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华》恍若百晓生

2、殿选

　　自大晋朝开国开始，选秀的规程便已被确定下来。选秀定为三年一次，旨在为皇室王族选定相配的贵族女子进行婚配，充实后宫，绵延天家子嗣。登记在册的贵族适龄女子，都必须参加选秀后才能进行婚配。若是祖父及父亲均任正三品以上官位的世家女子入选，入宫即可得到正五品宝林之位；普通贵族女子入选，则一般多从正七品常在或从六品选侍的位份。选秀总共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初选，第二阶段为宫选，最后一阶段则为殿选。初选主要针对待选女子的家世、年龄、生辰八字、是否身体健康等条件进行筛选，主审官由户部主事和内务府主事共同担任，较为轻松，一般的世家女子基本就是走个过场就能通过的；宫选则针对于女子的容貌、体态、礼仪、学识、才艺等五项，分别由五位后宫妃子或太妃担任主审，分别针对五项考核中女子的表现进行评价；在宫选阶段全部通过的女子，方能进入殿选。殿选的地点设在后宫中进行各种礼仪大典的昭华殿举行，按规矩应该由皇上太后一同担任主审，但由于本朝天子景惠帝君偕铮的嫡母孝昭皇太后与生母孝慈皇太后均在先帝朝便早早地故去了，因此本朝并无太后，宫选便由皇后顾氏与皇帝一同主审。
　　因着我的世家出身，初选简单的就过去了。就是宫选，也并不费我什么精神。论容貌体态，我虽比不得姑姑那般容姿天成，但也承继了几分她的好颜色。再加之我母亲年轻时本就是出挑的美人，我的身形容姿便像足了她十分。单说面容，我更像是沈家人多一点，尤其是眼睛，杏儿一般的圆眼，大而有神，眼角微微上挑，睫毛黑密而上翘，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话语一般，有种说不出的妩媚与柔情。再论礼仪学识，我出身书香世家，自小母亲便对我严加教导，处处礼仪不能叫人挑出错来，因而在这两处的考察，我自是轻松过关。再论才艺，如同其他的名门贵媛一样，我自小便在琴棋书画上费了很多功夫，特别是古琴和下棋，这两方面我也算略有小成。不过，我最擅长的才艺，却是品酒。
　　祖父虽然在朝为官，但祖母却是出身于酿酒世家。因此，家中子女人人都会品酒，也极善于品酒。我父亲最爱喝清雅的竹叶青，哥哥偏爱回味绵远的桑落酒，而我则爱极了口味酸甜的桃花酿。这桃花酿虽说不是名贵的酒种，但对于女子而言，却是极好的。每年三月初三，取东南方向纸条上初开的新鲜桃花摘下，去蕊留瓣，与白芷一同浸泡于毫州出产的上好古井白酒之中，密封容器并埋于地下，一个月后就可以取出来饮用了。这样制出来的酒虽然甘醇，但酸味有余甜味不足，所以在酿制之时我常常会添加少许的蜂蜜和枸杞进去，如此一来，酸甜可口，我的桃花酿便成为了家中女眷宴饮之时最喜爱的饮品。
　　虽说如此，但宫选之时最忌讳的便是太出风头，过早的露出锋芒，往往是遭人妒恨的。在宫选的时候，我只是从大流的表演了古琴与下棋两项才艺，饶是如此，也轻松过关，只等殿选了。有意思的是，有一位秀女倒是不顾众人的目光，在宫选的时候便大放异彩，惹来一片热议。此人名叫章环，其兄长章玢近年来一直跟随镇国大将军在东南沿海地区抗击倭寇，近年来沿海太平，此人可谓功劳不小。但可惜此人行事太过张扬，与当今圣上所推崇的克己谨慎不相符合，因此章玢一直不蒙圣宠，只坐到了从五品的刺史。章环的性格与她哥哥多有相像之处，在宫选之时，她便凭借一只剑舞大放异彩。虽说是剑舞，但是章环却和着一首自己谱曲的《蒹葭》舞蹈，英气而不失妩媚，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宫选放榜的三日之后，便是殿选。我还记得那一天，天蒙蒙亮，我便被卉九唤醒，开始梳妆打扮。衣裙是早早就备好了的，母亲特地托大伯母从蜀地送来了上好的蜀锦衣料，又从苏杭请好了绣娘，特地为我制好了一身衣裙。我穿了一件杏黄色的香云纱对襟长衫，袖口衣边是苏绣的芙蓉流云的图案，内里则是蜀锦的浅蓝锦绣罗裙，胸口的位置用桃色、粉色和白色的上好绣线勾勒了一朵盛开的海棠，配以蝴蝶翩飞的花样，远远看上去，令人觉得春意盎然，鲜艳明媚。为着早起天亮，初夏的早间还是有些凉意的，我便外套了一件素色绣花斗篷。整个人既显得人青春年少，娇俏妩媚，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小家子气，失了大户的风范。因着衣裙已经很是出挑，我便选择了较为轻盈的凌虚髻，一支海蓝色的蝶形碧玺金簪斜插于发髻之中，配以翠色的芙蓉花螺纹珠花，发髻上则点缀着零散的纯白珍珠，并不过分华丽，却处处昭显着大家闺秀的气度与品格，突出了女子的娴静与柔雅。
　　细细装扮好，我稳了稳心神，缓步走向早已备好的马车。挥泪告别母亲与哥哥，我坚定地登上马车，开始了我的后宫之旅。

