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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对他从来都只有软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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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夏拂晓之时暴雨突袭,袁满在睡梦中听到有遮雨棚上恼人的声响,她仿佛看到自己从床上摸起来,把窗台上的含羞草抱进屋,再合上窗户,但事实却躺在床上一动未动,直到一阵若有似乎的敲门声真正把她弄醒。
打开门,高晔湿漉漉地站在她面前,双眼发黑,神情委顿,一身酒气。他没有带伞,也没有开车,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在9点以前出门,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给我倒杯水”他说完这句话就直接进了浴室。
很快里面就传来水声。袁满气愤得想踢门说给老娘滚出去,却还是没用地倒了一杯水给他递进去。
“洗完澡,赶紧走。”说着回到房间继续躺着,完全忘了窗台上那株大大的含羞草,已经被雨打得浑身都缩紧起来。
高晔洗完澡的样子是最可爱的,瘦瘦高高,平日里倨傲的神气也去了大半,身上带出来的水汽熏人欲暖,是袁满最迷恋的味道。而且,他就这么坐在她的床边,好像小时候一样。
可是今天袁满觉得不对劲,他们明明说好要保持距离的。
“你干嘛这么早来我家,外面下大雨呢。”
高晔横起身子直接躺在她脚边说“你这儿近”,仿佛理所当然似的。袁满一下坐起来,“你昨晚没回家?”高晔闭着眼睛好笑,“别好像你第一次听说我不回家似的。”袁满冷笑,“酒店更近呢。”
高晔顿了一会儿没说话,袁满以为他睡着了,谁知他竟冒出一句“刚从酒店出来。”
袁满一下子懂了,懂了就更气,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他的避难所。“说说你昨晚都干什么了?不说就走,我这儿可不是社会边缘人士收容所。”
昨晚跟刚回国的一个朋友在他老爹开的酒店办生日派对,喝得太多,还用了药物,也不知道是谁带的,高晔这人平时看着冷冰冰的,玩起来却是生冷不忌。早上起来看着旁边的女人,很眼熟,但是是谁呢,想不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恶心想吐,一刻也不能多呆。外面暴雨如注,酒店是靠山而建的,此刻窗外大树的树叶被风吹动着,像个疯女人的头发。自己没开车,也不想吵醒朋友,所以打了车直接跑袁满家里了。有段路不好进车,于是穿过惊心动魄的雨帘,跑到她这方安宁里来。
他承认自己不爱袁满,但他也承认,这种时候他很自私地想要靠在她身边。
袁满倒是乖乖地没说话,她受不了那么无力的他,是的,从开始到现在,她在他面前从来就是软弱的。想起自己18岁的时候做的那些傻事,那么执着地想赶走他心里那个人的影子,那么任性地说“只想要你”,差点连书都不念了,直到他说“我受够你了”。她以为自己是扑火的飞蛾,热情壮烈,其实只是个失败的赌徒。她为了他竖起所有的刺,但他不领情,所以她把刺全部缩进身体里,扎得自己血肉模糊,然后看着它一点点愈合,留下平庸的疤,做个爱情上的夜行者。
看完《李献计历险记》之后的很久,袁满都在想,如果世界上真有那么一款游戏,通关后就有机会在对的时间遇到自己爱的人,那她会跟李献计一样不惜任何代价,哪怕失败无数次。可是只要我们还活在现实中,一切疯狂都会被磨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袁满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高晔已经不见了。
这个时候学校的各种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回到宿舍里,大家都在准备期末考试,隔壁床的章仪琳在用她的电脑上网。袁满走过去问她“你的电脑呢?”,章仪琳头也没抬“开不了机送去修了”。
袁满学的是广播与电视学,章仪琳本来比她们大一届,结果到大四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学分没修满,所以缓了一年毕业,有一搭没一搭地上着课。章仪琳这人有两大爱好,一是发表高论,从□□阴谋到泰缅纷争到欧盟潜在经济危机再到中国野史奇闻无一不侃,她的偶像是意大利传奇女记者法拉奇和美国脱口秀女王奥普拉。
最初袁满和同一宿舍的臧央、苏已拉还挺佩服这个口若悬河、具备国际视野的学姐的。可是日子久了,他们就发现这人的第二大爱好:占人便宜。别人买的肥皂、洗衣液、洗面奶什么的,用起来一点没不好意思,买回来的零食最后一点肯定是她吃完的。别人冬天的时候衣服拿出去干洗,她非得搭一件进去不可。别人生日请客,她吼着要去酒店吃海鲜自助餐;自己生日的时候,说是身子不舒服过敏,就去宿舍后面的点几个小菜打发了。章仪琳来例假的时间跟袁满差不多,袁满有时候买了卫生巾就挂在厕所里,结果每次隔两天就没有了。
