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书》萧念玖

12、第十一章 回首忍泪阶前立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听见有人道，“大哥，找这么久还没找到，会不会他们已经走了？”

　　“不会。那野果子看似是刚被人咬了一口丢掉的，一定还在附近。”

　　“大哥，要不我们放火烧山吧！如他们还在的话定会现身，否则就让他们活活被烟熏死。”

　　“再在附近仔细找找，找不到就烧山。”

　　烧山？！裴洲听后身上瞬时出了一层冷汗。看来他们是认定了他和初夏还在山中。

　　一旦他们放火烧山，他和初夏无论出不出洞，都势必会被他们发现。而对方人多，自己受重伤、初夏又完全不是那几人对手，他们二人必死无疑。

　　可就算不出洞、他们又找不到这里，虽然因这里空气还算流通未必会被熏死，但山中的那间密室里的秘密也定是保不住了。

　　那是楼主交代的命令，他就算是死，也要完成。况且初夏年纪小，此番折腾下来即便不被熏死也定对身子有很大的影响。

　　看来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裴洲微微眯起眼看着洞口枯枝缝隙中透进来的阳光。杀了那些人，一个不留，保初夏平安。

　　这次只能赌一赌了。赌自己中毒的深浅，赌那群人武功的高低，也赌初夏哥哥的速度和初夏的运气。此外，并无他法。

　　“裴洲…怎么了？”初夏感受到裴洲身体忽然的僵硬，小心翼翼的问道。

　　裴洲低头看向初夏，嘴角扯出一弯晴朗的笑容，“在这儿乖乖呆着别出去，等你哥哥来接你。知道了么？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先走一步？

　　想起方才洞外不远处隐隐传来的声音，和裴洲的这句话，初夏忽然意识到了境况的危险。不行，她不能让裴洲再去涉险！“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别想着自己出去送死！”

　　裴洲抬头弹了一下初夏额头，笑着起身拿过一旁的佩剑。而就在初夏也要跟着起身时，他出乎意料的飞快点了她几大穴位。

　　初夏瞬时觉得浑身毫无力气，软软的靠进他怀里。

　　裴洲看着怀中满脸惊讶和焦急的她，欲言又止。轻轻的扶着她在洞壁靠着坐好，周围又放了些野果和干草，免得他走后她渴了或是冷了。

　　在打点好一切后，裴洲这才蹲到她面前，抬头刮了刮她小巧精致的鼻子。

　　“丫头，你好好在这儿呆着，别乱跑也别乱想，乖乖等你哥来接你。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初夏用力看向裴洲，眼泪不住的向外流，让人看了好生心疼。“你不是说要一直陪我吗！怎...怎么可以…”

　　“别哭，”裴洲擦去初夏脸上的眼泪，“你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呵呵。别想那么多了，其实要不然我也活不多久了，早和晚又有什么区别。”

　　初夏听后震惊的望向裴洲。他不是说毒已经解的差不多了吗？！

　　“我中的毒非九霄玉露丸可解。它只能将毒素逼到身体各大穴位上，暂时抑制毒素蔓延。这毒，世间当真无解。”此刻他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恐惧和遗憾，而是满足，因幸福而产生的由衷满足。

　　“那我这儿还有，你多服几粒，然后我们一起出去。不管外面是什么我都不怕。我们…同生共死。”

　　“傻丫头。什么药可以吃那么多？再吃我就直接吃死了。”

　　同生共死吗？裴洲轻笑，随即抬手点了初夏的哑穴。如果长命百岁，他自是希望能与她同生共死。只是，现在，他怎舍得她死？

　　当初夏意识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时，惊讶而愤怒的瞪圆了眼睛。

　　“别瞪了，不然我就再点你睡穴了。”裴洲笑了笑，取下腰间的紫色玉佩，系到初夏腰间，“这楼令是证明我沧冥弟子身份的物件。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不得已时可以拿着它去找沧冥的人帮忙。初夏，我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

