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华》恍若百晓生

1、待字闺中

　　浦仁九年，后宫大选
　　我懒懒的坐在妆台前，任着卉九在我的脸上细细描画。心里却在暗暗的盘算，十天，还有十天了，选秀，就要开始了。
　　出身世家，女子便注定要经历选秀这一遭，我暗暗地盼望，自己能够留下来，能够在那锦绣堆成却同样白骨堆成的后宫中，搏得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父亲去世已经五年了，虽蒙祖上荫蔽，但家里却仍是渐渐地衰败了下去。文官世家，哥哥走不成打仗这样一条荣升最快的路；父亲去世之后，族中其他长辈也多是坐着有名无实的虚位，帮不上什么忙的。入仕七年，哥哥还是只坐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虽是个从五品的官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闲职，这七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弟弟还小，看着这惨淡的光景，我不得不搏一搏。
　　沈莲华啊沈莲华，你不再是那个吏部尚书的掌上明珠了，为了整个家族，你也要拼一拼。前尘往事，都只能做个了断了！

　　“莲姐儿，莲姐儿……”母亲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我忙站起身，将母亲迎进门来。
　　母亲在椅上坐定，轻手扶了下裙摆，便拉起我的手，还未开口，眼圈却已经红了，“我可怜的莲姐儿，刚刚满了十六，就要往那皇宫里走上一遭。……我若是有一点办法，定不叫我的女儿受这个委屈。”我把头轻轻靠在母亲的腿上，“莲儿不觉得苦，家里的日子不好过，莲儿不能不尽力。”我微笑着抬头望着母亲，“莲儿不只是娘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更是这个家里的嫡女啊。”自从父亲去世，世态炎凉，已经让母亲受了太多的苦，我不能不管。
　　沈家是书香世家，祖父沈世堂曾官拜宰相兼太子太保，可谓显赫一时。祖父膝下三子，却只有父亲沈云厚争气，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大伯和三叔在官场上一直不顺，多年在外为官。父亲虽然官运亨通，却也是内敛克己之人。他娶母亲为正妻，育有一子一女，即为哥哥沈学礼和我。此后，父亲只添了两房侧室，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分别为江氏和韩氏。江氏育有两女，即我的妹妹沈莲婴和沈莲绣；韩氏育有一子，为小弟沈学恩。两位姨娘虽然也有生育，但父亲仍是对母亲情深意重，二人不能动摇母亲丝毫的地位。这在世家子弟之中，已是少见。母亲出身望族顾氏，族中出过多位朝中大员。当朝皇后，也正是出自顾家。虽然如此，但父亲去世之后，日子便大不如从前了。毕竟雪中送炭是少，雪上加霜更多：哥哥本就不是拥有雄才大略的人，早早的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便显示出了他在官场上能力的微弱；外祖家虽然出身望族，但与顾氏长房亲缘关系甚远，也没什么庇佑。因而自父亲去世的四年来，家中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毕竟是大家出来的闺秀，我话音落下，母亲便抬起双目，便忍住了泪水。她扶我起身坐好，饮了一口茶慢慢说，“莲姐儿倒也不必紧张，沈家虽然这些年不行了，但威望仍在，旁人也不敢小瞧了去。再说我的女儿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心性聪颖，定会从众秀女中脱颖而出的。按我朝的律法，凡是世家出身的女子，选秀入宫，便可得正五品宝林之位。我的莲姐儿这般乖巧可人，就是从嫔位开始，也决然不是没有可能的。”
　　“娘亲别拿这事说笑。且不说莲儿是否能得恩泽入宫侍奉，就说当今圣上英明，内宠绝不逾制，秀女直接得嫔位，断然不太可能的。虽说曾经的璇嫔，如今的淑妃娘娘，就是从秀女直接得到了嫔位，但那也是皇上怜惜淑妃娘娘的父亲华文雄老将军为国战死沙场，而其子华世凯将军、也就是淑妃娘娘的兄长如今代替父职又上了战场，而且屡立战功。女儿明白自己的资质，绝不会想那天大的恩宠的。”嫔位属正三品，为一宫的主位，但我明白，皇上的册封，更多的是看家世，看家里的父兄在朝堂之上是否得力，而非个人的资质。母亲这样说，多半也是安慰我罢了。
　　“还是我莲姐儿想得通透。”母亲摇摇扇子，颇有些欣慰的笑了。“谨小慎微是好，不过莲姐儿也不必自卑。如今的皇后娘娘，算起来，也跟我们沾些亲故关系。若真是按理说，你还应该叫她声表姐呢！虽说关系远了些，但毕竟是亲故，只要你侍奉谨勤，她定是不会苛待你的。而宫中另一位贵主瑞贵妃，虽是三朝元老纪程泽的老来女，身份高贵，但多年来一直虔心礼佛，不问事情倒也很久了呢。说起来，要小心应付的，也只有那位淑妃娘娘咯。”
　　淑妃华氏，闺名燕珠，将门之后，容姿明艳俏丽，颇得圣眷。特别是这几年北方的战事加紧，淑妃的哥哥在战场上屡立战功，皇上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就连淑妃产下的皇三子不满半岁故去，一点点也没有撼动这位宠妃的地位。在皇三子去世周年的时候，皇上更是下令，追封皇三子君泽徵为康怡亲王。两相对比的是，皇后娘娘嫡亲的皇二子君泽瑾在周岁前后故去，圣上也并没有如同对皇二子那样立即追封康怡亲王，而是在次年皇二子的忌日上才进行了追封，封为齐昌亲王。坊间皆传，淑妃性格颇为乖张，在后宫之中行事跋扈，就算是皇后，也要敬让她三分。
　　我轻轻靠在母亲膝头，“娘亲莫要这样担心了，莲儿是礼数的呢，但也绝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了去。”我轻声安慰着母亲，自己的心里，却又蓦地沉重上了几分。“莲华会给家里争气的，娘亲放心罢。”
　　母亲的手轻轻抚过我的长发，长叹一声道：“我不求我儿大富大贵，即便尊贵若你的亲姑姑，前朝的毓惠成皇贵妃那样，也逃不过早早撒手人寰的命运。说句大不敬的话，毓惠成皇贵妃聪颖淑雅，丽质天成，又深得先帝宠爱，大约就是因为她把福气都享受尽了，才早早被上天收了回去啊。”
　　祖父膝下三子，独有一个老来得女，闺名韵依，宠爱异常。韵依姑姑刚满十六，便被选召入宫侍奉。姑姑虽与先帝年龄差了二十多岁，但二人恩爱异常。姑姑一入宫便得先帝圣宠，封为婉昭仪，几年后年有孕，进封婉贤妃。历来贵淑贤德敬五妃之中，只有贵妃为尊，可以保留封号，其他四妃平位，皆是不准留封号的。先帝准许姑姑保留这“婉”的封号，足见受宠之深。但是，好运不常，姑姑不幸小产，先帝不仅没有对她疏远，更是加倍爱惜，进封婉贵妃。可惜好日子过了没几年，姑姑便得了顽疾，久病不愈，后来先帝加封她为婉祯夫人，也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病情，姑姑在封夫人之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故去了。先帝伤心难抑，打破除皇后外的后妃封号不得超过两个字的规矩，追封姑姑为毓惠成皇贵妃。可是荣华富贵毕竟是身外之物，人去了就是去了，什么也都享受不到了。
　　“娘莫要担心了，姑姑当年可谓容姿天成，莲儿是绝没那么样的资质的。”我撒娇似的摇着母亲的手，“娘亲，别这样担心啦。”
　　母亲长叹一声，寂静之中，我们谁都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