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的星辰》晓空未明

41、18 只有神知道的答案

　　在我视线所不能及的位置现出我无从判断的表情，属于夜的话语悄然传来。
　　回应这份期待……吗？
　　做不到的话，就意味着对这家伙而言，我已经是不被需要的了——非常明显的潜台词，非常的。
　　也就是说，倘若我的回答无法使对方满意，恐怕事态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虽然现在还是一副恭敬而温和的样子，可以其变态的本质，不管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但我一点也不想说出违心的话语，无论何时，无论如何——
　　「殿下。」
　　刚打算即使激怒对方也要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听见了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接着便看见几个黑影正朝这边走来。
　　停留在几步外，恭恭敬敬向我行个跪拜礼后，为首的老人看依旧站在我身旁的青年。
　　「无礼之徒，是谁允许你这样站在殿下身边的？」
　　「啊，是在下逾越了。」
　　轻轻应了一声后，耳畔的气息开始远去。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屈居人下的这个家伙，似乎老老实实接受了训斥，然后不紧不慢地退开几步，像刚出现时那样单膝及地并俯下身来，尽显谦卑之态——明明一副BOSS的架势其实只是小喽啰？这不科学啊。
　　见此，同样跪地行礼的老人不再去看他，转回头来正对着我，用浑浊不清的声音诉说着虔诚的话语：
　　「殿下。年轻人不懂规矩，擅自的行动若是触怒了您，万死难辞其咎。」
　　都是年轻人的错？
　　的确，从之前入侵梦境的术师到旁边这位仁兄，一个个本该是尽情享受人生的大好青年却跑出来报复社会……都是魔君的错啊。
　　「但，为了魔君陛下的回归，为了夜之一族的夙愿，还请稍作体谅，暂且宽恕吾等之过。」
　　说来说去意思就是……勇于认错，绝不悔改？
　　「无论如何，请理解——」
　　『我理解。』
　　觉得没必要再听他们废话下去了，于是我抢过话题，指出了关键所在。
　　『想让我做些什么，可以直接说了。』
　　「这……」最初的惊讶与激动过后，老人想想又有些犹豫不决，似乎难以开口的样子。
　　「请殿下配合，完成这场仪式。」
　　周围几乎陷入沉寂时，某个平静而温和的声音作出了回答。视线转移，便看见一旁的青年正缓缓抬起头来，彬彬有礼地继续着诉说。
　　「先前已向殿下解释过，夜之一族需要那位陛下的引导。为此，您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啊咧？有解释过吗？
　　呃……
　　好吧，的确有提到过。虽然原话怎么听都更像是充满暗示的威胁而非通常意义上的解释说明，但这总归不算是在说谎——又一个擅长文字游戏和语言艺术的家伙。
　　「一直以来，只有在特定情况下举行特定仪式时，陛下才有可能从神之封印中透出一缕意念，从而向我们下达指示。但此刻，只要将殿下您的意识与之连结起来，就可以随时进行对话，也就等于解放了陛下的精神。」
　　深不见底的眼眸凝视着我，映不出多余的光彩，只有那含蓄却真实的微笑显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
　　「不过请放心，这并不会对您造成任何损失——和殿下取代无言的情况是不同的。」
　　果然，早就知道我是借尸还魂的。
　　不过这么淡定就接受了这种设定真的没问题吗？因为是所谓的殿下所以不需要更多的理由？
　　「通常，人类之身所能承载的意念有限，无法同时存在两种精神力。不过殿下与陛下系出同源，应当可以共存，所以……」
　　『非我不可？』打断其话语，我再次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是的。」淡淡的微笑不变。
　　『是魔君决定的？』
　　「是的。」
　　『只要是他决定的事，你们都会遵从？』
　　「是的。」
　　『因为他是你们的君王？』
　　「是的。」
　　『你们真的很想解开魔君的封印？』
　　「是的。」
　　『所以我一定要接受？』
　　「是的。」
　　『无论如何？』
　　「是的。」
　　『没得商量？』
　　「是的。」
　　『完全没有？』
　　「是的。」
　　『可以揍你吗？』
　　「是……」
　　话语一滞，那副淡淡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下去了，浮现出几分难以形容的意外之色。
