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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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若血，苍叶的脸却毫无血色，他在濑良垣家附近的公园里，坐在秋千上，抱着莲，人和狗都一动不动。
Noiz找到了他。“你外婆不是病了么，你还在街上瞎晃这样好吗？”
“……我们在吵架。”
外婆在和苍叶说话的时候倒下了，明明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层电脑屏幕。高科技有时候只会让人感到更加绝望。苍叶打了两通电话，第一通是碧岛急救电话，第二通是法兰克福机场，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不打第三通。下了飞机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外婆躺在病床上，怒目圆睁地冲他喝道：“这种事情，不用特地打长途电话把我送来医院！”她挥开他伸过去的手。“你过来做什么？给我回去！”
医院没给外婆的病一个清晰的定义，连病因也因为太过复杂没法说清。“濑良垣婆婆是不是曾经长期暴露在放射性元素的环境之下？”医生问苍叶。外婆曾经是研究员，每一天与科学发展的利刃面对面，没有人能够说清楚那段时间她的身体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影响。
“要是早点发现，也许还能坚持久一点。”医生看着不知所措的苍叶，扔下这么一句。
外婆的病已经到了末期，但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住院，态度强硬地要回家养病。“真是的，你们都以为我是谁？”她还坚持掌厨，然而她切菜的动作不再利索，经常分不清盐瓶和糖罐，忘记小麦粉放在哪里……可是如果苍叶代替她去做饭，她会生气到不吃的地步。
“她还总想赶我回德国，说着不需要你照顾什么的。”苍叶关掉莲，放进背包，自己蜷成一团，抱住脑袋。“这个病应该不会让人性情大变吧……头好痛……”
Noiz马上警觉起来，屏住了呼吸，不过苍叶似乎只是头痛而已。“那家伙果然没消失。”他认命一般苦笑着，“一个月前我就觉得自己不太对劲，来到这边之后他真的活跃起来了。”
“情况听起来很糟糕啊。”
“所以你不该过来的，我很危险。”
“这句话的逻辑在哪里？你很危险，所以我应该过来才对吧。”
“我是说，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会危及到你。”
“那我更应该过来了。”
“Noiz！”苍叶焦躁地站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还想继续说，可是Noiz用力抱住了他。“谁跟你闹着玩了？你把我扔在一边那么多天，我已经非常生气了。”
“……对不起。”苍叶轻叹一口气，僵硬地把额头碰上他的肩膀，“我看你最近很忙，本来是想来到这边再联系你的，但是后来……你也看到了，这种麻烦的状况，我想还是留给我一个人比较好。”
在那个瞬间，多得无法计量的记忆片段全部呼地一声俯冲过Noiz的脑海：绷带、莱姆、牢笼、环扣、暴露……即使过去了那么久，他们到底还是在为同一件事情相互斗争，只是交换了立场。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就是苍叶的反击：现在的苍叶就像那时的他，想要一个人解决问题，如今Noiz却比那时的苍叶要承受三倍的心痛，不仅因为他那只用了三年的神经敏感得很，还因为他很想成为苍叶能够依赖的人，而他的帮助却被苍叶原封退回，这难道不是最打击人的否定吗？Noiz现在相信，苍叶战术了得，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反击。
“……原来你那么记仇啊。”
“哈？”
“别装傻。我那时说过，无论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想办法。你忘了？”
“……没忘，可是我不能让你为我去死。”
“我说过我很乐意。”
“但我不允许！”苍叶用双手推开了Noiz。“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这是只能由我自己解决的事。”
Noiz想冲苍叶大吼，“当然有意义！用你的蓝脑袋想一想啊！”他想和他扭成一团大打一场，或者把他扔到床上去干和打架很像的事情。可是他也知道，如果打一架能让自己原谅苍叶刚才说过的话就好了。
晚餐之后他们吃了甜甜酥。餐桌、茶和甜甜酥是这家子解决重大问题的必要布置，现在他们面临的问题比任何时候都要重大，可是却没人开口说一句话。他们最后没有因为沉重的静默而消化不良，是因为外婆第二次昏倒了。“她是不会愿意被送去医院的。”苍叶把外婆背进房间，Noiz去打电话叫医生。
“说是马上赶过来，我说，这种状况真的不用急救吗？”
苍叶扶着门框。“……不用。反正也快要死了，还在挣扎什么？”他抬起头，Noiz看见了他金色的眼睛……
“这个老太婆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了，哈！”
“好歹有病人在屋里，你安静点行不。”面对苍叶的里人格，最重要的大概是冷静吧？可是当Noiz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相遇，顿时血脉贲张：这是两个（前）中二病患久违的正面对决！激战在所难免，他们本应该来场莱姆，不过Noiz已经很久没把兔方带在身上了。他拉着苍叶跑到了屋外，这里既不会影响外婆，也不会错过要来的医生。
