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明微

1、叶家

　　芳菲是一个好女子，叶家那么多堂兄堂弟姑表姐妹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她。

　　来到叶家的那年我已经七岁，不再是好哄骗的小孩子。对于笑着对我说：“爹爹妈妈有事出远门了。”的大人们心里直觉地生出一股敌意。

　　明知受骗却无可奈何，面对大人们故意视而不见的目光只有流泪，为着不可知的命运和遗弃我的亲人。

　　叶芳菲就在这时闯入了我的视线。

　　“玫玫，别哭了。”她那样温柔地唤我。

　　我的泪下得更急了，除了母亲，这是这么多天来第一个待我如此温柔的人。

　　我爱芳菲，在这个盘枝错节、藏污纳垢的大家庭里，她是唯一的清莲。

　　莲兮，莲兮，

　　出污泥而不染，

　　濯清涟而不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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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家的女子只有两种命运，一种是待字闺中，成为父兄与人联姻结交权势的工具；另一种是通过青琮祭，进入凌烟阁，服侍叶家千百年来侍奉的青琮之神。

　　芳菲是当家大族长的次女，早已许下婚姻。

　　基本上，我对嫁人一事毫无兴趣，不过是从一方天井跳入另一方天井。

　　我渴望的是整个天空。神能实现我这个愿望吗？

　　清明过后，叶家一年一度的青琮祭来临。

　　叶家所有未有婚约的妙龄女子青衣双鬟打扮，在午夜来临之际来到叶家祠堂。

　　我紧了紧衣衫，风很大，有点冷。

　　旁边与我一般大的青瑗已经不禁打了个寒战。

　　祠堂的门大开，在风中啪啪作响。

　　叶家的大族长端坐在太师椅上像等待着什么，阴沉的脸孔隐在黑暗中。

　　夜深人寂，风雨欲来，午夜的祠堂。

　　阴沉的男子及一群战战兢兢的少女。

　　怎么看这画面都有点诡异。

　　我不怕，我早就不怕了。

　　打从七岁起失去生命里最宝贵的两个亲人之后，我就不怕了。

　　我怕的只是见不到芳菲，看不到她的笑颜。

　　我要保护她，那柔弱的清似莲花的女子。

　　我只是个女子，甚至未至及笈之年，对叶家来说，还未有利用价值。

　　我想要的力量只能来自凌烟阁。

　　我在等，等月圆时分青琮祭的到来。

　　终于到了这一天，采撷百花之英，痛痛快快地泡了个花瓣澡。真正的香汤沐浴。挽起青丝，并做双鬟，镜中的女孩终于长成为少女之姿。

　　青衣窄裙长长绸带，一色的衣裳发出樟木沉郁的香气。呵，压箱底的东西，一年一次终于出来重见天日。

　　我知道我会如愿，怀中那把寒似月光的匕首已触手微温。

　　“来了。”族长霍地站起身。

　　一阵旋风呼地扑进来，门啪地一声关上。风打着卷，祠堂里的帏幕巾绦吹得呼拉拉乱转。

　　咬咬牙，怀中匕首滑入掌中，狠狠在左臂上划下一道血痕。

　　血香四溢。腥香清甜。风似有知觉地直向这边扑来。仿佛犹豫了一下，在青瑗身边打了两个转。

　　臂间挽着的长长的绸带被卷上半天。窗扉无风自动，向外打开。

　　明月满天，花好月圆。众目之下，叶玫臂挽的绸带随风飘去再无影踪。

　　“没想到会是你。”叶家的家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十三岁的少女叶玫。大眼睛闪着寒芒的女孩倔强地昂起头。叶家的家长不禁地闭了一下眼睛。

　　“可惜了，你是个女子。”临走时留下这样的话。叶玫不语，只低头把玩那把染血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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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岁那年，我进入凌烟阁。

　　叶家的人中有一些天生有着通灵的能力，自春秋以来一直侍奉着远古的轼神。

　　经过上千年的传承，这种血统已经十分微弱，只有在一生中的某个年龄段才有，经过那段时间，如果能量得不到补充的话，就会像燃尽的蜡烛一样熄灭。此后将与常人无异。

　　在一年的某个月圆的日子里，凌烟阁会选择下一任的侍女，一年一次，从无例外。那些前任侍女们会得到很好的安置，或嫁人或出家或自行离去，叶家的人不再干涉。

　　叶玫盼的就是这么一天，用一年的时间换得一生的自由。

　　何况从神阁得到的力量与从叶家得到的财富已够她走得足够远。

　　坐井观天永远不会知道外面的天空是怎样的辽阔，只有用自己的脚丈量才能知道这天地到底有多大。

　　那一夜，月正圆花正香。

　　芳菲睡了。

　　窗户的间隙里看到她向着月光的睡脸月儿一样洁白生辉。

　　我没来得及作别。

　　不是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