　　马车停到裕安门，就停了下来。我整好衣衫，随着导引嬷嬷走进宫门。裕安门是皇宫的一道偏门，却是进后宫最为方便的一道门。历来，秀女都是从裕安门直接进入皇宫，途径连接前殿与后宫的泰安湖，进入昭华殿候选。
　　走进裕安门，我顿时便被天家富贵所震撼。虽说我也是从大家出来的女子，但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威严与尊贵，近两人高的石狮子，澄亮澄亮的鎏金大门，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大湖……我随着一队秀女慢慢地走向昭华殿，一行人都默默无言，唯恐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好，失了身份不说，甚至可能被赶出候选的队伍。
　　说来也巧，排在我前面两人处的秀女，竟然就是今日来在京城内饱受热议的章环。在一众花红柳绿的秀女之中，今日的她却显得格外飘逸出尘。她梳着高高的百合髻，绿宝石的花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左右两支祥云鎏金的蓝色碧玺百合簪子闪耀夺目,白皙而光洁的额头上饰以烟色梅花状的华胜，着实有着一份独特的闲逸与雅致。再看穿着，章环身着一身浮光锦的水蓝色撒花绣纹凌云长裙，衣料的独特质地使得整个人恍若整个人被一层淡淡的浮光云烟笼罩着,恍若水波一般好看。章环本就容姿出众，如柳条般的细眉长眼,轻巧的鼻子，不点而红的朱唇，眉眼中带着几分江南烟雨的味道。如此打扮，她好似清逸幽雅的月光一般，脱尘不凡，直叫人觉得这是天上下凡的仙子，在一众秀女脱颖而出。好一个厉害的角色，我暗暗地想。
　　其实，在这次选秀之中，我最为忌惮的却不是出尽风头的章环，而是定南王韩锡的女儿，韩明若。韩家为武将世家，祖上韩契杉在太祖开国之时立下赫赫战功，多次助太祖脱险，因而圣上感其功德，加封韩契杉为异姓王，世代承袭。不过多年来韩家子弟多任文官，早已不领兵打仗了。按说韩家已为郡王，家中女儿本可免于选秀，但是韩明若却执意同普通的秀女一般，从初选到宫选再到今天的殿选，一步步走来。我暗暗思忖，按照韩明若的家世，可谓必定入选，而且位份必定不低。
　　殿选一轮为六人，一众秀女按照内务府册子上的顺序，慢慢地步入昭华殿，按次序向皇上皇后问好。因着我排在前面，等了不多会儿，便轮到了我这一组。

　　步入昭华殿的时候，我的心跳都不禁加快了节奏，脑子里却出奇的安静，什么都不想，其实什么也都想不起来，只是感到自己掌心微微地在冒着冷汗。我强作淡定，轻轻抖了抖裙摆，便做出了平日里母亲所教导的大家闺秀所应有的那样矜持的表情仪态。
　　前面的几个秀女的觐见在我晃神之间都已经过去，她们都没有被选中，只有章环因着出众的容姿被留了下来。这并不令人意外，这几年她哥哥章玢在东南平倭寇有功，但可惜为人跋扈因此官职不高，将他妹妹留在宫中，既给足了章家荣耀，同时也是一份警示的作用。忽然，只听耳边传来太监的声音，“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学士沈学礼之妹沈氏，上前觐见。”
　　我连忙上前，按照母亲和诸位教引嬷嬷所教的礼仪，规矩而不失仪态地向皇上和皇后行跪拜大礼，“臣女沈莲华，叩见皇上皇后。”
　　片刻沉默，我心中一惊，皇帝若是不开口评价，就算是皇后也不敢贸然开口的，这可怎么办是好！我一直低头行礼，也不敢丝毫乱动，心里却无比的焦急，这骇人的静默，仿佛在凌迟我一般！
　　“抬起头来，看着朕。”远远地，传来一阵沉稳的男声，听不出情绪。我不敢乱动，即刻抬起头来，刻意保持着嘴角端庄的笑意。
　　龙椅上的男子大概二十六七岁左右的样子，身形高大，眉宇并不算精致，却带着几分旷达的豪情。他的一双眼睛如墨玉一般透亮，眼神深邃的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一般，不怒而自威，真龙之气显露无疑。他深究了一番我的长相，蓦地开口道：“你的父亲，可是前任吏部尚书沈云厚？”
　　“正是家父。”我简单作答。
　　皇上却突然笑了，“只说你哥哥的名字，我倒还想不起来你是谁家的姑娘，只是恍惚觉得你这眉眼之间，同朕以前见过的一张面孔很是相像。”
　　“沈姑娘身出名门，不仅模样娇俏可人，这仪态更是大方得体，不愧是沈家的女儿呢。”一直在一旁并未说话的皇后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是端庄，虽然不甚洪亮，却如同编钟一般字字清明。因着未得到恩准，是不能私窥尊颜的，我亦不敢妄动，只得低头向皇后行礼，“臣女得皇后娘娘赞扬，不慎惶恐。”
　　“好，好一个知书达理的美人，留！”龙座上的皇帝似乎心情很是愉快，他响亮的拍了一下掌，大声的宣布了我的命运。
　　心头仿佛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我连忙叩谢皇恩，慢慢退回了秀女的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