原先袁满她们三还以为章仪琳家里穷所以抠,后来有一次她身份证放家里了,她爸给她送过来,才发现人家开着宝马X5呢,还娶了一个特别年轻的后妈,看着能跟章仪琳当姐妹了。
袁满觉得很无语,她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她也不记仇。但这时候她的心情很不好,对电脑的占有欲突然控制了她,于是很不客气地把包放在电脑旁说“我要剪片子了。”
章仪琳当然看出她脸色不好了,可是她在网上跟帅哥聊得正欢呢,一脸不情愿地把□□关了,约了对方晚上出来吃饭。那个男的袁满也认识,国际学院里一个混日子的富二代,这学院与一般的本科不同,属于学校跟民营资本合办的,先学两年外语,然后弄出国。分数要求不高,但学费是普通专业的3倍以上。当然了,人不差这钱。
袁满剪的片子是期末作业的一部分,本来一般都是一个寝室拍一个作品,但刚好华昭他们杂志社最近在做城市手工业者生存状态的专题,袁满很感兴趣,便借了摄像机,跟着他走街访巷地拍了足足有两周,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这些人里面有补碗工、木雕匠、纸扇艺人、剪花娘子……在十指翻飞之间她看到的不仅仅是绵延不绝的技艺传承,更是为时代穿针引线,让物与人平等对话的一种虔诚。在大的历史洪流中,每个手工业者也许都是微不足道的,人们不会像记住画家、书法家、建筑师那样记住他们的名字,但在他们微观的世界里,毫厘之差,也是了不起的大事。
回到学校后,有一个郊县的姑娘居然托人给她送来一双亲手缝制的布鞋,鹅黄色的鞋面缝着金丝红线牡丹花,纯棉的鞋底,用宣麻线纳成,加入了深山竹笋叶制成的材料,袁满想起了跟去拍摄的时候,双脚踩在竹林落叶上沙沙作响的声音,周围是安静的坟墓和细细的流水,她也不知道,这样的鞋,还能穿多久了。
拍摄完的那天,她跟华昭说,也许我们下次来的时候,这些手艺人都没有了。
华昭倒是坦然:你说如果让你花那么多时间去做一件重复的事情,而且可能在很多年里都不可能有任何丰硕回报,你会去做吗?这个时代给我们造了太多梦了,哪怕能够实现的只是极少数,也仍然会有无数人赴汤蹈火。手工业者需要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坚守,还有物质的鼓励。他们不是餐风饮露的神仙,他们跟我们一样要生活,没有整个社会的鼓励和相关机构的支持,保护、传承都是空话。你要知道,一切总是在改变的。变是常态,不变是意外。不能自己享受着现代文明带来的好处,却奢求别人不求闻达、安贫乐道。你看看欧洲日本的手工艺多值钱,我们的呢?
袁满觉得华昭真的是自己的好老师,是啊,物是人非的感伤不过是无病呻吟,倒不如实际的帮助来得有用。袁满花了两个通宵的时间,剪出了一个十分钟的短片,最终得到了全班最高的分数,甚至被导师拷贝去当下一届学生的课堂范例。
袁满准备找华昭出来庆祝一下,刚巧苏已拉红着眼睛回到宿舍。泪盈于睫,楚楚可怜的。苏已拉是广电系的系花,袁满第一次见她,就跟觉得这女的活生生一薛宝钗,处事大方得体,但整个人身上跟结了冰似的。章仪琳看不惯苏已拉,觉得她装。“故意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样,吊那些男人胃口呢。”袁满觉得这是酸呢,因为苏已拉是真受男生欢迎,追她的排不成一个连也有一个团了。袁满一开始也不太喜欢她,可有一次苏已拉喝醉了酒,拉着她大跳莎莎舞,唱Amywinhouse的歌,活脱脱的英伦摇滚范儿。苏已拉酒醒后看着她不可思议的表情,问“你怎么了?还是……我做什么了?”袁满不禁一笑“看来你也是服了冷香丸的”。
袁满是第一次看到苏已拉哭。苏已拉虽然外表柔弱,但内心就是一铁金刚,天塌下来也不变色的。她都不知道,冯君那种花花公子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能把她的心捂热。
袁满知道,苏已拉是不相信爱情的,至少在遇到冯君之前是,她从小不缺少异性的青睐,不至于为一个人的疯狂追求而受宠若惊。可是冯君……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她曾经拒绝过、逃避过,但最终还是深陷。那个男人,把她的名字纹在胸口。
可是现在,她在伤心。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从这几天电话里两个人的争吵中,袁满很清楚,他们出问题了,很大的问题。
躺在床上,想起华昭的那句话:变是常态,不变是意外。
以前看《西游记》,悟空在花果山的喜宴中忽而落泪,只因感到世事无常。袁满当时就跟花果山的小猴一个想法,洞天福地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长生不老就快乐了吗?
可现在,自己也为世事的无常开始烦恼了。她的无畏呢,无谓呢?
她……变了吗?这么平静的日子,似乎有点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