怀中的人也无意识地轻咳了起来。他勉力支起身想查看她的伤势,却在看见那身衣裳时,愣住了。
他本以为她穿的是件红色衣衫──毕竟那是她唯一在他脑中所有的形象,却未曾细想,那样喜庆的颜色万不该出现在国之将亡之际,如此不敬之举,寻常百姓亦知晓避讳,更何况是身为魏国公主的她,岂可能猖狂至此?
他完全地想偏了。那件衣裳,从头至尾都只是件白色的长裙。
他一直觉得,那样灿若明火的女子本就适合此等艳丽张扬的颜色,如今看着她衣着上的色彩,却只感觉到令人心痛的刺眼。
大片赤红色血迹,有多少是属于魏国将士的?又有多少,是属于她自己的?
他不愿、亦不能辨清。
殷红的血仍不断自慕容灿肩头渗出,眼下却不是为她仔细包扎的时机,只能折去木柄,让箭矢继续留在她体内。
原本在他腰上那半截残剑早已被落地时强大的冲击力震离,此时汩汩热血如小泉般自空洞的伤处喷涌而出,实是触目惊心。
不过,那伤虽是丑陋骇目,却未伤及筋骨。他卸下身后披风,纂在手中撕成了两半,仅以最粗糙的方式处理自己的伤口。
慕容灿的肩伤却是和他完全不同。只见她秀眉深锁、额上薄汗涔涔,伤处造成的痛苦如此深刻地写在那张苍白绝世的容颜上,他却是毫无办法。
他明白自己浅薄的医术并不足以应付这般棘手的情况,此时此地,却是不可能向外求援。
天地之大,竟没有二人容身之处。
他踉跄起身,感觉怀中人的重量是如此之轻。她此刻的存在是那样缥缈、那样脆弱,就像是火焰燃烧过后的灰烬,只需一阵微风,便能抹去所有的痕迹。
这样美好的女子,只因错生帝王家,便在这乱世中,赔上了自己最好的年华。
「不,妳不能死。我绝不会让妳死。」他轻轻拥了拥昏迷不醒的她,像是在对她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清啸一声唤来白驹,重新翻身上马。身后人声嘈杂,而前方路途茫茫。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想。
他要她活着,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