　　在我的主导下，刻意使对话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对方习惯性地发出了第一个音节时才意识到有问题……嗯，心情爽快多了，就当做是魔君的功劳好了。
　　可惜还差那么一点，换个比较呆的家伙说不定就彻底中招了。不过——
　　『你说了“是”？』
　　「这……」温文尔雅的形象遭到了破坏，青年一时间有些无语，但很快就恢复了愉悦而矜持的微笑，「能够受到殿下的惩处，是在下的荣幸。」
　　荣幸你妹啊！果然变态的想法不是正常人可以揣测的，变态的境界更不是常人能及的……都是魔君的错！
　　『那么，乖乖让我揍一顿吧。』
　　「立刻？」
　　『立刻。』
　　「那么好吧。」对方看着我，淡淡的微笑依旧，「殿下请尽管动手，在下绝不躲闪。」
　　躲你妹啊！又在装糊涂是吗？
　　『动不了。』能动我还在这里废话半天干嘛？都是魔君的错。
　　「啊，的确，殿下此刻无法使出任何力量……」
　　『解除掉，这个封印。』
　　「这——」
　　「殿下！」见事态发展至此，旁观许久的老人赶忙开口了，「时辰将至，还请待到仪式完毕——」
　　『现在，立刻。』
　　时辰将至？就算时臣已至也没用，因为这是魔君的错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啊魂淡！
　　『先让我揍他一顿，否则免谈。』
　　「这……」
　　老人苦苦思索着对策，让我看了不禁有种罪恶感油然而生——都是魔君的错啊！祸害一群无业青年也就罢了，连这么大岁数的老年人也不得安宁，果然是万恶的根源啊啊啊！
　　「殿下。」背景几人组中的一位终于有机会出声，「此事何须您亲自动手，我等代劳便是。」
　　『代劳无效。』
　　说来说去都是借口，真是……让人该怎么吐槽好呢？既然一副反派的样子就别那么客气啊，威逼利诱什么的不比这样斗嘴简单多了？
　　『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个吗？』
　　没错，这是激将法，不要大意地上吧，尽情展现你们作为反派组织的实力！
　　「殿下……」几人互相以眼神示意，为首的老人很快恭恭敬敬作出回答，「殿下的威严令吾等深感惶恐，万万不敢相较。」
　　『……』喂喂喂，这么谦虚真的没问题吗？真的真的没BOSS了吗？一个个知不知道什么叫霸气威武啊！
　　「无论如何，还请殿下理解——」
　　『我理解。』
　　听见似曾相识的话语，于是果断以相同的答复中断之。
　　『但，绝不认同。』
　　「……」
　　好像转了个圈又回到原地，什么也没改变，只是证实了无力的话语无法成为突破口。事到如今，显然不能指望这些家伙会良心发现弃暗投明，更不用说有正义的使者前来解围——
　　「……什么？被发现了？」
　　脑子里想着不靠谱的展开时突然发现这样不靠谱的想法开始与现实同步……的感觉，真的很微妙。
　　听着悄然登场的某下属的汇报，眼前几人议论纷纷：
　　「帝国的爪牙吗？」
　　「到底是怎么……」
　　「绝不能让他们妨碍仪式！」
　　嗯……
　　帝国的爪牙，也就是之前接触过的皇室暗卫？
　　的确，虽然放倒了那群人，但这他们似乎有成功联络上级，到达事发现场搜集线索再分析状况，差不多也该明白大致情形了吧。
　　然后，见我迟迟未归，罗伊特一定明白出事了。那么他应该能凭借星辰石搜寻到我的位置，加上他和暗卫那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双方合作一同赶来的情景似乎已经可以脑补出具体经过了。
　　所以说，乍听出乎意料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果然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吗？
　　嗯……
　　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是我想太多了吗？可还有谁——
　　呃……
　　如果说还有谁能在暗中推动这一切，那么恐怕答案只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
　　神啊……
　　神的存在对人类有何意义，人类的存在对神又有何意义……听见了吗？那家伙的问题，换了是你会作出怎样的回应呢？冰冷的嘲笑吗？充满威严的训斥吗？还是当做什么也不存在一样继续毫无作为？
　　我无法回答。
　　因为，神啊……这些问题真正的答案，只有你知道。不是吗？
　　……
　　在我默默思考的时候，眼前几人已有了决策：年轻的炮灰们去阻拦试图接近这里的人，资深的老人们则留下来举行仪式。
　　彼此都没那个闲心再去废话什么，直接展开行动。
　　「看来，在下是无缘见证那一时刻了。」
