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书》萧念玖

13、第十二章 盏盏夜寒入天明

　　“睡不着吗？”优璇不知是何时走到初夏旁边，给初夏批了一件外衫，挨着她在石阶上坐下。“夜间冷，别着凉了。”

　　“嗯，白天睡过了。”初夏忙悄悄用袖子擦掉眼泪，轻轻说道。

　　优璇暗自皱了皱眉。白天睡过了？她连续三天日里都一直在发呆，何时睡过了？心疼是自然，只是...其实他也明白，裴洲这件事要她在短时间内释怀确实不是易事，强求不来。

　　“初夏，跟哥哥说，裴洲的死让你很自责是不是？”优璇捧起初夏泪渍斑斑的小脸柔声问道。他虽不确定初夏对裴洲的感情，但他看得出来，她很介意因她的缘故让一个人平白丢了性命。

　　“我...”初夏望着优璇温柔的眼，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嘴角一抿，眼泪又流了出来。“嗯。他本来不用死的。他…他明明之前就不认识我，明明可以活的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这么傻…”

　　看着初夏满脸是泪的样子，优璇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他后悔自己不该告诉她汲血海棠的毒性特点。也不应该隐瞒最后的真相——他们离开时，裴洲还没死。

　　他在初夏亲手葬了他之后又背着她命人将裴洲救出送到沧冥。可裴洲中毒太深，之后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沧冥楼主的能耐了。只是…唉…终归是凶多吉少。

　　当时只是想她有权利知道裴洲的苦心，以及让她彻底与武林教派断了联系才会这样告诉她。他虽有自己的理由，不想让初夏如此年纪便参与到与她的身份不可交融的武林纷争中，因此只能让她以为裴洲是彻底死了，与这个世界、也与她断了联系。

　　可他并没料到她会如此自责。自责到几天食不下咽，心神恍惚到只知掉眼泪。她还是孩子啊！在她心里，怎承受得起一条生命的重量！而且还是如此关心她的人的生命…

　　万般疼惜的，抬手擦去初夏脸上冰凉的眼泪。轻轻的、一滴滴的，将她眼中的破碎抚平。温热的指尖每触到一丝冰凉，心底都是一阵抽痛。他，怎忍心让她哭。

　　月光下、虫鸣声里，她就那样低低的哭，宣泄着心中的窒息感。

　　待她哭累了之时，优璇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温柔的顺着她散在背上的长发。看着她因哭泣而仍有些颤抖的背，柔和的目光中，那抹痛心越来越深。

　　初夏伸出手环住优璇的腰，把挂满泪渍的小脸儿埋在他怀里，用力的呼吸着他身上的那种能让她觉得安心的味道。

　　与此同时，心中又是一紧——哥哥近日来为自己操劳，竟又瘦了好多。

　　“哥，你说裴洲会后悔吗？”

　　“他瞒着你，必是不愿让你在知道后如现在这般自责。他…如果看到你这样难受，就算是在黄泉路上，也是会不安、会心疼的。初夏，让他安安心心的走，好吗？”

　　“嗯…可是…可是我为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为了她能够继续活下去，可以不惜自己的性命。他为了她不必自责，可以不要她的感激而隐瞒真相。可她能为他做什么？除了安葬他，她能做什么？她又做些了什么？！

　　“初夏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优璇轻拢着她的发，如水般的温柔，“他想必一定希望你不要忘记他，那么你就把他放在心底，不要忘记，好好的活着。连带着他的生命一起，努力的活出意义。这是他最希望你做的。你不会让他失望的，对不对？”

　　长久的沉默后，初夏终于仰起头看向优璇，用力的点了点头。涟水的双眸中，是任谁都不可动摇的坚决。

　　“我一定会记住他的。一辈子都不会忘。也一定会很精彩的活着。”

　　夜，似乎更深了。

　　优璇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笑。她以后会想念、会感激，会一辈子记得那个男子，但她也是做到了那个男子最希望她做到的——彻底的放下，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平安的长大。

　　“哥，你说裴洲会回来看我吗？”

　　“初夏难道不希望他毫无牵挂，安心的离开？”

