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三千亦一瓢》-=-

10、章之十

　　杨芊墨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然而天气阴沉，刚到到楼道口，看见那段昏黄的阶梯，心中便觉得烦闷。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放学约莫还有一刻的样子，干脆，逃课吧。
　　转出教学楼，户外的空气清冽怡人，带着雨水的潮湿和青草的甘味。杨芊墨长吸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上课时候的学校异常安静，远远地只能听到几个离得近的教室里发出的讲课声。
　　杨芊墨没有目的的沿着学校的主干道信步而走，两边花坛中的草草木木都被洗成了鲜亮的色泽，沾染着点点水珠，滋润又安静。转世后所发生的事情，和几天来经历的一切在心里被从头到尾过滤了一遍。
　　恍然如梦啊——全世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而且，他怕是会一辈子都独自保守这个秘密，直到它在自己的心里慢慢变质，渐渐腐烂，然后，就像今天一样，做出一些不合常理、后知后觉的过分事情，直到此生完结，都不能被救赎......
　　因为自己与众不同，因为......自己不正常......
　　如今，有着一点二视力的他，能清楚地看见水泥地面上的积水中所倒映出来的自己的模样：完美的脸部轮廓，尖削的下巴，浓密柔软的墨色头发......纵然微风波动了水面，依然看得出的深刻五官......再加上挺拔的身形......
　　真是异常帅气的......另一个......男人......
　　杨芊墨低头，狠狠一脚踩进积水之中，踏碎了一池纷乱，裤管被水渍染成深色......