　　接受了分派给自己的任务后，一脸温和微笑的某人向我表示告辞。虽然怎么看也不像是炮灰，其他人也明显对他有所顾忌的样子，但终究是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无论在组织中还是村子里的地位都在这些老人之下。
　　「但愿今后还能有机会与殿下对话。」
　　淡淡的声音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青年从容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便翩然离去。
　　面无表情地看着事态发展，看着老人们恭敬却不容拒绝的行动，我只是一言不发。因为说什么都没用了，对于眼前这些人，已经……
　　……
　　周围的黑影们纷纷散开，各就各位，接着吟诵起犹如古老诗歌的祭文。
　　午夜的月光下，万物沉眠。
　　夜之一族筹谋已久的计划正在顺利进行，谁也无法阻止。接下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已经难以想象，也不愿多想。
　　但我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害怕根本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不是吗？
　　神也好。
　　魔也罢。
　　如果说神是全知全能却又毫无所为的存在，那么魔又是什么呢？
　　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吧。
　　纵然能够得到世人渴求的一切，却是什么也不会感兴趣。
　　满怀敬意歌颂的神之名，充满敌意贬斥的魔之名。人类加诸的种种称呼，对于你们而言其实并无区别吧。
　　高高在上的神，沉沦于地的魔。
　　无情的。
　　残酷的。
　　看着世间的沧海桑田，看着凡人的喜怒哀乐，看着整个舞台上演绎的一幕幕……
　　此时此刻，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吗？
　　此时此刻，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我看不到。
　　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安静的，平静的，冷静的，寂静的……永远不会为区区人类之心而动摇。
　　是的。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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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绪不断凝结，所有的情感都像是沉淀在这夜色中一般，唯余静寂。
　　平静的。
　　死寂的。
　　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听。眼前定格的画面渐渐暗淡，耳边回荡的声音渐渐模糊。
　　就这样安然入眠，抛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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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被迫中断的意识开始活动时，已不再是现实的世界。
　　静静漂浮在毫无波澜的水面上，仰望夜色侵袭的天空。一半黑暗，一半光辉，无声无息的战争仍在持续。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一切即将结束。或者说，这才正要开始。
　　在这意识的世界中，本该只属于我的世界中，前所未有的入侵者即将到达——
　　……来了。
　　最后的月光也被黑暗所吞噬，无止境的夜色彻底笼罩了天空。
　　夜幕下的身影悄然降临。
　　即便失去了所有的光辉也能清楚地看见，那是在任何记录中都不曾见过的陌生样貌，在这记忆的海洋中也并未激起波澜。但在看到的瞬间，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夜色浸染的衣衫一片纯黑，丝毫显不出其它色彩。
　　夜色沉淀的长发肆意散开，遥遥牵引着无尽之暗。
　　夜色凝结的眼眸深邃无底，仿佛能夺走一切光辉……
　　魔，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