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铭春》木色

2、不识

　　天已经黑透，洞中点起了火把，火光爬上李清钰玉透的面容。

　　“少爷，先吃点东西吧。”阿塔的声音将他惊醒。
　　只见洞中已燃起了火堆，烧上了水，几人从外间搬了柴草，忙着在靠着洞壁干燥的地方铺上，显然是作入夜的睡觉准备了。
　　“阿塔，你带他们回去吧。崔主薄若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告诉他，我有急事去了江南。”

　　一听这话，这忙碌着的人都懵了。
　　“这怎么可以？”阿塔第一个出声反对，那嗓门嚷得山洞里嗡嗡响，随即意识到赵铭铭在旁听着，便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不明白自家少主是中了什么邪，说是要跟着震北军到江北来立军功，结果抢了人报信的差使，跑到这江中来，每日在那破客栈外转悠。说是看中了人家小丫头吧，这什么英雄救美，救了也就救了，偏还让扮什么绑匪。
　　这事要让将军知道，脱层皮是免不了的。

　　“阿塔，你现在是将士，不是我随从，别忘了。”李清钰淡淡一句话，让阿塔回过神来。
　　“崔主簿说过让我时刻不离少将军，这是军令。”他梗着脖子，声音也高起来。

　　洞中片刻安静。

　　“那好，阿塔你留下，你们回去替我传个话，告个假。否则这私逃的罪名，大家都担不起。”赵清钰知道阿塔的脾气上来了，也不跟他犟着。
　　余人是不敢这样呛声的，只是说崔主簿让小的们好好保护少将军，这万一——
　　被阿塔呸了一口，“有我阿塔在，上山下海，哪里不能？没什么万一！”
　　李清钰只笑不语。

　　众人知军中阿塔的名号，只好拱手道别。
　　李清钰吩咐阿塔送他们一下。
　　四五条大汉呼啦啦出去，洞中一下子空旷起来。

　　“吃吗？”李清钰走到赵铭铭身前，小丫头好象太安静了些。
　　“你绑着我的手，我怎么吃？”她抬起头，望望他手里的布包，里边好象是油饼之类的东西，突然换了讨好的表情：“小哥哥，要不，你把我的手松开吧，我要是饿死了你们不就白费力气捉我了嘛！”
　　“是啊，好象有点困难。”他上下打量她，突然弯腰探手，一个揽腰将她轻轻松松横抱了起来。

　　“你做、做什么？”赵铭铭吓得脸色发白，偏挣扎不开，额头登时蹦出一粒粒小汗珠来。年前黄嫣然家请了个戏班子，请她和王笑笑去看，有出恶霸抢占民女，就有眼前这一幕。

　　他却只是将她放在了一边的柴草垫上，然后坐下来，一推她的肩，迫她背过身去，
　　“不是让我帮你解开绳子吗？别动。”
　　“就知道小哥哥是好人。”明明差点吓哭了，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咽，偏偏还勉强笑着。
　　他没有作声。
　　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头在动，两手间的绳结也开始松，只是时不时地，有暖暖的又略带点粗糙的指腹碰着她的手指，手背或是手腕间，近似是抚摸，让她痒痒的想笑，又觉得不安。
　　方才余悸未消，她就有些躲闪起来。

　　“说了别动！”他似是不耐了，居然重重捏了一把她的手心！
　　嬷嬷说过她现今是大人了，除了父母家人，绝不能与人有肌肤之亲，否则再也嫁不出去要让父亲丢脸的。
　　赵铭铭还不懂嫁不出去的严重性，但让父亲丢脸她是宁死不愿的，一时心里发慌。
　　不过，只要她不说，别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事吧？

　　“小哥哥，你看我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她把“小”字咬得特别重，“你抓了我来要供我吃喝，多麻烦？若是有什么冤屈，可以去击鼓告状，绑我来也没用，对不对？”她决定使尽一切办法游说这少年放人。毕竟他看起来不象个坏人。
　　对方还是没吭声，但原不得弹的双手却突然松了束缚，让她一下子撑着坐了起来。

　　“其实我也常做错事，嬷嬷请爹爹罚我时，爹爹就会说，人孰无过，有者改之就是了。所以小哥哥，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我，还有我爹爹，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赵铭铭再接再励，还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孙嬷嬷还在客栈里病着，要是不见了我，一定要着急死的，我老家还有病重的祖母、姐姐，都等着我回去，小哥哥，求你放了我吧？”说着说着，就挤出了几滴眼泪来。

　　李清钰垂下眼皮子，暗叹，这嘴皮子利索、心眼九个窍的小姑娘，真是他的春儿吗？
　　好笑，可嘴角挑起，渐觉苦涩。
　　他的春儿说不了话，一着急，就在他手心不停地比画。那时的他真是太坏了，老故意弄拧她的意思，害她满脸沮丧。如果那时她会说话，也许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赵铭铭分明感到了他的怒气，纵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好象有些凝滞。