　　裴洲深深看向初夏，眼里溢满了浓浓的不舍。凑近过脸，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初夏已顾不上躲避，只是看着裴洲，止不住的掉眼泪。

　　“初夏，我...”话还未说口便已经觉得有些艰涩，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朝洞口走去。

　　他以前常想，要么就死在绝顶高手手下，要么就成为绝顶高手打败所有的人。如果以前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中毒的情况下死在一群武功不上档次的人手里…呵呵…不过他此时当真没有丝毫遗憾。

　　因为还有自己没料到的不是吗？他从没料到过他会遇到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明朗可爱，娇俏动人。他更没料到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爱到不惜一切的要她活下去。

　　遇到她，是他今生最大的幸事。

　　快走到洞口时，裴洲又一次回头，似乎要将初夏的样子永远的刻在记忆中。“初夏，这辈子能为你而死，真的很好。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守护你到最后。”

　　从洞口枯枝中透过的光束打在他清秀的侧脸上，如蒙泪一般模糊艰涩。或许，这片昏暗中的光芒，是他留给她最后的记忆。

　　裴洲轻轻的笑了，转回过头抬步朝洞口走去。身影决绝而坚定。

　　待这一切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后，初夏的眼泪终于决堤。

　　 
　　******

　　 

　　又迷糊糊的在山洞里躺了好久，似听到洞口有声音。初夏赶忙睁开眼睛，心中极是期待。可期待的同时，那种如海浪般几乎将她淹没的绝望也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她亦知道，那不会是他。

　　可是…如果是的话，该有多好。

　　虽是逆光，还是本能的努力朝洞口望去。

　　“初夏！”待来人发现初夏后，急忙朝她奔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熟悉的怀抱，依旧如昔温暖。

　　“哥…哥…”在抱住优璇的那一刻，她已泣不成声。积压在心底许久情绪，全部于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虽然，终究是无法彻底散去。

　　 

　　走出山洞后，初夏揉了揉哭的红肿的眼睛。见慕优璇正担忧的看向她，随即压下心中的疼痛，对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是她最在乎的哥哥，她怎舍得让他再为自己操碎了心。

　　“哥，陪我去找裴洲的尸体好不好？我要…将他安葬。”

　　在山洞中初夏给优璇形容了裴洲中毒后的症状，优璇说那是一种极为狠辣的毒。如不运功，还会活上个十天半月，否则便会身上所有伤口复发，血液流干而死。

　　裴洲虽服了九霄玉露丸，已经抑制住了毒素的蔓延。再加上涂了慕家祖传的止血散，勉强止住了血。但只要稍加运功，毒素便还是会冲破各大筋脉重新渗入血液，最终毒素侵入心脉而亡。所以，裴洲现在…恐怕早已经是…死了。

　　优璇等人陪初夏在林中找了没多久便找到了裴洲和那伙人。那伙人的死法皆是极为惨烈，可见裴洲在最后一刻都是拼了命的想致对方于死地，不让对方越过自己一步。

　　而裴洲的黑衣也被割的很是破烂，身上脸上全是伤口和血渍。只是因为时间过久，血已经全然凝固，带了浓浓的血腥味。

　　裴洲，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帅了。

　　清凉的泪顺着风，一滴滴的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晕开一片血渍。这嫣红，就如同他那日被她一句无心的话而憋红脸时的颜色。

　　就好像…他还活着。

　　就好像…他下一刻便会别过头逃避她的视线。

　　一捧捧黄土洒在这仍旧年轻的男子身上，掩了他清秀的面庞。也慢慢的，盖住了这几日来短暂的回忆，和这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的生命。

　　初夏亲手葬了裴洲，随后又命暗卫将那些人的尸体抬到别处丢掉，免得扰了裴洲清静。最后，在墓前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悬墨山。

　　裴洲，相信我，我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的活下去。

　　谢谢你。你在天堂…要好好的。

　　 
　　******

　　 