金目中二的毒舌实力不容小瞰，他甩开Noiz，一出招就是夺命攻击：“小子，现在才来装什么好人！别忘了，这个老太婆病成这样才来送治，罪魁祸首就是你吧！”这指责有失公正，但是Noiz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意思，压抑了半天的罪恶感排山倒海地涌来。他的对手偏偏是个言灵法师，这不公平！
“把你从她身边带走的确实是我。”站稳来，想想你带过来的决心，你不能后悔。“可是这不也是你的选择吗？‘相信自己认定的路，向前猛冲就是了’你当时是这样说的。”
对方嗤之以鼻。“别把我跟说了那种蠢话的家伙混为一谈。”他冷笑，“那种蠢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去承认，凭什么他才是苍叶？不过没关系……很快我就能够取代他了。”
“莫名其妙，说什么取代不取代，你不就是苍叶么？”Noiz会这么想，多半是因为他在第一次相遇时就看见了这一个苍叶，从一开始就意识到并且承认了苍叶的多面性。“对我而言，第一次让我尝到失败感的是你，最后救了我的也是你的力量……哦，难道是因为我没有特地向这边的你道谢，你生气了？”
“混蛋，救你那是我的一时兴起，别以为提这个我就会让你插手我和那家伙的事情。现在只要我说一句‘给我消失’，你就完蛋了。”
“不对。”两个中二的对决，如果不比打架，那就比中二言论，Noiz的中二脑细胞飞速增生着。“第一，救我是你的选择，就好像你跟我去德国一样，全是你做出的选择，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你当时要是有意见，干嘛不跳出来大叫‘我反对’？第二，你们在‘不要插手’这种可恶的想法上也是一模一样，你们都用这种话把我惹火了——”Noiz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滔滔不绝地说着，已经顾不上什么逻辑了。
可是金目苍叶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倒：“你这是诡——”
过奖，这不是诡辩，而是扯淡，是中二的专修技能之一，现在攻击力还不够是吗，那么就把它发挥到极致！“第三，那个苍叶不允许我死在你手上，你也不会让我消失。你要是真想这么做，早在第一句就该说了，可是你不仅由着我把你拉到这里来，而且在第二遍提到消失的时候都没有用命令句，给我这么多次机会你根本就不想让我消失。综上三条，苍叶就是你，你就是苍叶，明明完全不想做坏事，却在这里扮演反角，说着自己取代自己，有意义吗！”
“嚣张的小鬼，现在就让你消——呜唔？！”
你以为我是谁，才不能让你有机会插上一句完整的话呢。追加第四点，你们连被我亲的时候反应都一样，“回来吧，那边的苍叶。”
Noiz左手撑着墙，右手环着苍叶的腰，他的脸近在咫尺，恢复意识的苍叶吓得将后脑勺磕上了砖墙。“你……我……你、你们做了什么？！”他因为不好的联想而满脸通红。
“没做什么，前所未有地吵了一架，吻了一下，然后金目苍叶回去睡了。”
苍叶张着嘴，大概是不知道该害羞，惊讶，还是生气。Noiz又淡然地补充：“一个吻果然比一堆扯淡来得高效。”
“什、么……你真的吻了那家伙吗……”
“不对，我吻了你。”他受不了苍叶那幅认定他精神出轨的表情，“从技术上讲，我吻你的时候正好是你意识置换的时候；从结果上讲，我吻了那家伙，把你带回来了。那么你说我到底吻了谁？是你，还是你口中的‘那家伙’？还有，我之前就很想说，你总是害怕着那家伙的力量，可是正是它拯救了我，那么你说它到底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说到底，好和坏是那么站得住脚的词吗？你和那家伙之间，有必要弄得那么你死我活吗？！”
苍叶被他轰炸得哑口无言。他真的听懂了吗？他在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Noiz。“……你今晚好像开启了很不得了的模式啊。”
“你也不想想这是谁的错。我从来没像今晚这样一下子说过那么多废话，而且还是对着同一个人重复说明同一件事，所以我现在累死了，不想再说了。至于你和那家伙……你们那么像，应该去对着镜子好好地谈一谈！”
Noiz觉得自己说了八辈子的台词量，事实上只过了不到半小时。剩下的夜晚他们安静地等来了医生，安静地看着他给外婆做检查，又安静地把他送走（“随着造血器官的衰竭，以后晕厥大概会更加频繁吧，到时候像今天这样马上联系我就行了。”“是，辛苦了。”）Noiz想他接下来好几个月都不想再一口气说超过两句的话了；而苍叶……他双目紧闭，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战争的尾巴还在缠着他不放。
“你真的要跟镜子谈话？我刚才那只是比喻……”
“不，你提醒了我，我要对自己进行暴露。”
“真是放手一搏的危险办法。”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他把在镜子前失去知觉的苍叶抱到沙发上。
在做怎样的梦呢？你的睡脸平静，这是一场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决的，别人不能插手的，你一个人的战争。那一定和我与他，还有我与你的战争大不相同。
有时候，能够阻止你的，只有你自己；能够治愈你的，也只有你自己。像这种时候，我……
Noiz扣紧苍叶的左手，俯下身去吻他的眼帘。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想进来就进来吧，外国小子。”
老人们总是不容易睡着，是不是因为担心他们今晚闭上的眼睛，明早再也不会睁开？他轻轻拉开外婆房间的纸门，苍白的月光格外温柔地洒在她深陷的眼窝上。“有什么事？”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不习惯这种场合。