　　“啊！请等一下，这位同学！”
　　杨芊墨这时正两手插着裤袋，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正要抬脚离开，谁料一道身影突然窜至自己的眼前，挡住了自己的去路，他才反应到对方是在叫自己。
　　杨芊墨心情不好，微蹙眉，抬头，先是看到一条洗得发白牛的仔裤，再是一件白色的长T恤，直盖到对方的跨间，再往上看，明明是整个纯白，完全没有任何花饰的T恤上，却在胸口的地方，有着一张极其不协调的猫脸——那猫脸本画得甚是可爱，只是一根根胡须不知为什么都在末尾打着转儿，成了一个个9字形地向上翘着——明显是主人用黑色记号笔，自己画在T恤上的。
　　而杨芊墨的目光一下就定格在了这只怪异的猫脸上，眼睛一再地撑大再撑大！直到确信自己不是看花眼或是产生幻觉之类的，才倏地看向对方的脸！
　　免起鹘落，少纵瞬息！杨芊墨觉得喉头豁然一滞！
　　迎面挡住自己的人，是个女孩子。此时她正收起张开的双臂，看着自己眼神精亮地像是能放出火来。那女孩皮肤黝黑，有着一双极其灵动的大眼睛，一头短短的粟色头发，额前是道平平的刘海，直盖掉了一整个额头，显得有些厚重。
　　但透过那道密不透风的刘海，杨芊墨也能知道其下掩藏的痘痘——真才是那道刘海的真实目的，甚至自己还一度想亲自动手剪了它！
　　杨芊墨几乎失声叫了出来——姜薇！
　　时光逆袭，杨芊墨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回到了上一辈子，自己最好的朋友就在自己的身边，成日形影不离，痴笑傻闹......
　　一起背着家长买学校路边摊上的年糕肉串；
　　常常逛着礼品店，苦于囊中羞涩，幻想哪天有钱了，包揽下整条街的店铺；
　　趁家长会的时候父母不在家，串到对方的家里一道看鬼片，一起尖叫；
　　悄悄偷了学校的粉笔头，在墙头划身高，比谁的个子高；
　　可是，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身高还不及自己的鼻尖，根本不是从前可以平视的距离——这样的现实，总算让杨芊墨清醒了一些，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提醒自己：他是杨芊墨，不是姚梦媛！现在的自己，应该根本不认识对方，要表现出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才可以！
　　可是......
　　怎么可能做到这样就冷静下来呢！
　　自己可以说是蓄谋已久，才来到了这所学校，因此，和嬴梦芝的见面，是完全在自己的设计之中，意料之内的——自己可以用无以伦比的惊喜，坦然地接受和嬴梦芝的第一次见面！
　　但姜薇不同！虽同样都是自己过去认识的人，但她的出现完全没有任何征兆，自己连半分准备也没有！
　　何况，自己甚至一直是这样设想的：
　　可能的话，不会和这个时空的另一个自己发生哪怕一点点交集！
　　——他不能想像自己和自己见面会是怎样的情形！
　　在心理上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前，他不会想去见自己原先的朋友和家人，并且一直以来，是十分刻意地在躲避一切可能的见面机会！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这位同学，那个......不好意思啊！
　　是这样的，我叫姜薇，是复苑卫校的。
　　因为今年‘四校联谊’在你们学校办的嘛，我想过来借下学生证，不知道你能不能......”
　　姜薇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把你的学生证借我！
　　杨芊墨觉得心中格登一下——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居然还来得那么快！自己怎么就完全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了呢——四、校、联、谊！
　　记忆中，在自己高二的时候，确实有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
　　姜薇所说的“四校联谊”，其实就是一场每隔一年举办的高中生的PARTY。
　　其中的“四校”，指的是全市最好的四所高中——安阳附中，也就是现在自己所念的高中；以及西薪高级中学，上工一中、二中。
　　这玩意，本来应该只是“四所学校”自己参与、举办的事情。但时间一久，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全市所有高中，只要能出节目，能入选，就都能参加的盛大年会了。
　　只是，四校之外的其他学生若想要参加，除非自己本身参与当年的节目，不然，就只能向四校的学生借证了。
　　说来说去，这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能去就不去了呗！什么联谊，也都只是学校想出来的主意，相比于校领导，学生的兴趣从来不高。
　　问题就出在这几年来，“四校”之一的西薪高级中学出了个名叫玖介的流行歌手，每年都会应学校之邀前来参加这“四校联谊”。这家伙凭借妖孽般的外表，天籁般的歌喉，自十六岁出道以来，就一路畅通无阻地红到发紫，粉丝无数。而姜薇，就是其中之一。
　　当初杨芊墨能知道有这么号人物的存在，也是因为姜薇——她所有的衣物上几乎都被画上了类似的猫脸——玖介说猫是他最喜欢的动物，而猫须之所以成9字形，则是为了谐音“玖介”名字中的“玖”字。
　　不过，杨芊墨知道，姜薇如今来安阳借证，倒还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的朋友——姚梦媛！再说确切些，也就是上一世的杨芊墨自己！
　　想到自己当年拿着姜薇为自己借过来的学生证，还被鼓动着借机向嬴梦芝告白的情形......再次崩溃——自己怎么就会忘记有那么重要的一出呢？
　　现在想来，得要庆幸：自己当年在“四校联谊”的那天并没有见到嬴梦芝，结果也就无从谈及告白之类的后续事件了。
　　但是！
　　自己连穿越这种事情都遇到了，谁能肯定如今的姚梦媛就不能见到如今的嬴梦芝？！如果见到了呢？！如果告白了呢？！作为杨芊墨的自己到底是阻止呢还是撮合呢？
　　想到这里，杨芊墨几乎哭笑不得！
　　所以......自己高二那年拿到的学生证，其实是数年之后，向经世造劫后的杨芊墨所借的了？
　　这到底是怎样诡谲复杂，灵异鬼怪的情况啊！
　　杨芊墨一手抚额，深深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就知道，不该和从前的自己有联系，纵使是再从属的联系也不应该有！
　　但事情偏偏就这么找上自己了......
　　......
　　姜薇就读的卫校这天刚考完试，她就巴巴地跑来了安阳附中——对于考试结果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整个暑假，她都追着玖介从这个城市跑到另个城市，根本没有空去看书......而如今重要的是，一个月后，玖介就要在这所学校出现了！
　　姜薇刚混进安阳附中，就被她撞见了一个安阳的学生，急急拦下，才发现面前的这个男生，居然有着完全不输给玖介的极好样貌！真真是眉如墨画，面若傅粉，鼻如胆悬，口似涂朱啊！
　　只是......皮肤太白，剔透得堪比女生，不如她的玖介阳刚；身高也不比她家玖介，气势明显矮上半截；更重要的是......姜薇见对方长久站立，虽是看着自己，却完全没有要给自己答复的样子......这男生有点呆呆的啊！完全不如自家玖介气质嘛！
　　两人脑袋里，此时各自充塞着的，是完完全全风马牛不相的问题......
　　......
　　“呃......要不一会儿放学后，我问其他人借吧！”
　　——还完全没有玖介的温柔体贴啊！姜薇自然不知杨芊墨此时心中的成分纠结，心中暗道：不过一张学生证而已，不借便不借，也用不着这般扭捏吧，真是可惜了这番好相貌......
　　正这么说着，放课的铃声便响了起来，那声音刺得人头皮都发炸，两人连忙捂住了耳朵，原来是他们头顶正上方便悬着一铃，好半天才停止震动。
　　学校一下子便人声轰闹起来。
　　这一下折腾，杨芊墨终于还是在心底道了句——罢了，用自己干涩的喉咙发出了声音：“可以，你就用我的证吧。”
　　姜薇原来已经觉得没希望了，却不想对方憋了半天，最终的答案却是肯定的，一下兴奋了：“啊！谢谢谢谢！呐呐，反正也不会现在就借，方便留个手机号吗？到时，我会提前一天来你们学校找你拿证的，行吗？”
　　杨芊墨僵硬着点点头，彼此交换了手机号。看着手机里熟悉的号码，杨芊墨心里想着，联谊那天，自己是绝对不会来学校——说什么也不会来！
　　姜薇再次向他确定了到时不可失约后，只当自己是个萍水相逢的人，不再多言，道了谢后，便随着放学大军一同出了校门，离去了。
　　.......
　　杨芊墨只觉精神恍惚，脚下虚浮，无法从“一个时空里，有两个自己”的怪圈中解脱出来。
　　如此这般，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回去的，这才发现嬴梦芝竟还坐在教室里，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垂着头，不知在看着什么书，一脸专注的神情。
　　日光灯粉粉的光线撒下来，像给他镀了一层光圈，有着一种魔力，看着看着，就能被吸引进此时他的世界里似的，安静又祥和......
　　柔柔软软的温暖，再阴郁的天气也无法阻挡的阳光的味道......
　　自己，真的很喜欢这样子的他啊......
　　连脚步都不自觉得放轻放缓了......
　　——他，不会是在等自己吧？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嘴角不自禁地上扬起来：所有想不通的事情，无论是之前的，还是今后的，能不能允许现在的他，暂时都任性地抛却呢？