　　深夜，一弯新月清清冷冷的挂在空中，洒下一地银白的光。花园里蟋蟀在不停的叫嚷着，彰显着生命的活力。是啊，夏天终于到了。今年的夏天，果真来的要比往年早一些呢。

　　初夏坐在廊前的台阶上，双手抵着下颚，抬头专注的望着头顶上的星空。繁星闪烁中，每一颗都是如此耀眼。不过现在既是夏季，那天上自是不会有天狼星的吧。

　　记得她以前和陈峥曾一起看过天狼星呢。那年冬天很冷，她即便是带着手套也还是忍不住不停的搓手取暖。陈峥看到后便索性取下了她的手套，直接把她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陈峥的手很暖，她很快便不觉得冻手了，而且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陈峥，到底那颗是天狼星啊？我怎么都找不到…”姚然嘟着嘴朝陈峥埋怨道。

　　“哎…”陈峥叹了口气，抬手指向泛着钻石光泽的夜空。“猎户座，看到了么？”

　　姚然顺着陈峥的手看去，之后点了点头。

　　“那两颗亮星中间排成一条直线的三星也看见了吧？”

　　“没看见…”姚然摇了摇头，对上陈峥含笑无奈的眼神。她是真的没看见啊…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

　　“啊，看到了看到了~”

　　陈峥松开牵着姚然的手，宠溺的摸了摸姚然的头发，之后又握了回去。“顺着三星，朝东南方向看…”

　　没等陈峥说完，就被姚然打断，“东南？东南方哪还有星星啊？”姚然的小手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没错啊，东南方哪里有星星？

　　陈峥满脸黑线的扯了扯嘴角，“傻丫头，你说的那个是西北。”

　　“可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小时候老师就是这么教的！”

　　“那是要确定哪面是北之后再数啊。然然，你把北和南弄反了...”

　　“真的？哦，好吧。东南方向之后呢？”

　　“那颗最亮的恒星就是天狼。”

　　“最亮的星星…就是天狼？”

　　“嗯。然然，你就是我生命里最最亮的星星。”

　　“所以说我就是天狼…呃，好难听的名字...”

　　“……”

　　… …

　　初夏回过神，又呆呆的望着夜空发怔。今夜的夜空比那夜的要澄净许多，漂亮许多。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人了。初夏收回支着下颚的双手，慢慢移到小腿前，手臂交叉紧紧的抱住了蜷缩的双腿。脸贴在膝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而裴洲...也再看不到这星光璀璨的夜空了...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砸在青色的石砖上瞬间融入其中。

　　是她…是自己害死了裴洲。

　　那日在回去的马车上，她问哥哥裴洲中了那种毒后正常来说可以坚持多久。优璇望着她，却不见平日里初夏熟悉的那抹温柔的笑。

　　沉默了良久后,他终于告诉她，如果裴洲在中毒十日内回沧冥，而且不运功动武，沧冥楼主绝对有把握治好他。

　　初夏听到之后就愣在那儿。不运功，立即回沧冥？裴洲说过，见到她的时候，他刚中毒不过两天。那就是说，如果裴洲不是为了救自己才和青城邦那群人动手，或者动手之后不曾担心如果那群人回来找她麻烦，直接回沧冥，他…就不会死了...

　　此毒当真无解？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种毒可以解！因为汲血海棠最开始就是他沧冥祖师自制的毒！几年前虽被五毒教偷去，可解药的配方却在沧冥楼主手中也一直留有一份。

　　他骗她说救不好了，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内疚自责吧。

　　初夏不由得浑身颤抖。裴洲是为了自己才死的，这点她之前就知道。只是她之前不知道，他竟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决定为她而死。

　　孤零零的坐在那里，任凭眼泪肆意的流着。她回来三天了，婚事已经取消，她本该高兴的。可是，她如何高兴的起来？只因她自己的任性，因为她的天真无知，竟无故的搭进去一条还如此年轻的生命！！

　　裴洲，奈何桥边真的如传说中说的那样一直在下雨吗？你…喝过忘川了吗？还是…已经进入轮回了…

　　你说过，下辈子，定守护我到最后。

　　那么，我记住了。你也一定要遵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