“我见到你时就在想，”外婆跟往常一样用不高兴的语调说道，“你该不会是在对我和苍叶感到愧疚吧？”她见他不回答，叹了口气。“少瞧不起人了，你和苍叶都是。你们以为我是那种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毫无自觉的人吗？真是的。我半年前就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本来我还打算安安静静一个人去死，你们却一个两个来给我搅局。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外婆会死得很难看吗？”
“蠢材，你跟一个老太婆谈什么好看难看？” 外婆与Noiz之间的关系，正是那种存在着关心，却不会受到亲情的反作用力伤害的关系。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宁愿和他谈论这种问题，而不是和苍叶。“人老了，就变得越来越渴望逝去的青春，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等于时刻被提醒着自己有多苍老，被照顾的时候则是时刻意识到无论再怎么照顾，我们都在走向腐朽。那孩子不单对老人的嫉妒心毫无知觉，还经常过度照顾，我该说他孝顺呢还是迟钝呢。当然，什么都不解释的我也很任性吧，给你们添了各种麻烦。”
“居然能够这样冷静地分析，应该说果然是多惠外婆么。”
“哼，那还用说。”
“听了这种话会哭的吧，苍叶。”
“……是啊，所以我才没能跟他说。”
“但是他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就这样不管你的，因为——”
“因为我才不愿意让外婆一个人走到最后呢。”苍叶走了进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从那时起就一直在门外面听着。“老人的妒忌心也好，自尊心也好，你都可以留着。可是，孤独呢？这种东西你绝对不想要留到最后吧！”他在被铺旁坐下。“我要做那个握住外婆的手到最后一刻的人。因为我是你的苍叶啊。”
“……还有，我可没哭。”
“绝对哭了。”外婆和Noiz不约而同地说。
他们把胳膊叠在脑袋下，并排仰躺在苍叶房间的木地板上，手肘碰着手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黎明悄然而至，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彻夜未眠。昨天真的已经过去了吗？它如此盛大，又给他们留下那么深刻的东西，足以成为纪念日，虽然他们大概没法决定该叫它什么。
“Noiz。”
“嗯？”
“果然……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是吗？”
“这种微妙的怀疑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嘛，最近发现你其实一个人也能漂亮地处理很多事情，想到我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存在，受到了打击而已。”借着熹微的晨光，他们在确认对方的心境，连Noiz都坦诚到这个地步，没有人会想去破坏现在的气氛——错了，苍叶正在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真的假的？”
“真的啊。”
“你啊……”苍叶忍无可忍似的一骨碌爬起来，俯视着他的眼睛。“过了那么久还是个笨蛋吗？我不向你求助就等于我不重视你这到底算是哪门子歪理？一个人处理点事情又怎么了，‘连自己那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就太逊了’这不是你说过的话么？再说，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一直努力到现在的？那不仅是为了我自己，而且也是为了得到重要的你的承认啊！”他不单只是在生气。Noiz起身凑近苍叶，想要吻掉这段表白里的悲伤和失望，那个吻绵长甜蜜，让人窒息，可是之后苍叶却说，“别想用这招糊弄过去。你到底懂不懂？”
“……对不起。”Noiz揽过他的脑袋，在胸前抱紧——我的心跳，我的体温，都在请求你不要对我失去信心，“我现在已经明白啦。”我们总是在做同样的事情，有时候你是我，有时候我是你，有时候我们互为彼此。Noiz感到苍叶在他的臂弯里挪了挪，他的头发搔着Noiz的脖子。
“在听到那一句的时候就大概懂了。”
“……那一句是哪一句啊？”
“有我在真是太好了，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
“知道就好，臭小鬼。”
Noiz大可以把这天称做“苍叶反击结束日”，可他没有：之前他们之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确实对他有着与报复行为相当的冲击力和杀伤力，但苍叶是故意的吗？没有人知道，Noiz也不准备去问。再者，也许这次“反击”（让我们姑且这么叫它）根本没有结束，说不定类似的事情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乃至很多次……到时，Noiz多半也不会示弱，因此也会有许多次“Noiz的反击”。Noiz和苍叶之间进行的，是一种高难度的双人竞技，人们也许不在乎最后的输赢，但是在这之前他们会无数次将对方撂倒，或者被对方撂倒，不管他们是蓄谋已久，还是毫不自觉。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Noiz和苍叶愿意，他们总是可以重新牵起对方的手，这样，他们可以一直，一直将他们的较量继续下去。
End.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