　　“你姐姐对你好吗？”赵清钰发觉她象一条虫子正准备慢慢往后挪，便伸手抓住了她的脚，把她拉了回来。

　　“啊？嗯——你是问我哪个姐姐？”
　　赵铭铭只好讪讪地坐好，不过还是努力跟他保持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你好象只有一个亲姐姐，三岁能作诗，五岁能编曲，七岁会看帐本，十岁能管家。”他拿出两张油饼分她一张，又起身取了个竹筒，自己凑到嘴边喝了几口，顺手递给她。

　　赵铭铭微张了张嘴，他怎么全知道啊？咬了一口饼，食不知味，接过水就下意识地喝了一口。
　　“看来你对我姐姐的事很关心啊，难道——”
　　听说姐姐的倾慕者很多，可他若是其中之一，对自己这个未来姨娘，不应该讨好才是吗？不会是抓了自己然后上门逼婚吧？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了起来。

　　“小丫头，你想得太多了。”他好象在嗤笑，“其实是你这个姐姐太出名了，江南十三府，有关她的事情，随便抓个小儿问问也是知道的。”

　　“是这样吗？”赵铭铭将信将疑，“可惜，她在信中从不说自己的事。”
　　“看来你和她关系挺好的？”李清钰眼中浮动着嘲讽，还有一丝警醒。

　　“那是自然，我身上带的荷包啊香囊啊都是姐姐送的，她的女红连嬷嬷都赞，可不象我绣朵花象长歪了的一颗牙。”
　　最后一句，让李清钰笑了。
　　事实上春儿的女红拿出来也常让他乐半天。

　　赵铭铭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雪白的瓜子脸晕开一层淡淡的霞，连忙设法补救，“其实我比较善长画花样子，绣绣帕子什么的——”
　　话出口方察觉：我怎么又忘了孙嬷嬷的话，闺中事岂能与他人语？糟糕糟糕！
　　那李清钰听得正有趣，忽嘎然而止，便有些不满地侧过头来。

　　赵铭铭也刚好想偷窥一下他的表情，冷不丁地与他正对上了眼。
　　火光之中，两张脸均粉中带红，一个是十二豆寇，一个是十三青葱，眸中眼波似水，倒似含情脉脉相对。

　　“对了，你要不要听故事？关于一条美人鱼与王子的传说——”
　　赵铭铭一句话坏了意境。她是觉得眼前这少年的风姿与故事中的某个人物十分吻合，这句话就蹦了出来。
　　进而想，不知他东问西问安的什么心，万一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就不好了，还是讲故事最安全。

　　看她迫切热切地看着自己，不让她说好象就是扫兴了，李清钰也就随便点了点头。
　　“可是，我得先站起来走走，脚好象不能动了——”她秀眉微颦，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李清钰一直不觉得赵铭铭是个大美人，不过装楚楚可怜的样子保证连狐狸精都会为之倾倒。

　　“那是血脉不畅所致，我跟一位大夫学过推拿，帮你按摩几下就通畅了。”说着伸手捉住了她脚腕，吓得赵铭铭拼命蹬脚，急忙喊：“通了通了，能动了！”
　　赵铭铭出来时是作小厮打扮的，脚上穿着一双买来的普通青帮布鞋，本来这鞋袜就有些宽松不太合脚，两边一拉扯，就连袜子带鞋子都掉了下来，露出两只雪白的小脚丫子。

　　李清钰还握着她的脚踝，意外之余，忍不住顺势点了点她一个肉肉粉粉的小拇指，哈哈笑了起来。
　　“色狼，坏蛋！”赵铭铭气得粉脸通红，这下子肯定自己是被轻薄了，又气愤又难过，有种背叛的感觉。
　　“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叫色狼吗？”李清钰松了手，还在笑，突然听到外边凄厉的长嚎。

　　赵铭铭只见李清钰跑到了洞门口，洞外还传来了叫骂声。
　　莫非是救兵到了？
　　却见李清钰回身朝她走来，手中还多出了一柄乌鞘匕首。
　　“过来。”他边说边抽刀出鞘。

　　赵铭铭立时跳得远远的，她已断定是救她的人来了，所以这人才要动手杀人灭口，她边跳边大叫起来：“赵镖头，快来救命！我是铭铭，我在这里——”

　　李清钰一时哭笑不得，几个跨步上前，就将她紧紧捉住，“喊什么呀，你是想作狼的点心吗？”
　　“要杀就杀，色狼，坏蛋，坏心肠，就算我死了，我爹爹也不会放过你的——”赵铭铭抽抽咽咽的哭了，三分是真七分是假。只盼能拖延片刻。

　　李清钰大为头疼，也不多话，弯腰，挥起匕首嗤嗤两声，一直困着赵铭铭双足的绳索从中断开。
　　正待起身，却见前方地上倒映着她的影子——

　　赵铭铭正高高举着一枝簪子，在他头顶比划，却难以下手。
　　这簪子原本插在她的发髻之中——外形似木雕，隐在发中的那端，却是利刃，淬了蛇毒，不一定要刺中要害，只要见血，定然毒发。
　　这是父亲送她的防身之物。
　　可是她从未伤过人，终究不免胆怯，突见他似要站起来了，知道机会一纵即逝，情急之下，就胡乱刺了下来。

　　他不避不让，低头只作不知。
　　狠心一点，这本是他对她的期望。这一生，他只希望她不再受他的牵连，能平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