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所有的人都觉得没有存在的必要,只有自己才会视若珍宝。比如安平镇的“酸秀才”——苏安心里的自傲。
########################################################################
自古以来,某个范围之中,总有这么些名人。最泼辣的妇人,最巧手的工匠,最会讲故事的人,最调皮的孩子……这些人之所以让人记忆深刻,就在于那一个最字。在安平镇,苏安也占了一个最。
苏安最是高傲。所有人都觉得,作为一个双腿不便连自由行走都做不到的不健全的人,虽有一番所谓的“气质”,也熟读不少诗书,人也聪慧,但祖宗定下的规矩,身残不得入仕,就注定了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何作为,比之其父尚有的一丝希望更是让人绝望。然而苏安却是一直相信着自己的不凡,他相信自己比镇里所有人都好,哪怕残了两条腿,也比他人强上几分。苏安年少时就曾经故作轻蔑的斜眼看着奚落他的人说:“人可比不得畜生,两条腿的猪和四条腿的猪大不相同。”镇里人实在不喜如此张狂的后生,心里更是看不起他那番“酸腐”做派。而越是被人看不起,心里的自傲越是与日俱增,对自己要求也日益严苛事事不落人后。这样一个循环,几乎没有破解之法。于是随着年岁增长,苏安的自傲越发严重,甚至有看不起世间所有人的意思。
安平镇出过很多的文人,其中不乏高居庙堂的大员。苏安的父亲是镇里私塾先生,是个真正的秀才,曾经也是一最——最得镇里人尊敬,他风采卓然人品高尚更是慈悲之极,对于交不起束脩却聪颖好学的孩子们,也是悉心教导,只可惜去得早。苏安寄托了父亲的希望,从小便是一幅读书人的做派,小腰板儿挺得笔直,遇事之乎者也,凡事都能说出一番圣人道理来,在一群出身大致相同甚至在某些方面不如他们的人眼里,这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当然,如果是个含着金汤匙出声的少爷,人们自然会觉得此子甚是了了,大了也必是翩翩佳公子一枚、满腹经纶大学者一个。须知人世间,人人自带了一副有色的眼,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也是有道理的事。
这样的存在总是遭人恨的。于是犹如孤松一般挺直着背,在风言风语之中孤傲的活着。松越是挺直越是招风,风越是猛,松越是挺直。此中矛盾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哎!
苏安的娘酿得好醋,苏安虽说性子不讨喜,却是极为聪慧孝顺,从小便帮着酿醋。自他娘去了以后,子承母业,酿的醋反而越来越好了。渐渐地得了个“酸秀才”的称呼。一半因为他酿的醋的确好极,一半是戏谑掺杂险恶的伤害,所有人都知道,他永远成不了秀才。然而苏安心里对于秀才的定义却是学识到了一个程度的尊崇,而不是一种朝廷认可的称号,倒是冷笑着应了。
对于苏安的自傲体会最深的,便是镇里的王媒婆了。
酸秀才虽然觉得镇里没有一个姑娘配得上自己,但也深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圣贤大道理,于是在王淑仙又一次公然自诩“只要锄头舞得好,没有姑娘挖不到,没有我王媒婆说不成的亲”之时,老柏树后头苏记醋铺的掌柜的冷冷发话了:“王夫人所言甚妙,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下不得不请求与你。”众人心里虽然想着说话不这么酸能死你!但喜欢八卦的一群小民意识爆棚的人还是不跟他计较,只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王媒婆。这种心里就好比看到两只狗掐架,一只狗已经咧着牙发狠了,难免关注另外一只是何表情。
王媒婆不会理解苏安的谨慎与“矜持”,心里只是暗骂:老娘纵横安平镇三十年,天天在这镇中间老柏树下跟人拉家常,不知促成多少好事,偏偏你要来砸招牌!十七八风华正茂时像个红毛公鸡似的骄傲着,二十七八的时候偷偷来听偶尔凉飕飕插句嘴,如今三十一二老光棍儿一个,叫老娘哪儿给你找媳妇儿去,就算找到怕也是个娶个媳妇儿带个拖油瓶儿的。不过纵然心里为难,但看四邻关注的眼神,顿时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奶奶个熊,老娘纵横安平镇三十年,树活一张皮,我还要这张脸呢!于是笑着应着:“苏公子一表人才、家底殷实、知书识字、气度不凡……(省略)……我王媒婆纵横安平三十年……(= =继续省略)……苏公子这门亲事就包在老身身上,拼得这身肥肉瘦下一圈也得劳动我这双粗腿到处说合给你找个好姑娘!”
且说众人愣住不表,苏安心里倒是觉得颇为温暖,虽知这是王媒婆惯常的一番说辞,但也莫名的兴奋。再说这王媒婆,心里却在暗暗发誓,以后看着人多的地方别瞎夸口,这不是活生生砸招牌么,这么一缸子“老酸醋”哟,哪儿能卖出去!只是好歹得做个样子四处去寻访下,找几个姑娘看看,拼得缩几斤膘也要证明自己的职业道德。哎,此所谓嘴里蜜糖没化,心里刀剑厮杀。啧啧,人果然是要多经历些事故,方能看透世间沧桑、人心百态。
早些年苏安锋芒毕露的时候,所有人都恨不得离他远些,省的让他一开口就毒杀。不过这两年年岁大了,同龄人孩子早会来酸秀才这里打醋了,他也慢慢的学会了藏锋了。岁月是最能改变人的记忆的,每两年,人们已经能够接受生活中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了,也能容忍他指导自家孩子的学问顺便容忍他偶尔毒舌了。时间果然是可以黏合所有裂痕的强力胶。
对于想要找个什么样子的媳妇儿,苏安要求也不高。首先知书达理,其次孝顺谦恭,最好面貌娴雅大方,顺便……自古男人都有这么点儿心思,王媒婆颇懂一些男人的心态,首先就在心里筛选这貌美的小娘子。不过耳听得苏安还在不断说着各种要求,王媒婆再好的面上功夫也要变脸了:“= =!我说苏安苏大公子!(苏安二字必然是连读,听着就是个酸公子,多年来乡亲们乐此不疲……)皇帝选妃么这是?镇子里头的姑娘哪有什么知书达理的?衙门里头的小姐们倒是知书达理,但难免脾气刁蛮,眼高于顶,种种条件兼得,更是为难,”但苏安只是用“您居然找不着这样低要求的女子,真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自尊心作祟也就缴了械投了降,“哎呦喂!我王淑仙也不给你啰嗦,今儿就给你说个明白话儿!”说到了一半,捻起手里的薄纱手绢,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嘴角,眼神犀利的瞟着苏安不说话,妄图扳回一城。一般这个时候,人家都忙着来巴结媒婆给说个好媳妇,哪知那酸秀才却是说了一句:“怪哉!如此罪大恶极的贪念居然出现在本公子身上,简直有违圣人教诲!”然后自顾自的找了本不知什么书念开了。
王媒婆愣了半晌,暗骂一声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从不自己照照镜子,总是要求这要求那的巴不得娶个全能媳妇儿有才有貌有德有料……容易吗?不过还好,姑娘好坏全靠媒婆夸,只要跨度不是很大,倒不会遭人嫉恨咒骂。碍于苏安重礼请她做媒,哪怕他态度差点,也无所谓了。一来不想砸了招牌,二来成一门好姻缘大家都欢喜,人活着不就图个皆大欢喜么?
于是心绪复杂的离了苏家,到邻近的各个镇里全面“考察”。过得好些日子,得,还真让她找到了这么一个非常合格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