　　初夏想了想，轻轻的摇头。“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为了哥哥，为了裴洲，更为了我自己。”
　　夜空中一颗很亮的星星忽的收敛了光辉，暗了下去。但之后又渐渐变亮，似是比方才还要耀眼，使得其他星星皆失了颜色。

　　初夏看着那颗星星不停闪烁，似是已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他对自己点着头，赞成自己的想法。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在她的注视下，那颗星星燃尽了毕生的光辉，最终甩着优美的弧线滑出了天际。

　　“初夏，哥哥带你回去睡觉好吗？”优璇看那颗流星消失在天边后，转头问初夏。

　　“嗯，好。”

　　夜色笼罩下的回廊中，一身纯白衣裳的优璇站起身细心的为她紧了紧披肩上的外衫，随后牵着她回了曲溪阁。

　　月光柔柔的洒在院子里，丝毫未显得空旷，反而给这夜色中的一切又添上了缥缈虚幻的一笔。

　　月光如水，繁华如梭。

　　初夏躺在床上，看着正为自己掖着被角的优璇。抬手抚向优璇额角已变的暗红的疤，心里一阵酸涩，“还疼吗？
　　”
　　优璇覆上初夏温热的小手，握在手心里。眼里泛着柔和的笑意，摇头道，“好好睡吧，等你睡着了哥哥再走。”

　　“哥，今天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害怕…”

　　优璇无奈的笑了笑，起身又拿了床被子后在初夏身旁躺下盖好。“好好睡吧，哥哥不走。”

　　初夏挪到优璇怀里伸手搂住他，头在他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揉了揉鼻子，声音有些闷闷的，“哥...”

　　“嗯？”

　　“哥，初夏不嫁给韩容是有原因的，不是初夏不懂事。”就算是到现在，提起这件事她仍会有些心虚和底气不足。她知道因她的这个举动，给韩家慕家带来了什么样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优璇点了点头，垂首看着怀中如小猫一般蜷缩着取暖的她。

　　“初夏六岁生日的夜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有一个男孩子对初夏特别的好，初夏也很喜欢他。可是梦醒了，他就不见了。”随着她瓮声瓮气的慢慢道来，眼前陈峥的样子也愈来愈清晰。

　　她虽不能告诉哥哥那是她的前生，因为那只应当是秘密只能被一辈子的封在自己的心里，但她又不想让自己最亲的哥哥误解。至少无论他怎样想，她都要让他知道。因为他是她最亲的人。

　　“这么多年了，初夏一直想找到那个男孩子，可从未遇到过和他长的一样，或是只有几分像的人。初夏知道爹爹为初夏选的这门婚事对于初夏来说是多大的眷顾和心疼，但初夏在找到那个人之前，真的不想嫁人。初夏不想以后后悔，更不想现在就放弃...”

　　好看的眉轻蹙，却在她抬头望向他的时候再次舒展开。抬手顺着她冰凉的发丝，眼中带着宠溺。“哥哥知道了，也了解了。”

　　“那哥哥就不问问初夏要坚持到什么时候吗？”初夏眨着大眼睛问道。眼中是十四五岁孩子特有的天真。

　　是，她的确是有前生的记忆。可那些记忆里的事并不是这个年纪的她真实的经历过的，十四岁的她没法像看了很多人间冷暖的姚然一样成熟洒脱，更没法因为那些回忆里的印象摒弃了自己多年来被造就的性格！

　　可唯对陈峥，是她这些年来依旧在坚持的。

　　“哥哥知道初夏懂事，或许会找到，而就算找不到，初夏也知道有些事要如何做、何时该做是正确的。”

　　“所以哥哥不会怪初夏又惹麻烦，惹得慕韩两家产生矛盾，甚至让哥哥和韩容以后见面了会觉得尴尬？”

　　“不会。”优璇摇头轻笑。

　　“哥...你真好。”忍着因感动而带来的鼻根酸涩，初夏放心的闭上眼睛，靠在优璇的怀里释怀般的深呼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心中的种种释怀和他在身边时自然而然的安心，没过一会儿她便在他的心跳声中沉沉的睡去了。

　　优璇理了理初夏额前的碎发，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轻轻的放回了被子里盖好。望着她甜美的睡眼，嘴角的笑容又深了一分。半晌，方轻柔道了一句晚安。

　　夜里的雾气渐渐浓重，轻轻的拂开晶帘，入了一层又一层的梦。

　　 
　　******

　　 

　　街市上人潮熙熙攘攘，叫卖声，嬉闹声混成一片，使整个洛安城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祥和的色泽。

　　包子铺前站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儿。那少年一身纯白衣衫，眉眼如墨，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般清透优雅。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低头正询问着旁边的小女孩儿些什么。

　　那小女孩儿泼墨似的长发随意的盘成发髻，简单大方。双蝶戏花的淡粉外衫映得雪嫩的双颊更加娇俏灵动。

　　包子铺的老板呆呆的看着跟前这两个如画中走出般的仙人儿，竟全然忘了自己在做生意。

　　“老板，老板？”优璇见老板只顾盯着自己和初夏发愣，虽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但还是不由觉得无奈。

　　“老板！”初夏一手揉着已经咕咕叫的肚子，另一手抬起在那老板面前晃了晃，“包子卖不卖？”

　　眼前被那白皙的小手被这么一晃，那老板这才回过神，尴尬的报以一笑，“卖，卖！热乎乎的大包子，二位来几个？”

　　“哥，你吃吗？”

　　优璇摇了摇头，“初夏也别吃太多，否则一会儿看到别的好吃的又吃不下。”

　　爹爹对初夏限制不多，因此他常有机会带初夏出来玩。每次出来，初夏都要买上好多好吃的。但也总是因开始时吃的过饱，往往后来遇见好吃的又吃不下，只得买了后带回去慢慢吃。

　　可任谁都知道，凉了的东西总是没有刚做好时的好味道。

　　“只要一个。谢谢老板。”

　　优璇接过纸袋付了钱后牵着初夏继续往前走。他记得前方有个新开张的卖冰糖果子的店铺，初夏喜欢吃糖，定会喜欢的。

　　“啊！”

　　身旁初夏突然发出的一声尖叫把优璇弄的一愣，而初夏自己更是被眼前凭空横出来一串冰晶蜜饯吓的小脸儿煞白。

　　二人同时回头，只见韩容正拿着刚刚成功诱惑到初夏的冰晶蜜饯笑眯眯的站在那儿。

　　冰晶蜜饯是这条街的老字号，创店百年来颇受小孩子喜爱。所谓冰晶蜜饯，里面是当下的时令水果，加冰糖只熬一小会儿，使其不失了水果的水分又渗进了冰糖的清甜，之后再在外面裹着一层不算太厚的冰。吃起来冰凉可口，果香萦绕。看起来也是晶莹剔透，美味诱人。

　　再看韩容，今日一身茶色暗纹长衫，看起来更加风流倜傥、俊朗逼人。只是这欠揍的表情…

　　韩容见手里的东西成功的吸引了初夏的注意力后，得意的咬了一口蜜饯在嘴里。

　　“哥…我也想要…”想象着那口蜜饯的味道，初夏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对优璇撒娇道。

　　优璇无奈的叹了口气，笑着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乖，想吃的话一会儿去买。”

　　而另一旁，韩容一脸得意的看着初夏，把刚才的西瓜蜜饯咽下后又咬了一粒葡萄道，“有点酸，口感一般。粗鄙之味，扔了算了。”

　　“哥，你看他！”听了这话后，初夏简直气的直跺脚。他馋她，之后还气自己说不好吃。不好吃还吃这么香！这是什么人啊这！

　　听着初夏的抱怨，韩容用余光瞥了一眼优璇，使了个眼神。优璇心下会意。

　　“阿容等一下有其他要紧事么？若是无事的话陪初夏在这等一会儿，我再去买一串来。”优璇自是知道这个大少爷平日里着实没有正经事，闲的很。宠溺的捏了捏初夏气鼓鼓的脸颊，转过身来明知故问的问向韩容。

　　韩容点头，“再给我带一串。”

　　优璇听后一笑，低头叮嘱了初夏几句后便转身往回走。修长白色身影很快的便消失在了人潮之中，只剩下空气中还残留着的清爽沁人的香味。

　　“走吧，这儿人多，我们去湖边。”说罢，韩容理了理夸大的袖摆自顾自的朝湖边走去，带走了一大片围观女子的视线和头顶的阳光。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是到了该当面说清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